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活一天的画家
明天我到底还活不活着
这是发生在画家还不是画家的时候的事,但我们姑且称他为画家。
某一天,画家从床上醒来,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太陌生了。他依次将自己的桌子、自己的日历、自己昨晚吃剩的面包细细审视了一遍,他还记得桌子是从旧物市场买的、昨天没有撕日历,今天应当撕两页、面包剩下了,而黄油涂完了。
怎么会呢?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一点也不矛盾,可它们为何这样陌生呢?好像那个买下桌子、忘撕日历、吃光黄油的人不是我,而另有其人似的。画家感到非常疑惑了。
画家穿着“另有其人”的皮囊,度过了平凡而困惑的一天,他像新生儿一样,每分每秒都大惑不解。
但一切疑问在睡梦中找到了答案。“你要延续我的生活啊。”另有其人在梦里现身,他长着与画家一模一样的脸,“不对,是你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脸,”他纠正画家逻辑中的主次顺序,“因为你要延续我的生活啊。把我的记忆也拿去吧,不然你就没法好好扮演我了。”
画家从床上弹坐起来,“原来有人将他的生活送给我了啊!”凭着得来的记忆,像旅游客凭着地图在陌生城市自如观光那样,他自如生活,还满心欢喜地订立未来计划。
但第二天梦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画家在梦里又看到了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又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画家问。
“不。”那人说,“我听说要从你这里领一份‘生活’,现在可以交给我了吗?”
画家恍然大悟:原来他只能生活一天啊!“过几天再交给你,可以吗?”画家想到他还未完成任何一件未来计划,哪怕是给桌子买张桌布这样最不起眼的计划。
“不行,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了。”那人说。
“好吧。这记忆也给你,里面有我的未来计划,还有上一个我的未来计划。”画家依依不舍地交出去,“我要提醒你,你恐怕也只能生活一天。”
早上,新的画家醒来了,他对得到的生活满心欢喜,也牢牢记得自己只能活一天。于是他没去完成任何一件未来计划,哪怕只是给桌子买张桌布。时间紧迫,他用这一天的时间,与花店的姑娘聊天,因为上一个画家在心里默默喜欢上了花店姑娘,上上一个画家也是,现任画家查看记忆之后,也立刻迷上她了。
接下来的一周,一连七个画家都去了花店,他们的心正热恋着,如果只能活一天,那么就要与花店姑娘一起活。花店姑娘也没有见过这样热情的人,他每天分别时,眼睛像离去的候鸟那样忧伤,仿佛永别了,而隔天见面时,又像麻雀那样快乐。花店姑娘也爱上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了。
“让我用自行车载着你,沿着河畔欣赏春天吧。”画家说。“可是我们昨天就是这样度过的呀?”花店姑娘不解。“昨天是我的记忆中最快乐的一天,让我重现它吧。”“这样会无聊的,我们还是做点新的事吧。”画家有些伤心,但他不愿透露自己只活一天的秘密,“与你在一起的每天都是全新的,我永远也不会无聊。”花店姑娘听闻脸颊通红。
“昨天的我,今天的我,明天的我,你最喜欢哪一个呢?”画家问。“每一天的你都特别可爱。”“可不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今天的我呢?因为今天的我特别爱你。”“我也特别爱你,我不仅爱你,还期待明天的你。”花店姑娘也真诚地告白了。
那天的画家哭了,就像是被感动那样,流了好多眼泪。
第二天是重要的一天,那是画家决定当画家的日子。他开始画画,如果他每天都留下一幅画作,他仅仅一天的生命就不会被遗忘。
画家死后名声大噪,他的画作风格迥异,小而精致,构图绝不重复。画家的故事也为人们津津乐道:他是一个“内心受到艺术感召”的纯粹画家,某一天,他受到召唤而放弃了原本平凡小康的生活,不再工作,埋头作画,废寝忘食,很快身体就垮掉了,留下几百幅作品撒手人寰。他的作品虽小,却必有一个明显的落款,且他乐于为自己起艺名或外号,每个签名都不同,尽管所有作品都是画家独立完成,有时却要落上两三个艺名,好像多人合作似的。这都被视为画家的小小情趣,显得格外可爱,被人们一同喜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