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东《绿鱼》映后谈+《心跳声》大师班内容节选

李沧东《绿鱼》映后谈

《绿鱼》是以日山这类新都市为背景创作的,我认为这些新都市能够很好地反映出当时韩国社会的变化,包括经济方面的不动产问题、政治问题等等。

我想通过《绿鱼》讨论年轻人的身份认同问题。韩国的空间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些空间里生活的人们的身份认同又会变成什么样?在都市化的进程中,数万作新都市拔地而起,而人们也会逐渐忘记在之前的地方生活过的记忆。

接下来,我们会很自然地产生这样的疑问:我的生活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我该怎样去描述我自己?我觉得韩国人,特别是韩国的年轻人早就忘了探究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觉得“变成现在这样”是更重要的。

人们对探访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寻找以前的记忆等等行为不感兴趣,而是干脆抹掉那些记忆,只管追求崭新的、更好的变化。但是我觉得那些已经失去的记忆和我生活过的痕迹很重要。

绿鱼这种东西原本并不存在,只不过是电影里的主角在童年时觉得鱼受光线折射影响变绿很神奇。绿鱼在你看来也许不重要,但它也可能象征着我们未曾意识到的那些为变化所支付的代价。我认为韩国人对此毫不关心。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绿鱼”,只不过它对有些人来说很重要,而对有些人来说一文不值。

短片《心跳声》大师班(《薄荷糖》《燃烧》) 我是受WHO的委托拍摄了这部短片。当时正值新冠大流行,WHO邀请一批导演参与以“抑郁症”为主题的短片项目,等到我提交了这部短片以后,我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完成了(观众大笑)正好今年的全州国际电影节有我的特别展,所以就顺便拿来一起放了。这部短片展现了一个有抑郁症患者存在的家庭,我希望能够讲述这个家庭里的人际关系以及一种关怀。

我在写小说的时候,就有人称我为“现实主义作家”,但我认为“现实主义”这个词很难完整地概括我们的生活。但是人们很难从现实中挣脱出来,才无可奈何地返回到现实社会里。《薄荷糖》也是这样。我从来没有产生过“用政治议题做文章”的想法。有很多以上世纪七十-九十年代发生过的历史事件为背景的电影。我觉得把这些事件给别的导演拍会更好,但我自己是从来没想过要去拍这些电影。我只是想创作一个具备普遍性的故事,而不是什么“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在讲政治”的故事。

能被解读为“政治故事”的《薄荷糖》提到了1987年和光州的民主化运动和军队镇压,回溯式的叙事方式也让列车终点站看上去像光州。它虽然讲述的是个体在这二十年里经历的故事,但这同样也是韩国社会整体的历史,“政治”自然是无法从其中被排除的。但我其实想讲述超越这些东西的故事。不过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我们都无法超越社会本身的结构。我们只能在这个结构里各自实践这个超越。个人可以不关心政治,但政治不会放过个人。我们也许会觉得“我们已经摆脱政治了”,但其实还在政治的范畴里。我们是无法把政治排除在外的,但我们可以讨论在这里面发生的实际事件。

我只是想呈现“现实主义”下的一些关系。比如《燃烧》,村上春树和福克纳都是原作,但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照。福克纳可以说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或者说超现实主义作家,他生动地刻画出了底层民众的痛苦以及他对这些民众的怜悯。但村上春树正相反,他加入了自己的想象。但不论如何,他们只不过是两种看待现实社会的方式,而我也只是把这两种方式结合到一起罢了。

我从刚开始当导演那会儿到现在都希望通过电影向观众提问,而且我希望观众都能有自己的答案。我不是想让各位猜谜语,而是希望观众也能够对自己的生活提出问题。如果说《薄荷糖》《绿洲》《密阳》中提出的问题是非常直接的,那么《燃烧》则是一个复合型问题,它甚至还包括了对叙事、对电影这个体裁本身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