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骨 01

龚俊猝然梦醒,揉揉眼,视线还有点模糊。

清晨的光透进窗帘缝隙,像一柄薄薄的剑刺破满室黑暗,既勇往直前,又凌厉无情。他抻直胳膊,短暂地一顿,支起身,下床去拉窗帘。

胸口沉沉的,蓄满一兜子水似的,翻涌起来叫人喘不过气,龚俊一路费劲地深呼吸。面孔在镜子里一晃而过,缺乏刚睡醒的餮足,眉头微蹙,苍白冷峻,说刚熬过大夜恐怕也有的是人信。

光明让龚俊感到平静,平静却是暴雨前的黎明。闪耀的箭雨戳穿胸口沉闷,不存在的蓄水霎时汹涌流泻,他的躯壳从满到空不过须臾,时间不以体感为刻度,重量无关胸骨下突突跳动的血肉。

龚俊揉着额角,低头查看工作群里的未读,手指在页缘不住摩挲,文字寥寥的页面牢牢吸引他的目光,达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抓光之前拍过一版,几乎敲定,导演讨论完觉得效果还能加强,先试拍再衡量取舍,主要补远近景镜头。

这是今天的重头戏,也是龚俊在《天涯客》剧组最后的工作,晚上就是杀青宴,工作室姑娘细心地确认了酒店地址和时间。

整整四个月的封闭拍摄即将走到尽头,所有人都吊着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精神只等拿到花的一刻彻底松懈——谢谢、恭喜、吃吃喝喝,用盛大的仪式感与被买断几个月的人生告别。这事有点像紧张准备很久的大考,所有人同时进场各自奋笔疾书,临打铃半个小时,陆陆续续有人提前交卷,即便底气十足,默默检查的时候难免心浮气躁。

何况还有别的原因,龚俊心知肚明。

张哲瀚。

想到过会儿片场就能见到的人,龚俊的嘴角就忍不住扬起,想到晚上的杀青宴,他又心口发堵。

水幕迎头倾洒,冲不掉他满腔沉闷,反而因为相似的湿热越发催熟欲求不满。

想起昨晚张哲瀚面朝墙半伏,努力踮起脚,听话地抚慰乳尖,沁湿的蝴蝶骨一耸一动,滚落珠帘似的水珠。他紧贴他作支撑,怜爱地以唇描摹,完全拢住张哲瀚另一只手,引导般向下,撸动勃起的阴茎,迫使他发出急促的闷哼。修长手指又捣软臀肉里的穴,感受乖顺与姿势带来的紧绷,几度抹过敏感点,怀里人塌软了腰,抖的仿佛迎风落叶,腰臀扭动迎接长驱直入。龚俊沿着肩颈舔过张哲瀚耳廓,附耳说乖乖放松,夹太紧,被飞一道眼刀只低低地笑。他温柔不多久,毫无征兆地发狠,结结实实操得张哲瀚小腿发抖,尖叫碎成断断续续的鼻音,不多会儿,扭过脸,长睫毛扑簌簌全是水,哆哆嗦嗦不住喊俊俊,我腿酸死了,一股委屈的黏糊劲儿。龚俊这才揽住那把细腰提起人,安置脚背上好省点力,又低头去封他的嘴。

他们在流水里接吻,狭小空间里亲密无间,软舌忘我地吞吃一切可能组成的词句,几乎要被氤氲潮湿的高热活活溺死。快感临界时天地只剩淋头大雨,龚俊紧拥张哲瀚,闭上眼,喃喃着,好想把你留在这里。张哲瀚没搭腔,下巴颏埋在龚俊颈窝,因为不应期昏昏沉沉,是困极了。

张哲瀚理所当然地留宿,离开却不知不觉,龚俊心塞得要死,单方面盖章这就是噩梦侵袭的罪魁祸首。

他原本不太做梦。

万事还算想的开,心事积压的少,睡眠质量就不错。演员这行乍看光鲜亮丽,深究起来是个体力活,平时拍戏赶进度,背台词对戏,精神身体双消耗,下工往往脑袋沾枕头就困,没几秒人事不知。

也就是工作低谷、心情最差的时候,龚俊才有过死活睡不着的困窘,终于在熬出深深黑眼圈的同时积极自救,拔腿去医院报道,内心还有点不好意思。

精神卫生中心听起来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神秘,外头少见症状严重的,大多是神经衰弱的老头老太太来配药。医生扫他一眼,口罩上目光透着见怪不怪,例行公事聊不多久就开了安眠药,作为入睡辅助。医嘱吃一粒,他只吃半粒,每次恶狠狠掰断药片,急匆匆灌水吞咽,一天的服用宣告完成。

其实觉得没用,看病更像走个流程,龚俊对药物本能地不信任,疑心总有一天会上瘾。

失去情绪的主权,可比简单的睡不着可怕太多。

不过倒也不是不做梦。单纯睡的沉,很少记得,更少与现实有关。

梦里的他可以在天上跑、在地上挑,电梯间悬浮行走、峡谷里举剑斗恶龙,平白多出的一段人生,苏醒也即刻被上天收回。所谓的梦不过是深睡眠阶段大脑的活跃,龚俊撷取几片幻想世界的光怪陆离还觉得有意思,对回首过去和复刻日常没有半点兴趣。

昨晚的梦却很真实。

太真实了。

夏天的横店日头毒辣,难得大片云飘过阴一会儿,场务奔走调度,导演来回查看,化妆师上前擦汗补妆,他和张哲瀚各自喝水,等开拍间隙一如既往满嘴跑火车。

词很熟,对一遍感觉差不离,反正没事儿做,就瞎聊呗。导演和制片之前还奇怪,他俩怎么老因为听不出哪里好笑的笑话拱成一团,俩小伙子年纪知道的加起来快六十岁,不知道的得怀疑有没有六岁。

很多话本不好笑,听的人觉得好笑它就是最大的意义。张哲瀚笑点忒低,快乐从身边人找,而龚俊一看他笑就脑子放空,给逗的毫无脾气,随他说又不会掉块肉,他开心就好。

龚俊不记得自己梦里说了什么,只记得张哲瀚笑弯了腰,整个闪出遮阳伞。他唰地展开扇去挡光,张哲瀚忽然凑近,做着给他理发须的样子,低声说:“猜我第一次看见你,想的是什么?”

龚俊余光观察左右,最终定在他脸上:“什么想的是什么?”

“猜猜啊。”

龚俊摇头:“我不猜,你直接说。”

张哲瀚静静与他对视,沉默的拉锯让龚俊忍不住舔唇,忽而见他挑眉:“这小孩儿真好看。”

圆杏眼飞一道含笑的水波,他的声音很温柔。

扇子没拿稳,“啪嗒”落到地上,龚俊去捡的瞬间觉得哪里不对劲。

其他人照旧忙忙碌碌,但完全无视他们所有的动静。

只有张哲瀚像每一次逗到他一样开怀大笑,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大步流星向某个方向去。

龚俊看的分明,却动不了。

灿烂的日光灼透层云,贪婪地洒满张哲瀚全身,飘逸的发梢似镀一层朦胧的金。长街上过客熙熙攘攘,只有他逆势而行,朴素的衣袂潇洒飞扬,无人攫的住分毫。

头也不回,将要远去。

龚俊胸口起伏,冲干净手上的精液,尽力平复呼吸。

等室内氤氲消散,镜子里的龚俊衣冠整齐,表情温和,已经恢复成彻底的干净体面。

敲门声适时响起,他打开,门外是自家助理,报备海西年会的确定流程和之后综艺通告的细节。

《天涯客》的确快结束了。

龚俊按住内心的微妙,一一记下,如常来到酒店化妆室。

张哲瀚稳稳坐在自己专属的位子上,正在打理头发,听到响动,镜子里的人抬起眼,打量龚俊几秒,才说:“来啦。”

龚俊弯腰凑近,贴心地拨开黏住他面颊的碎发,指腹抹过秀巧的耳廓,不着痕迹一按,顺着颈子迅速收回。

他对上张哲瀚微红的杏眼,笑着打招呼:“早呀,张老师。”

活力百倍,一如既往。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