第五十章 下暗 商永光给如棠订了一周之后去伦敦的机票,也安排好了住的房子,以及在那边接应的管家。趁着天气好,如棠的伤也好多了,商永光让文姐给如棠收拾行李,打包衣服。如棠还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商永光让人丢掉了如棠放在家的画具。 “反正他以后用不上了。” 如棠光着脚下了床,一开始是要抢回来,商永光连一幅画都不给他留。之后如棠索性大发脾气,自己把东西都砸了,他宁愿自己毁了,也不让商永光的人碰一根手指头。商柘希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听着房间里的声音,这才有了如棠要离开自己的实感。 他一天一天看着如棠被摧折,如棠什么也不吃,也不说话,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没有了,被关在家里让他比死还难受。商柘希下班之后,花了所有的时间守在他身边,如棠早没力气了,每天像干枯的花一样安静,蜷缩在床上。 像一个囚犯等待死刑。 中间商柘希跟商永光吵过一架,结果可想而知。 如棠的外公旅游去了,没有人能站在如棠那边帮他,商柘希没有更好的办法,心想不如就顺着商永光的意思,把如棠送出国一段时间,总有一天他会把如棠接回家。可是如棠去了伦敦,也要被商永光安排的人监视,他这样的状态,商柘希真的怕他没等到回家,精神就先出现了问题。 如棠唯一一次有了情绪波动,是因为商柘希打开钢琴弹奏了一首小时候他们经常会联弹的曲子。如棠出神听楼下的音乐,眼里的光一点点拢起来,文姐以为他好了,拿起食物赶紧喂他,如棠说:“我什么也吃不下。” 他已经绝食四天了,每天只喝一点水,一开始他对商柘希的呼叫还有反应,现在商柘希来碰他,他也不想理他了。商柘希心头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那就是如棠被这么困下去,他真的会死。 商柘希试图用抚摸唤起他的反应,时隔很久,他又一次吻住他的嘴唇,如棠终于看他一眼,商柘希说:“到了那边,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发消息,每天都会想着你,我很快就会接你回家,等我好不好?” “你不会的。” “我不会丢下你。” “一开始你每天打过来,然后你一周打两次、三次,你身边有了别人,最后你会忘了我,跟一个女人结婚。那就是,我们的结局。” 如棠仿佛看到了那样一幕,急促地呼吸着,他喘不上气了。他抓着商柘希的衣服,几乎奄奄一息。他这么伤心,商柘希也一起伤心死了,商柘希不知道还要怎么证明,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吗,或者他们都不活了。 商柘希丢下他的那一晚,是如棠永远的心结。 商柘希说:“小棠,你想要我怎么样?” 如棠望了他很久,终于说:“我想……吃你做的炒饭。” 商柘希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几天如棠不吃东西,他也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如棠看在眼里。 “现在吗?” 如棠点点头,商柘希放开他,松一口气站起来,想吃东西就好多了,怎么样都好说。商柘希说:“我去做。” 商柘希下楼打开冰箱,备菜、开火,文姐吃了一惊,听说如棠要吃东西了,赶紧多做了两道菜。太久没吃东西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得太饱,文姐炖了粥,炒了菜丝,又把鱼肉煨得烂烂的,跟炒饭一起,每一样都盛在很小的盘子里送上去。 如棠坐在床头,发怔看窗外的阳光,商柘希进门看他这幅样子,很怕他又不吃了,不过如棠转头轻声说:“哥哥,一起吃吧。” 他几乎连拿筷子的力气也没有,商柘希喂他,如棠吃了没几口摇头,商柘希不认可地看他,不拿走,如棠就接过勺子,把那一勺炒饭送到商柘希嘴边,商柘希不吃,如棠也学他神情,不认可地看他,又摇摇头。 商柘希生了气似的,扭头不理他了。 如棠拉他的手,把勺子又送近一点,商柘希还不理他,如棠声音还带点沙哑,哄小孩一样“啊”了一声。商柘希冷冷瞪他一眼,终于看他了,夺过勺子一下子全塞进如棠嘴里。不好好吃饭的是他,饭做了,还不好好吃的也是他,在这里搞这些花样。 但如棠把炒饭咀嚼完了,咽下去了,然后如棠放下勺子,说:“刚才我想,如果你不吃,我们再也不能一起吃饭了。”也许是因为炒饭好吃,如棠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连商柘希也不再那么紧绷。 如棠把另一双筷子塞给他,又说:“不知道为什么,看你生气我就不难受了,我就喜欢惹你生气。” “你存心的。” “是啊。” 商柘希拿起小碗,又想起他那句“再也不能一起吃饭了”,低头说:“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鸳鸯鸡粥,我想吃鸳鸯鸡粥。” “这好办。” “你能去给我买吗。” “好。” “再陪我待一会儿,我想在晚上吃。” “好。” 如棠笑了笑,拿起勺子又开始吃炒饭,一小口、一小口,但努力。商柘希觉得那个笑容有些太可爱了,惆怅又可爱,如棠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做的,别说只是去买一份鸳鸯鸡粥。 商柘希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买到了鸳鸯鸡粥,回家的路上街口有三轮车卖花,他下了车买了一把小小的香豌豆花,如棠今天穿了蓝色格纹的睡衣,这一把香豌豆花也是蓝紫色的,可以放在床头。 车子开进大门,他远远看见别墅灯火通明,连玻璃花厅的灯也大亮着,他以为有客人到访,来到车库却没看到有外人的车。 如棠,出事了。 商柘希被一阵剧烈的恐惧撅住了,扭头大步走向灯火深处……难道他傻到自杀了……这么一想,他的那个笑容里有不同寻常的苦涩。商柘希几乎是奔上了台阶,把鸳鸯鸡粥扔给门口的司机,可手里还紧张攥着那一把香豌豆花,他都忘了放下。 花瓣在他手里一路坠落。 所有人都在大客厅里,沉默不语等他,商永光坐在沙发上拧着眉吸烟,商柘希一瞬间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有一个最可怕的声音冲上心头。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比死人还可怕,手里的花终于掉在地上。 “他死了吗?” 文姐茫然地看他,商永光大吼说:“你在说什么?” 可商柘希还是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额发被风吹乱了搭下来,他看起来万念俱灰。文姐说:“如棠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人呢?” 商柘希是冲商永光厉声喊出来的,商永光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像一只愤怒的受伤的豹子,以一种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姿态。商永光站起来,说:“你问我人呢,不是你看着的吗?” 商柘希瞟着商永光,转过身,竟然一把揪住了商永光的领子。 商永光睁大了眼睛,他们父子差不多的身高,商柘希遗传了他的基因才有这么好的身形、皮相,可是他毕竟老了。这一刻两个男人面对着面,眼神也直接撞上,第一次平视彼此,这么多年身居高位,商永光投下的眼神充满了轻蔑、谨慎与压迫,可商柘希那年轻凶猛的气势硬生生压了他一头。 那个眼神那么狠,那么赤裸,像是动物要发起进攻,撕咬对手的眼神。 商永光说:“你要反了?” 商柘希咬紧了牙,从嘴里挤出一句:“爸爸!” 商永光瞪着他,拿出父亲的权威尽全力压制他,可这种用力反而像生怯了。商柘希看出来了,这才撤了力后退一步,但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说:“如果你不打算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如棠未来的人生,都只由我来负责。” “你算什么?” “我是他哥哥。” “我是他爹!” “你不是了。” “商柘希,你疯了!” 那他就是一个疯子好了,他的隐忍不发换来的是如棠的下落不明,这值得吗。他宁愿自己疯了。 商永光冷静下来,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不会怪你,但是吵架解决不了事。小棠是我儿子,我不会不管他,他做了什么错事也还是我儿子,我管教他是为了他好,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偏激。我已经报警了,也联系银行停了他所有的卡,你以为他能去哪里?他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很快就回家了。” 顿了一下。 “你是小棠的哥哥。也是我的儿子。” 商柘希不再看他,心无转移。 什么也没听见。 他会自己把他找回来,带回这里。 商柘希回到了房间,桌子上还放着没吃完的炒饭,冷透了。如棠换了一套衣服走的,双肩包带走了,床上整齐放着他的蓝色格纹睡衣,手机关机打不通了,他没带走别的什么,商柘希坐在床边,头低下去。 文姐推门进来,看了看他,手里拿着那份鸳鸯鸡粥。 商柘希匆促地笑了一下。他看到自己的鞋子上有一片湿润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