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妹妹的宴会——枕婴宁的少年回忆
此文为次要人物的故事,不会出现在正文。
婴宁已记不清那场宴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有时,她甚至觉得那段记忆完全不属于自己,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毕竟她死过一次,前尘往事应当放下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偶然闪过的这段回忆告诉自己,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宴会的请柬是一个月前发来的,父亲为此给全家人置办了一套新衣裳,店是母亲选的,是她少年时期的世交白氏的裁衣店,婴宁和妹妹枕清的不少漂亮衣裳都是在那儿订的。
母亲还说,妹妹尚在襁褓时,大姥姥瑾萱那么大岁数了,还专程来看妹妹。抱着孩子,大姥姥顺嘴说了句玉清要是受委屈了,不管怎么样,她们白家也会站出来撑腰。婴宁听后只觉得大姥姥瞎操心,母亲虽然是续弦,但父亲很爱她,就像爱婴宁离世的妈妈那样,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母亲。
父亲送了她一套改良过的东方传统服饰,一条绿白相间的裙子,很美。妹妹则一如既往地要求素色的新式服装,这次更是要了男人们才穿的裤装,为此,母亲和她争论了好几天,最后又给她订下了一套裙装。
只有婴宁这个姐姐才知道,妹妹是故意的,她一点也不想参加宴会。
小清并非不懂事的女孩,她只是不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女子必须着裙装参会,小清私下跟自己讲过,裤装行动更方便,为什么不允许女性穿?这个观点她很赞同,有时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绅士,不禁想象,如果女人也穿裤装,会不会看起来也很干练呢?
有时候她很羡慕自己的妹妹,能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不能,也不敢。
很快就到了参加宴会的那天早上,枕家上下起得很早,婴宁也起得早,小清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伸手去推,她这才发现被子里塞了枕头和凉被,是个假人。
这女子跑哪儿去了?
好在婴宁很了解小清,这小女子一定是躲花园树上了。
她吃完早饭,用白帕包了几片面包,端了杯牛奶走进花园,当然,没有母亲的默许,她不可能做到。
“小清,下来吃早饭。”婴宁来到花园里最粗壮的那棵树下,仰头呼喊着,她知道小清躲在上面。
没有回应。她又开口道:“爸爸已经上车了,他有些生气,但没有非要你去。”
她听见树上的树叶抖了几下,爽朗的声音传下来:“妈妈呢?不用管爸爸,他一会儿就气消了。”
“小清,你跟妈妈讲讲,你为什么不想去宴会?”婴宁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和,想必她早就知道小清是铁了心不愿意出去了吧。她退到旁边一侧,等母亲站到树下说话,“快下来吃早饭了,你不下来我可要上来逮你了。”
花园里安静片刻,翠绿的树叶里冒出来一个白色身影,三两下利索地滑下树,小清还穿着睡衣,她微低头嘟囔着:“妈妈,我能不去吗?我就是不想去……你知道我适应不了那种场面,要是惹祸给你们丢面子,可怎么办呀。”
小清一边说,一边挪到了婴宁背后。她的这个妹妹呀!婴宁笑了笑,佯装准备往旁边躲,吓得小清一把抓住她衣边不许走。这一幕被母亲尽收眼底,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啦!不去就不去,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可不许一生气就往树上爬,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哪个人家的男孩敢要你。”
“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去呀!妈妈,我们都还小,你给我们考虑这些做什么?”小清松开了她的衣服,从后边走了出来,“姐,我饿了,你把早饭给我吧。”婴宁小心摊开帕子,小清拿起面包就往嘴里塞,吃急了再喝牛奶,没有一点淑女的气质。
母亲看着妹妹直摇头,她两手握在一起,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唉!以后长大了,你就明白我说的话了。妈妈会把这些事给你安排好,你就不要东想西想了!”
“母亲,我准备好了,小清就让她在家里吧……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婴宁走过去,挽住了母亲的手臂,她看着母亲,露出一个微笑,是礼仪老师要求的那种微笑,嘴角微微向上拉而不露齿的微笑。
母亲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我们婴宁懂事,不早了,我们走吧。”她挽着母亲朝屋内走,走到半截,母亲不放心,又想多叮嘱几句,她拉了下手臂,轻声道:“让小清一个人待会儿吧,母亲你知道的,她注定不会被困在这里。”
母亲停下了脚步,婴宁仰头看向自己这位继母,她头一次发觉,原来母亲这么高大。长者的眼神很复杂,但她读得懂,她们都知道这场宴会意味着什么,是一场交易,一次亮相。
“……你说得没错,但每个人都会承担她应得的代价,你知道你要承受的代价是什么吗?”
“我知道,母亲。”
她们走进屋子里,佣人凑上来,为两人披上了华贵的头纱。
宴会上的水晶吊灯令人头晕目眩,很吵,人们琐碎的细语和交响乐团的演奏混在一起,再看见那些腻死人的糕点,婴宁差点想吐,好在勒紧的裙子救了自己一命。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应付太太老爷们很简单,这些是母亲和礼仪老师早就教过她的东西,只是一点无趣的繁文缛节。瞧瞧,她们都很喜欢自己呢,喜欢这样一位标准的淑女。
如果她有机会,绝对会逃离这样地方,逃离沉闷的一切,但她没有机会。
父亲对这次宴会如此上心,是为了给枕家找两个好女婿,这场宴会很有趣,邀请了阿加塔市和贝萨尼亚市的名流。这两座城的人们素来不和,哪怕到了宣传和平、合作的现在,也暗暗较劲。作为保皇派的父亲,他要选女婿,肯定会从支持旧贵族的人里选,最好和自家一样,都是从东方列国过来的。
婴宁看父亲站在一圈人里,聊得不亦乐乎,不如就让她这个好女儿自己来选选合适的丈夫吧。她扫视一圈,发现了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那名男子端着酒杯正准备坐下,他的前胸别了一枚丁香花样式的黄金胸针,那是林氏的标志,她在东方列国家族移民册上见过。
林家有好几个儿子,已经成年的三位她都见过面。林家的孩子是不同的妻子生下的,往后都是女孩,什么时候又有这么一个男孩养在府上?算下来此人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聊上几句就知道了。
婴宁拿上一杯鲜红的石榴汁,挂着笑容,迅速朝那名男子走去。
一切都按照她想象中的发展,对方“不小心”弄撒了果汁,脏了她的裙子,这样就有话可聊了。
这确实是林氏的孩子,只不过和她接触的那几位不同,这个人很阴郁,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想来是不得宠的。
得不得宠,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在他也一样到这宴会上了,充当母父辈交易的筹码、棋子。从这点上,她倒不自觉与这个小公子亲切了几分,或许,她真能想办法让父亲选他?林氏做的是药业,发展前景不错,而且一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立场。她死活都是要被“卖”出去的,为什么不能给自己选个好点的归宿呢?日后,她或许还能帮小清一把。
扇子,是淑女在宴会上的利器,礼仪老师曾这样跟她讲过,那时,她还不信,现在看来,老师说得没错。只是在面前轻轻扇了几下,人就跟着过来了。
大厅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花园才是拉近距离的好去处。小公子松弛了不少,走过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没了矜持样。
只不过,她没想到那个小公子竟把自己随身用的手帕送给了自己,那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人的心脏可以跳这么快。婴宁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也许,他会是个不一样的人?但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送完手帕,婴宁才隔着扇子仔细瞧了瞧对方的模样。小公子长得很清秀,五官立体,有着蓝灰色的眼睛,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个混血儿,他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可美丽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林氏那样残酷的人,这位母亲还存活人世间吗?生活过得怎么样?她一概不知。
女人的生死在推杯换盏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婴宁只恨自己没能生做一个男孩,父亲也说过,要是她是个男孩就好了。
花园远处传来铃声,有人过来了,要是被人撞见这样的情形可不好,会给母亲、父亲丢脸的。她朝小公子笑了笑,匆匆离开了。
枕婴宁一直记不起那个小公子的名字,但对方的相貌,她记得很清楚。
后来,枕家不在了,她没有稀里糊涂嫁给某个男人,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终究承担了那个所谓的“代价”。直至她九死一生,逃离魔窟后,她才终于将残害自己的凶手与少年时那张清隽的容貌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