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贝母扇的女孩——林佩思的少年回忆
本文为次要人物的故事,不会出现在正文。
2023.02.21习作(人物塑造方向)
他还记得十几岁时的一场宴会,那是在他处理了三个哥哥姐姐之后,父亲给的奖励,也是他第一次亮相。不论是阿加塔市的政坛新星,还是贝萨尼亚市的没落贵族,又或是各行各业的巨擎……都聚集于此次宴会。
林宁最为钟爱的作家曾说过,这样奢侈无度的宴会只是一闪而过的流星,最后都会化为虚无。不过,这是讨好父亲,表现自己的机会。他在心里设计着接下来每一个需要展示的动作,他会做好一个绅士该做的。
每每见到与父亲搭讪的夫人、先生,他都会妥帖行礼,说上几句漂亮话。如果被问问题,他也能自然、风趣地回答。
他们都说:“真是个可塑之材呀!林先生你可得好好培养他,可别浪费了。”
他们只会重复这些恭维话吗?从未得到过夸奖的他心里其实已翘起了尾巴,但嘴上仍不松口。
父亲眯眼笑了笑,暗示他离开这里自由行动,随后扭头与那群燕尾服、蓬蓬裙推杯换盏起来。
看来,今天父亲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下一个目标该是谁呢?他在心中罗列出家中剩下的六个孩子……先送走大哥吧,从前不敢招惹他是怕打草惊蛇,如今他对待后辈态度越发恶劣,整天不学无术、花天酒地,暴毙而亡应该挺适合他的。
林宁这样想着,他端着饮品准备走到一旁准备坐下来休息。突然,一道白影从他面前闪过,高脚杯从手中滑落,鲜红的果汁洒在白裙上点缀的纱网。
“抱歉……”
“万分抱歉!”
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向对方道歉,宴会桌旁站着闲聊的几位女士纷纷侧目,望着他们笑了笑又扭回头和好友继续聊天。
“用我的手帕吧,是我没注意到你走过来了。”林宁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敢看那女孩脚上锡红色的玛丽珍鞋。
手帕从他手上悄悄溜走,女孩咯咯笑了起来:“是我跑得太快啦!你不敢看我吗,还是说——你觉得我长得不好看?”
得到应许后,他才把头缓缓抬起来,女孩穿着一身丝绸制成的白裙,裙侧边上沿着身形缝上了欧碧色,仿若一条翠色的小河在她身上流淌,而那河里飘着金色的宝相花。
东方家族在参加宴会时,总是会穿上自家的特色服饰,以强调传统。想必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东方人。
终于,两双眼睛对上了视线。相似的棕色眼睛,乌黑的头发,对面的女孩面色红润,就像父亲庭院里那妍丽的牡丹。
“我叫枕婴宁,可有幸知晓您的名姓?”她手上搭着把贝母扇子,笑意盎然。
是阿德拉家族的家臣。林宁在脑子里回忆起与父亲在书房里谈话的情形,他们和父亲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江氏与其联姻算是打破了中立的立场,这一点对父亲来讲还是很棘手。
旧贵族与商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父亲迟早有一天会动手的。想必她就是枕秋闲的女儿了,但不知道是亡妻之女,还是江玉清之女。总之,先接触接触,好为日后做打算。
“……佩思,我叫林佩思。”林宁随口扯了个假名字,“我们去花园里说话吧。”
“好啊,去看看花吧。”枕婴宁打开扇子遮脸,轻轻应着。林宁只看得到她的眼睛,她在笑,眼睛弯得好似弦月,眼眸里荡漾着欢乐的涟漪。
“看什么呢?”
林宁的胸口被敲了一下,他居然没躲掉这女孩的敲打。这几年来,为了逃离哥哥姐姐们的暗杀,他对一切具有攻击意图的动作都很敏感。这次,要么是自己走神了,要么就是她有问题。
“没看什么。”林宁颇为提防,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好吧,下次可不能再这样盯着一个淑女看了。我父亲说过,这是不礼貌的。”隔着贝母扇,枕婴宁明亮的双眸垂下,似有些不悦。片刻,那眸子又抬起来盛满笑意,她挪着步子悠悠朝花园走去。
林宁一开始还在想她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直到他看见枕婴宁右手拿扇轻轻在脸前扇动,他才明白了——她是要他跟着过去。
花园无人,葡萄藤紧紧缠绕在竹架上,玛瑙石榴花微微垂头,随清风摇曳。
他跟着枕婴宁的脚步左折右拐,过了好几个路口,灌木丛反复出现在眼前,他有些犯糊涂了:她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这又是一场谋杀?还是父亲的考验?
那一抹白色倏地消失在转角处,林宁步子跨大了些,却不小心被伸出来的树根绊了一跤,笑声在空气中漂浮着,他抬起头,望见那少女坐在秋千上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趔趄着走向她,握住秋千的吊链稳当坐下,似是解脱般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叫你佩思吗,林佩思先生。”枕婴宁仍用贝扇掩面,光影在她脸上摇晃,林宁看不清她表情。
“当然可以。”
“……”片刻的沉默让两位东方人都有些扭捏与尴尬。
“哦,差点忘了,你的手帕。谢谢你佩思。”枕婴宁率先打破僵局,把那张染了鲜红果汁的帕子塞到林宁手上,她放低扇子,轻轻摇动着。
“刚才宴会上的事,我很抱歉,希望没给你和你的家族带来什么困扰。”
迫于国内的动荡局势逃到帝国的东方家族并不会更加开放,相反,为了不被异国文化侵蚀,他们恪守传统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他不太清楚枕氏家教如何,作为阿德拉的家臣或许会更像本地人,但对于女性几乎没差,都有一大堆礼仪遵守,需要维持贞洁与名声。
林宁捏着手帕盯着前边的花坛愣了会儿,然后,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举动。
他从西装左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侧过身,牵起枕婴宁的手。
她扯手往后缩了下,眉头微微皱起,那睫毛扑朔着,眼眸中的静湖漾起水花,疑惑着、惊讶着……是自己僭越了,林宁松开手,看向那双眼睛,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恶意。接着,他将手帕郑重而妥帖放在枕婴宁手心里,帕角边上的紫色丁香徐徐舒展开来。
风来,又将那一角吹起掩住。
“您为甚么……为什么要送我手帕?”枕婴宁的脸红得好似花园里的石榴花,慌得连曼德瑞语都从嘴里冒了出来。
“就当是赔礼吧。”林宁轻轻一笑,直接用曼德瑞语说道,“枕小姐,你也不喜欢那屋子里的氛围吧?一切都好像……很不真实。”
“呵呵,是啊,就像我脚上的这双鞋一样。”枕婴宁心领神会,他和自己都是曼德瑞人,瞬间放松了许多,“美丽,但膈得脚疼。佩思先生,你觉得我们的父母,还有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抱歉,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活,为了自己这条贱命吗,显然不是。
“没关系,我也不知道。”
一缕香味飘至他鼻尖,是山茶花的味道。温暖在他脸庞蔓延开来,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繁复的蕾丝花纹贴在两人脸上,女孩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动,一如蝴蝶蜷曲的触须。
他没有躲开,没有防备,只感受到她的气息悄悄包裹住了自己。现在,那只蝴蝶飞进了他的嘴里,他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
一阵清脆的铃声从远处传来,有人从另一边进入了花园。
那只蝴蝶飞快逃走了。枕婴宁坐回原来的位置,眼神游移不定。
“希望我们还能见面……再会了,佩思先生。”
她眨眨眼睛,忙不迭收起扇子,又端上标准的淑女笑容,近乎逃跑似地离开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