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人

01 星历258年6月21日,“冰轮”号星际列车划过漆黑无际的宇宙空间,准时停靠在塞德娜星球外太空的空间站的交通枢纽。

银色巨龙的身躯盘踞在交通枢纽正中,引擎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三等舱的客舱门刚刚打开,就涌入了大量的携带着各色行李的星际旅客,在相互推搡中冲向舱内有限的座位。 赛德娜星球位于银河系的边缘,是第十二时区最后一个有星际联邦驻军、公共设施齐全、且有大型交通枢纽可以联通其他时区的人类定居点。离开赛德娜再向深空进军,就进入了鱼龙混杂、监管薄弱、星际海盗横行的第十三时区——或者,换个吉利点的说法,“1+”时区。“冰轮”号星际列车的航线,从第十时区的科瑞斯星球开始,一直到十二时区的赛德娜,然后掉头返回。此时上车的旅客,一半以上是来自十三时区的难民,千辛万苦辗转各种途径来到赛德娜,用上全副身家买一张历时半个月、前往他们心中繁华不可一世的第十时区的车票,希望能寻得一丝改变命运的机会。 三等舱的设施陈旧,但还算干净,只有背朝向车舱壁的两排座位,行李只能塞在座位下方。而没有抢到三等舱座位的人,只能依靠车舱顶部垂下的把手和脚下的行李,围占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一对年轻的姐弟也跟随着人群上了车。他们的行李不多,一人只背着一个背包,似乎并不打算长途旅行。也正借着这点优势,他们得以灵活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找到两个座位。 啊,准确地说是,一个半座位。在弟弟欢呼一声落座并接过姐姐的背包之后,林素也勉强地挤了过去。刚刚坐下,紧挨着她的女人怀里抱着的小男孩就兴奋地冲她发出一声尖叫,并试图拨开她酒红色长发去碰她的珍珠耳坠。 幸而旁边的女人及时地按住了小男孩的手,将孩子换到另一侧肩膀,对她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林素只好把自己没来得及皱起来的眉舒展开来,也点头示意,并用力地挤了一下身边的少年。 “姐!”少年无辜地抗议,继而又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个人终端的屏幕了。 接下来从列车起动到列车员进入客舱检票的一个半小时,林素周围始终充斥着孩童的尖叫、笑声、哭声,夫妻拌嘴的声音,混合着不知在什么角落里突然兴致来了的流浪歌手的走调歌声,热闹非凡。 而她身边的林岳始终对此充耳不闻,不动如山。 行吧,这孩子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不务正业的专注力了。 眼看着检票员走近,林素终于盼来了自己的救星。于是她果断背上背包起身,毫不在意自己的座位被一个身材魁梧的乘客以一种夸张的速度立刻占领了。 “姐,你去哪儿?”林岳抬头,一脸茫然。 “你乖乖带着,别乱跑,看着点东西。”林素伸手点了点弟弟的头,“下车之前我会喊你。姐去升个舱。” 升舱?林岳一头雾水,却识趣地把疑问咽了回去。他们买的可是连星际旅行护照都不需要的黑票,只能在三等舱行得通,在需要详细登记旅客信息的二等舱只能被扫地出门——拿什么升舱呢?

二十分钟之后,林素凭借无辜的表情,甜美的长相,诚恳地诉说“我是赛德娜S27中的老师,今天去学生家里家访,不小心丢了旅行护照”外加一百星币的价格,顺利地拿到了一张二等舱隔间的房卡。 尽管是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一个小桌子的隔间,但林素已经很满意了。至少接下来十八个小时的时间里,她能够安静地度过了。 将背包放在床上,林素刚刚坐下来,就有人推开隔间的门进来了。 “你是谁?“显然没预料到隔间里有人,周垣愣了一下。 林素闻声抬头,看着来人大概石化了有三十秒,终于在不知道外太空的哪个垃圾站里找回了自己的部分声音:“我……我不知道。“ 对不起,您的大脑已经离线。 “什么?“周垣没听清,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疑,微微皱眉,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没,没什么。“林素的脑子终于完成了一轮死机重启,立刻拿起背包向外走,”对不起我看错隔间的号码了我走错了对不起。“ 然而周垣就站在原地把门堵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吗?” “是我看错了。”林素低着头不敢看他,心跳声在耳边犹如擂鼓,无法遏制的生理反应使她从脸颊到耳根一路都在发烫,“请、请你让一让。” 周垣巍然不动:“车票我看一下。” 林素把隔间的房卡递出去。 “嗯,没错啊,是这个号。”周垣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不过列车上没有登记你的个人信息,应该是列车员疏忽了,所以我才误以为这隔间只有我一个人。你的旅行护照给我看一下?我帮你登记一下,省得再有别的麻烦。“ 您已经够麻烦的了。林素露出一个苦笑:“不巧了,我的旅行护照刚上车就被偷了。” “不用担心,护照号总是记得的吧?”周垣露出一个职业假笑,晃了晃自己的个人终端,“我可以帮你查。” “……我其实只买了三等舱的票然后贿赂了检票员让我进二等舱的。“林素选择坦白从宽,”对不起我这就回三等舱去不打扰您休息了。“ 无奈她前面有座拦路大山,让她只能原地踏步。 “没关系。只是违规升个舱不是个大事。”周垣伸手把人按回床上,自己坐到对面,“你不出十二时区,就没人在意。别紧张。” 我不是因为这个紧张啊,老天爷。林素心里满是绝望,让我紧张的是你。 “你叫什么名字?”周垣开始仔细打量对面的人。生活在十二时区和以外的时区的人里,很少有人从长相到衣着打扮再到气质都充满着平和无害的气息,因为容易成为黑暗狩猎场里被盯上的猎物。而林素本人不仅亲善无害,还有那么一点跟混乱时区不相符的内敛和矜持,不愿意凑合,似乎应该受过完整而良好的高等教育,却不知道为什么掉到这种地方来。 “林素。” “职业呢?” “我是高中老师,教星际历史的。”林素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勉强存留的几分理智让她嘴里说出的话没有偏离自己的人设,“就在赛德娜的S27中。” “哦,林老师。”周垣快速地翻动着眼前的资料,一切乏味而正常,却没能打消他心中的怀疑,“林老师是要去哪儿?“ “去成都,十二时区的首都星。我班上有个孩子假期寄养在成都的亲戚家,有一段时间没跟我们联系了,我去家访,看看他的情况。“好吧,检验历史老师林素这个身份能不能通过联邦最优秀的军校毕业生的慧眼的时刻到了,”他叫王明,给我们留下的地址是在双流β区的……“ “不必如此,我又不是做人口普查的。”周垣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我叫周垣,刚刚多有冒犯。” 所以,这是打算放过我了?林素内心露出一丝窃喜,但仍然保持着人民教师的人设,腼腆一笑:“真是不好意思,三等舱实在是太吵了,我才想办法求检票员帮我在二等舱找一个空位置,我,我也有补差价的。只是没想到打扰你了,那我还是先回去吧。” “我说了,没关系。”周垣用眼神扼杀了林素想要动身的念头,露齿一笑,“林老师就在这里休息吧。” ……长相帅气又严肃的人笑起来却露出虎牙也太犯规了吧! 总之,林素只好被迫呆在隔间里休息了。低头看个人终端里,林岳正在疯狂给她发消息。在星际时代,人们倾向于直接接受由独立加密神经路线传递的即时语音消息,从而实现在公共场合不出声的私密交流。只有极少数身体有缺陷、或者极端抵制脑机接口的群体像林素一样仍然保留着优先使用文字信息的习惯。即便如此,接连弹出的消息仍然让她感受到了少年的聒噪: “姐,你在哪儿呢?二等舱舒服吗?能不能也把我换过去~” “姐,你说话啊?” “啊啊啊姐你不会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就被抓了吧?” 林素叹了一口气,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我在二等舱‘休息’,没被抓。我给你的短距离涡旋传送器你带着了吗?” “带着呢,你不说万一跑路时要用吗?啊啊啊啊姐你果然遇见条子了!” ……这都是什么复古好几百年的黑话。 林素:“没有,不算是。” 林岳沉默片刻:“那是遇见前男友了?” “……”这孩子脑洞这么准怎么不去算命呢? 林素看了一眼周垣:“二者皆有。也都不是。” 林岳:“姐你不要拿你星际史哲学那套来绕我,我听不懂。” 林素:“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是做好准备,时机成熟,见势不妙我们就开溜。” 林岳:“好叻姐听你吩咐,你好好休息,拜拜~~” ……早知道就不应该带熊孩子出门。 林素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周垣。她上一次见周垣已经是十二年前了,以当下人类的寿命跨度来说,不算什么,却觉得仿佛跨越了从第一时区到“1+”时区数百光年的距离。周垣好像黑了一点,五官已经完全没了少年人的气息,轮廓阴影都变得明显,身材也壮实了一些,林素甚至觉得他还长高了一点。那个存留在脑海里意气风发,俊秀明朗的少年已经有些模糊,如今恰巧被眼前男人的身影所取代。 至于周垣对她的记忆——之前没机会确认,按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一点也没有了。 这是好事。林素暗自给自己打气,只要沉得住气,就不会露出破绽。 周垣此时正处理着个人终端上内部通讯系统内的消息。 “一等舱A-D区巡查完毕,没有异常。” “一等舱E-G区巡查完毕,没有异常。” “二等舱A-D区巡查完毕,没有异常。” …… “三等舱巡查完毕,没有异常。” 周垣:“保持警惕,一切按计划进行。“ “老大,你们隔间怎么有别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周垣也抬头瞟了一眼对面:“有点可疑,我看住就行。应该跟我们的计划没有关系。“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秒。 周垣微微一挑眉:“林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林素脱了鞋缩在单人床上,把背包放在膝盖上搂着,仔细地斟酌着措辞,适当地表现出几分好奇,“周……警官,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吗?” 周垣低沉地一笑:“林老师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我猜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自己的个人终端里核查公民信息的吧。”或许是自带滤镜,周垣的声音在林素听起来格外舒适悦耳,正方便她流露出几分欣赏几分憧憬,“你又没穿制服,肯定不是列车上的乘警。这趟车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周垣也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依靠在床头,将两条大长腿交叉放在床上,“我只是在休假。” 林素只好笑了一下,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骗鬼呢,出生于第二时区锦衣玉食的周公子,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联邦的顶尖军事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被招入联邦安全局,是个不折不扣的连约会都能跟任务安排在一起的工作狂。来十二时区的边缘度假,跟流浪星际的无家可归者,脱离社会的疯子和丧心病狂的海盗狂欢,可能吗? 看样子,这至少是出动了联邦安全局一个中队的“围猎”行动。“冰轮”号驶离赛德娜星球七个小时后,直到到达十二时区首都星成都星的五个小时之前,会进入一片荒漠地带。这之间并非是宇宙真空,而是没有适合人类居住的宜居星球,也没有作为临时定居点的空间站。“冰轮”号作为大型的星际公共交通列车,动力消耗极大,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地形,降低运行成本,航线设计上“冰轮”号会故意驶入一些行星环绕轨道,以获得再次加速的动力。但是列车一旦在这区间出现任何运行故障,甚至是遭到不法分子的入侵,救援和维修的难度都会极大。任何人想在这辆车上发难,都会选择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内动手。 隔间的灯光暗了下来,星际列车上的生态钟已经进入了夜间模式。林素在恍惚要入睡之际感觉周垣离开了隔间。 林素随后坐了起来,看了一下个人终端上的时钟,“冰轮”号已经正式进入荒漠地带了。 02 二等舱内十分安静,林素靠窗而坐,将窗户调成了“观景”模式,以漆黑的宇宙为背景,调出了“冰轮”号的航线图。一小时后,冰轮号会并入这颗名为AU-489的行星的最外层绕行轨道,环绕行星半周后,同时完成转向和二次加速的过程,继续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林素用个人终端给林岳发了条消息:“林岳,醒醒,别睡了。” 林岳:“??姐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林素:“打开你的涡旋传送器,定位好我的位置。然后从现在开始,不间断地扫描周围的可用传送点。” 林岳:“出什么事了?” 林素:“目前还没有。如果你所在的三等舱出了什么骚乱,你就传送到我这儿来。如果列车出了什么问题,我会给你指定一个传送点汇合。如果什么都来不及,安全第一,你就就近找一个传送点先走,再联系我。听清楚了吗?” 林岳有点委屈:“姐你干嘛偏要升舱啊,你回来找我不就行了嘛,我给你占个座,有事咱俩一起走。” 林素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是,她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图清净跑到二等舱来,造孽啊。 林素:“我现在走不了,你乖乖听话。这几个小时先别睡,忍一忍。没有意外咱们就在成都下车。” 林岳:“哦。我知道了。” 别看周垣表面上轻描淡写,肯定也对她的疑虑没有完全放下,隔间外面必定有人在暗处守着。她在这时候到处乱走,被人拦回来事小,要是搅进安全局的行动里,她那点虚假身份就得被人查个底掉,吃不了兜着走。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按兵不动,见机行事了。 周垣回来的时候隔间没有开灯,林素背朝着门口坐着,正对着漆黑的窗户和上面的星图出神。她酒红色的长发勾勒出肩颈的线条,点出这个坐在黑暗里的人影。 周垣无端地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来。 “林老师,睡不着吗?” 林素被周垣吓了一跳,想站起来膝盖却碰到窗前小桌,“咚”地一声痛得又坐了回去。 “嘶——”林素只好狼狈地弯下腰去揉膝盖,隐约听见周垣低沉地笑声。 周垣没开灯,就着窗户上星图的那点光也站到窗前,两手插在裤兜:“看星星?” 他们离并入AU-489绕行轨道的时间很近了,已经能够看见这颗荒芜的行星外围被一圈由无数巨大的碎冰形成的环形带包围着,正因远处恒星发出的光芒而折射出剔透的冰蓝色光泽,如梦如幻。 “随便看看。”林素的声音很轻。她听出周垣的语气有所放松,看来是这场不知何目的的行动已经顺利结束,并没有引起列车上任何的骚乱。而自己在这期间全程都在隔间内没有任何动作,也应该可以消除周垣对自己的怀疑。 “挺好看的。”周垣没有看她,望着窗外也有点出神。 林素则在黑暗中将眼神锁在周垣身上,她的心脏正在疯狂不规律的跳动,体温一路飙升。 林素表白的那个夜晚,第五时区艾卡坦的星空,正是最绚烂的时候。 林素内心天人交战了两个学期,眼看着比她高两级的周垣连助教的任期也要结束了,不知道哪天就会被安全局招走,一出任务两三个月都找不到人影,才决定抱着试一试也不会死的心态表白。 于是某天周垣加班帮天文学教授算成绩到深夜,一出来就看见林素在他面前晃悠。 周垣当时有点预感,却脑子一短路:“学妹,连你也来问期末成绩?” “我,不是,”被无端冤枉了的林素脑子和舌头一块打结,“我……看星星。” 于是两个人真的就爬上了天文台看星星。 林素顶着两个脸颊的“火烧云”,在天文台吹了会儿冷风,终于视死如归地说完了自己表白的台词并打算立刻跑路。 从概率上来讲,周垣能答应这件事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然而周垣却拦住了她的逃跑路线,以一种比平日里更性感低沉的声音笑道:“终于说了。否则我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毕竟你给人的感觉可是要把所有的优秀雄性生物当作竞争对手打败的。” 哎哎? 周垣吻了顶着一脑袋问号的学妹,蜻蜓点水,却带着万般的欲说还休。 “你以前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周垣道。 “哪里不对劲?”林素向他撒娇,“你还不给我看了?” “随你看。”周垣笑着低下头凑近,鼻尖摩挲,呼吸交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周垣虽然在看窗外,却也能觉察到林素比之前更不加掩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刚想回头,列车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倾斜。 林素和她的背包同时失去了平衡,周垣在黑暗中准确地避开了迎面砸过来的背包,拦腰将林素抱过来以免她撞上桌子,然后伸手拉过墙上的安全带扣在她腰间。 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整个列车内。 “怎么……”林素话没问完,列车再次发生了剧烈的晃动,透过车窗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列车后段被巨大的冰块击中,粉碎变形。 林岳!林素呼吸一窒,列车为什么脱离了绕行轨道?! “周队!列车失去动力了!”周垣的个人终端里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是列车长!我们漏了一个人,是列车长!” “列车护盾受损,各区的防护门已经自动落下了!我们正在尝试手动解锁锁定状态!” 周垣立即起身:“留两人看守囚犯,其余人都尽量往车头汇合!” 与此同时。 林素在被安全带暂时稳住身形之后,立刻翻开背包,拿出了自己的涡旋传送器套在手腕,再用个人终端搜寻林岳的信号。 漫长的二十秒过后,林岳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姐!你在哪儿姐!三等舱都炸了呜呜……” “别慌!”林素因声音传入脑海的感觉皱了一下眉头,不过紧急时刻顾不了那么多了,“你现在在哪儿?我不是让你优先传送到我的位置吗?” “不行,短距离传输被列车紧急安全协议禁入了!”林岳的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也不知道我传送到哪儿了!就近的!好像……好像是一个设在AU-489大气层外的自动维修站!全、全是机器人!” “别怕,那里应该是安全的,找个地方呆着,别乱跑。”林素也在地图上确认了维修站的位置,既然这里有星际列车经过,又设有自动维修站,就应该有可能把列车安全地停进维修站的泊位。 “姐!你在干嘛呢!“林岳急道,”赶快传送过来啊!这车眼看就要坠毁了啊啊啊!” “既然有维修站,就得有人来定期维护,你看一下维修站的日志,检查一下补给,等我一下。“林素看了一眼周垣离开的方向,”我去办点事。要是等不到我,想办法让维修站的人带你回家。“ “姐!”林岳在空荡荡的维修站惊慌失措,“姐你别吓我啊姐!” 林素关掉了与林岳的通话,解开安全带走出了隔间。 失去了主动力的星际列车正在引力的作用下急速坠入行星外围的宽约数千公里的冰带,列车护盾遭受着冰块的剧烈撞击,喷洒出了绚丽的拖尾——列车的残骸、罹难的旅客、粉碎的冰晶,永远地漂浮在了冰冷死寂的太空。 而在列车内,紧急安全协议的启动向内部释放了大量的缓冲保护气体,安全带则限制了大部分惊慌失措的旅客的行动。忽明忽暗的红色的灯光里,刺耳的警报声掩盖了无数绝望的尖叫和愤怒的咒骂,林素居然沿着周垣离开的方向,一路摸到了列车的主控室。 “艾伯特,怎么样?”在列车的主控室外,来自联邦安全局的探员们正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忙碌,名为艾伯特的青年面前有一块个人终端投射出的巨大屏幕,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与字符飞速滚动着。 “有点慢,这扇门的门禁系统被改写了双层加密,我用安全局的权限绕过了第一层,现在正在破解第二层……至少还需要三分钟。” “救援的星舰呢?“周垣问。 “太远了,根本来不及。”另一位探员丹尼答道,“我们的预计撞击时间是5分四十秒之后,AU-489地面完全不具备迫降条件,就算我们打开了门,控制了列车长,再手动启动备用能源,也不一定能及时摆脱行星引力,爬升到安全高度。” “AU-489的外大气层中有自动维修站,”周垣观察了一下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扫描图像,“我们不用爬升到完全高度,可以借助维修站的引力场捕捞列车,先将列车泊入维修站休整。” “周队,我可以把时间提前至两分钟以后。”艾伯特道,“我觉得你可以把人送去维修站了。” 周垣点头:“丹尼,陆方,去维修站。” “是。”二人立即启动了自己手臂上的涡旋传送器,从列车上消失了。 “容我提醒一句。”林素站在几步之外开口,料到了她的突然出现会引起探员的警觉,自觉地举起双手,“列车的护盾仅剩最后15%了,备用能源不足以给护盾充能,再这样下去,我们来不及回升到维修站,就先得被外面的冰块戳成筛子。” 周垣大步走到她面前:“你来干什么?” “维修站看来不用我提醒了。”林素道,“但是列车的安全系统会自动锁定破损严重的车厢,然后落下隔离门,脱钩,将它丢在外太空。就算最后能把列车泊进维修站,伤亡也必定惨重。十二时区和十三时区的人也是人命啊,周队。” 周垣微微皱眉:“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避免伤亡,林老师最好还是回到隔间比较安排。” 林素并不理会:“艾伯特探员,能麻烦你同时将所有车厢的航行模式由自动改成手动吗?” “不难。”艾伯特微微一挑眉,“但能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吗,女士?” 周垣加重了语气:“林素。” “我知道你开过星舰,周队,但你开过星际列车吗?”林素道,“理论上,作为星际交通工具,星际列车操作当然比星舰简单很多。但星际列车的长度是大型星舰的两到三倍,而且因为航道固定,除了列车头,其余车厢的航行模式都是自动设定的,只允许在航线范围内小幅度摆动。在外面遍布巨大冰块的复杂环境下,列车以接近直线的形式航线,是根本不可能避免撞击安全通过的。在这种情况下,每节车厢的摆动角度,都必须由驾驶员手动调节,才可能把列车安全停进维修站。” 在林素说到一半的时候,周垣已经示意艾伯特修改设置,心里却疑窦丛生,刚想开口,却又被林素再次抢先:“我知道是列车长在控制列车,那预备驾驶员和领航员呢?” 周垣瞄了一眼列车控制室的门:“死了,只剩列车长负隅顽抗。” “周队,倒计时三十秒,你们最好让开一下。”艾伯特道,“丹尼和陆方已经在维修站就位了,随时可以捕捞。” 周垣将林素拉到一旁,而后者仍然坚持不懈:“你得用安全局的权限给我一个临时的权限,我得做你的副驾驶。” 周垣挑眉:“我还有至少五个探员,不是个光杆司令。” “他们不行,你一个人也不行。别这么看着我,周队。”林素道,“我知道你的精神阈值逼近联邦记录最高值,但是星际列车本身的精神网覆盖范围太小,就算是你,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视野也不够开阔。我打赌你优秀的五个探员里没有人能帮你扩展精神网的范围。” 周垣仍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素:“林老师,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管我是什么人。你得相信我。”林素第一次不再回避与周垣对视,“我说过,我没有其他目的,十二时区和十三时区的人也是人命。” 倒计时已经归零,艾伯特的同事们顺利地进入了列车控制室,而列车长也在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饮弹自尽。 周垣不再犹豫,将林素拉进列车控制室,两人各自落座,接入列车的精神网。上线后周垣立即着手解锁自动模式,启用备用能源,遏止列车的下坠之势。而与此同时,有人在他的精神域的边界轻触了一下。 周垣随着那轻轻的碰触转换视角,发现列车的精神网正如大海的波纹一样扩散开来,每一节独立的车厢就如一个一个浮现在海面上的浮标,等待着他的指挥。 这是他从未能达到的,超乎一个“人”可以拥有的最完全清晰的视野。 “还不算坏,一共八十九节车厢,我们丢了七节,损坏了十二节。”林素的声音透过精神网传来,“交给你了,周队。” 03 惊心动魄的二十五分钟之后,动力减半,护盾破损的“冰轮”号星际列车,安全平稳地驶入了行星AU-489的自动维修站台。早已等待在站台上的维修机器人立即穿梭忙碌起来,在饱受摧残的列车周围修修补补。车内系统切换回正常停车模式,列车员也开始有序地安慰受惊的旅客,检查和治疗伤员。 周垣和林素先后退出了精神网的链接。 “周队。”周垣的小队在他周围集结汇报情况,而目睹了这场堪称可以入选教科书的经典危机处理案例的探员艾伯特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这位……高人,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周垣:“……天上掉下来的。” “我可没有开玩笑。”艾伯特将终端里的数据展示给周垣,“这位女士的各项精神力数值都高得离谱,基本等同于高级向导,咱们局里现役的几位弱觉醒者根本没法比。说实话,我上次见到货真价实的高级向导,还是联军大建校二百周年典礼上致辞的摩根老元帅。” 克雷格·摩根,硕果仅存的为星际联邦奠基的十位先驱者之一,也是联邦目前有公开资料记载的唯一一位四级向导。 传说在星际联邦尚未统一的拓荒时代,摩根元帅凭借强大的精神力,曾经以一己之力扭转过多次重大的战局,为联邦立下过汗马功劳。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十二时区?”艾伯特问。 周垣沉默不语。 另一边林素缓缓地站起身来,摸索着自己的个人终端——林岳那孩子在维修站等了半个小时,估计吓得够呛,她甚至能想象到一旦接通通讯之后必定是一连串大惊小怪的吼叫。 “林岳,想办法自己混上车来。”林素走到角落里低声先开口,希望自己的耳膜能免受一波轰炸。 林岳:“姐!姐你没事吧!可急死我了!他们居然能把车停到维修站来,这也太牛——了吧!” 巧了,开车的是你姐和你姐的前男友——林素暗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微妙,脑袋像喝了点酒一样昏昏沉沉,耳朵里则像塞了棉花,听什么都柔和了不少:“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说话,你自己上车,到时候喊你下车。” 而实际上林岳听到的是含混不清的:“我%$^*)(不能说说话$%^&@#$%上车……” 林岳:“?!”然后他的个人终端就显示通讯中断了。 “不是,周队。她没对你脑子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看着周垣沉默不语,艾伯特突然警觉,“要不赶快把你送去温莎检查一下?” “……你脑子才有问题。”周垣推开艾伯特,斥道,“发什么疯,该干什么干什么——” 周垣的动作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艾伯特发现依靠在角落的林素,正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逐渐向地板滑落。 “你怎么了?”周垣把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在地上了的林素扶起来,却发现她的口鼻、乃至眼角、耳朵都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 林素仅剩的意识只能支撑着她“是个人”这个基本理论,含混不清:“我……脑子坏掉了。” 周垣哭笑不得,按照艾伯特的说法,这位来历不明的林老师可是联邦不可多得的人才,只能大声喊:“医疗舱!车上的医生呢?把医生找过来!” “医疗舱”三个字就像在林素一片混沌的脑子里丢下了一颗炸弹,硬生生地炸出了十分的清明:“不要!” 有些破音的“不要”二字引得周垣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你这情况很严重……” “不要。不、要、医疗舱。”林素用仅存的力气伸手攥紧了周垣的上衣,紧紧地注视着他,“周垣,求你了。不要。” 周垣被林素拉得不得不俯下身去,眼前闪过一些支离破碎又鲜血淋漓的画面。这仿佛不是他的记忆,只是来不及深究就已经消失了。 列车上的医生和医疗舱已经就位。 “我没事,给我一支三类精神舒缓剂,再给我一剂退烧药就可以。”挺过了几十秒的完全宕机状态,林素逐渐觉得自己开始神魂归位,“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周垣顿了顿,开口:“按照她说的做。收拾出一间安静点的单间来。” 三类精神舒缓剂是配给长途星际旅行驾驶员最常见的缓解精神疲劳的药剂,对林素来说虽然不能对症下药,但是在药品种类不那么丰富的星际列车上还是聊胜于无的。林素被周垣放到一等舱的床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药剂,又在半途缩了回来。 得,不管拿或者不拿,她现在这个举动都非常像滥用精神类药物的瘾君子,只能尴尬又畏缩地看着站在周垣身后的列车医生。 “我来吧。”周垣对身后的人说,“辛苦你去看看其他受伤的乘客。” 列车医生早就知道林素的症状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乐得被支配走人。 周垣坐在床头:“可以吗?“ 林素只得乖乖撸起左臂的袖子,用自己的右手按住垂在腿上的左手,转过头不去看他手上的针头。 周垣大概从来没有见过七岁以上的人做出如此举动,心里涌上几分好笑,伸手扶住林素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下注射器:“不会痛的。“ “嗯……”周垣靠得很近,林素一时语塞。她还在缓慢地流鼻血,两只手都腾不出来擦,只得任一滴鼻血“啪”地滴在上衣上。 “我还从来没坐过头等舱呢。“为了不让自己尴尬致死,林素在周垣注射完两针药剂之后,一边匆忙拿袖子擦鼻血,一边没话找话。 “是吗?”周垣道。 “穷嘛,上学的时候也是,再远也只能坐三等舱。”林素耸肩。 “有多远?”周垣问道,“林老师去过第五时区的艾卡坦吗?” 林素心中一跳:“没有。怎么可能,我都没有去过第十时区以外的地方。” 周垣审视了她片刻,直看得林素心里发毛,才开口:“血好像止住了。” “哦哦。”林素僵硬地摸了摸脸上有点发干的血迹,决定自己最好遁去洗手间,“我去清洗一下。” 周垣点头:“请便。” 林素顶着重得不像是自己的头走进洗手间,脱掉染血的上衣洗了个脸,在抬头的时候差点没把住洗手池直接栽到地上。 等林素收拾好自己出门,万万没想到周垣还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外面。 周垣递给她一件白衬衣:“我找车上的乘客借的,你先凑合一下。“ “谢谢。”林素接过衬衣穿上,向周垣背后张望,“那个……你能不能借过一下?” 周垣不为所动:“这头等舱虽然装修得过时了点,但还是很舒服的,林老师下车前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林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林岳那孩子拿出来当挡箭牌:“其实我这次不是一个人出门,我弟弟跟我一起也在车上。我半途突然决定来管闲事,那孩子联系不上我一定很着急,我得去找他。” “是林岳吧?”周垣看着突然吓了一跳的林素微微勾了一下嘴角,侧身让开房门的位置,向着走廊的另一侧挥了一下手,“从修理站上来就一直在打听你,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林素顺着周垣指的方向看过去,林岳正跟艾伯特站在一起,见到她探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疯狂挥手:“姐!姐你还好吗?” “艾伯特会安顿好他的,暂时就不让他来打扰你休息了。”周垣扶着她的肩将林素带回一等舱内,“你放心。” 林素此时心里转着很多念头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摆出一个毫无破绽的表情,但这些念头里绝对没有放心二字:“无论你在怀疑我什么,都跟林岳没有关系。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周垣道:“你有什么让我怀疑的地方吗?” 林素目光落在自己奇迹般从二等舱转移到这里的背包上,毫不怀疑它没能躲过被搜身的命运,只是不能确定,这些其实在十二时区司空见惯的“非法“物品,能多大程度上引起周垣刨根问底的追查,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我自然没有什么可让人怀疑的。“ 周垣点头:“那你睡会儿吧。现在列车不敢全速行驶,到成都至少还得七个小时,你哪儿也去不了,不如休息一会儿。我在这看着。” 林素浑浑噩噩地躺上床,发现周垣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旁边的沙发上,把到嘴边的“你是不是真的很闲“咽了回去。 头等舱的灯光熄灭了,室内安静到林素连大声呼吸都不敢,更不敢挪动分毫,只能慢慢地、一点点将头偏向周垣坐着的方向。 黑暗中不知时间流逝,直到周垣突然出声:“睁着眼怎么睡觉?” 林素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闭上眼。周垣的声音却又出现在她的头顶,带着一点点叹息:“哪里不舒服么?” 林素努力地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头疼。” 正如人疲倦之极的时候反而更加清醒不容易入睡,林素现在是头痛欲裂,睁眼跟闭眼其实并无区别。她的大脑明明已经超负荷运转过热死机,却连强行关机都做不到,只能等到身体力竭耗尽电量,让自己睡过去——或者是,晕过去。 清醒的黑夜对林素来说并不难熬,反而对于失去感知和控制的时候格外抵触。周垣在床边坐下,将林素的头抬起来枕在自己的腿上,手伸进林素的头发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按摩着她的头顶。 周垣的手指贴着林素的头皮,温暖有力,似乎真的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得以舒缓的神经不再兢兢业业地传递无尽的疼痛。装了一会儿任人摆布的木偶之后,林素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周垣。 周垣也垂下眼看她,目光仍然温柔,沉静。千万星辰落君眸。林素仿佛回到了暗恋周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遥远的星光。 周垣也俯下身来,让林素用手指描摹他的脸颊,颧骨,眉毛。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周垣颈间的一件挂饰从衣领里滑落了出来。 那是用银链串起的一对戒指。 两只戒指轻微撞击的细碎声音仿佛是解除魔法的咒语,周垣突然直起了身,重新将林素安顿回枕头上,声音里都带着几分不自在:“你好好休息。” 林素在黑暗里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如果盯着一个地方看得足够久,闭上眼的时候就还能看得见那个影像,这就是“视觉残留”。 林素与周垣的过去,连一张合影,一个字节的信息都不曾留下。她能留下的,只不过是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 周垣站在门口,心事重重地摩挲着挂在自己颈间的对戒内侧的刻字,回想起的却是在给林素注射舒缓剂的时候,看到她左手腕内侧的疤痕。那个位置,是联邦公民,一般来说,是第八时区以内出生的公民自出生之日就植入的生物信息芯片,记载着所有的基本生物信息,是公民身份的唯一认证,等同于外星系流通的实体星际护照。而通过手术取出生物芯片,如果不是特别极端的生物科技反对者,就是为了逃避联邦当局的通缉和追捕。 星际联邦二万七千五百亿人口,单单叫“林素”的人就有八千多万。而这眼前这一个,又是真是假呢?

林素再次醒来已经是六个小时以后了。冰轮号星际列车内的生态时钟已经进入白天,即将抵达下一站——第十二时区的首都星,成都。

在双眼适应光线的过程中,林素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起初她睡得并不安稳,总是会回到在军校的日子,她在人群中搜寻周垣的背影,却总是堪堪错过,握不住的手、抱不住的人,直到她终于触碰到了什么,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想到这个,林素转头看了看自己枕边,发现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熊玩偶正被她紧紧抱着。 林素跟白熊玩偶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笑了起来。如果她没记错,周垣有个现今不超过十五岁的外甥女,她有理由相信周垣干脆拿哄小朋友的方法来对付她了。 白熊玩偶的脖子上挂着她的个人通讯终端,此时弹出了周垣发来的一条消息:“醒了就来餐厅吃东西。” 林素从床上站起来,伸手捞起白熊玩偶:“走,小朋友,跟林老师吃东西去。” 一等舱的餐厅已经被周垣的小队占领,除了要随时监控列车航行状况的艾伯特,其余的人都悠闲地坐在一起。林岳居然也跟这群人混在一起,正在跟周垣详谈甚欢。 林素莫名地生出一丝头痛来。 “姐!你醒了!“林岳兴奋地向她招手,迫不及待地凑到她跟前坐着,“好点了没有?” “我没事。”林素坐了下来,顺便把白熊玩偶安放在自己跟林岳之间,立刻招致了后者的嫌弃:“姐,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又丑又掉毛,连赛德娜二手市场的仿真玩偶都比这个好。” 林素伸手揉了揉白熊的脑袋:“这可是复古手工制的,不常见。” 周垣也在她对面坐下来:“这趟列车头等舱是空载的,没什么能吃的,就先将就下吧。” “没关系。”林素把东西接了过来,“谢谢你的熊。” 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长途交通工具上的食物都没有什么美味,无非就是营养膏、真空包装的小饼干,以及充满人工香精味道的功能饮料。 周垣笑笑:“只是列车上有人兜售十二时区的纪念品,恰巧看到了。喜欢么?” 林素把吸管插进饮料杯子,一边喝一边百无聊赖地咬着吸管,不置可否:“挺特别的。” 林岳越过白熊的脑袋,以一种充满八卦的语气问道:“姐,你还没跟我介绍一下这一位——” 林素不为所动,瞥了一眼周垣:“你们不是很聊得来么,还需要我介绍?周队有没有告诉你,你手腕上的涡旋传送器,虽然不是联邦军队的现役型号,但是私自持有要判多少年?” 林岳吓了一跳,赶紧把放在桌子上的手藏在身后。 周垣却笑道:“你别吓唬他。我们只是聊了一下我跟你是怎么把冰轮号停进自动维修站的,顺便把我之前出的任务,挑了能讲的讲一讲。”周垣对林岳道,“不用害怕,你手上的东西虽然违规,但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岳用力点头,举起右手赌咒:“我发誓,我绝没拿它干坏事!我其实特别羡慕你们,我也想成为能救别人性命的人——” 林素把拆开的饼干塞给林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你哪儿来那么多话。一边儿吃东西去。” “哦。”林岳拿了饼干,看了一眼周垣,又看了看林素,终于在后者的眼神镇压下将饼干塞进嘴里,自觉挪去角落的卡座,“你们慢慢聊。” 周垣笑笑:“这位小朋友是个可塑之才。” 林素没什么胃口,吃营养膏仿佛像吃牙膏一样实在有失优雅,就拿吸管在营养膏的膏体上戳来戳去:“我可没看出来。我只希望周队说话算话,放我姐弟二人一马。在十二时区这种地方,人人多少都有点不合法的东西才能安全度日。” “尤其是,身份有些敏感的人?”周垣说着,眼神却落在远处角落里坐着的林岳身上,“比如,未在联盟登记的哨兵?” 林岳在列车停靠近维修站台后企图混上车时就已经吸引了周垣手下人的注意。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几度在联邦探员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要不是他要打听林素的下落送上门来,要抓住他也需要一点时间。 林素的手顿住了,故作轻松地道:“别开玩笑了,你有见过这么痴痴傻傻的哨兵吗?即使是阁下手下的几位弱觉醒者,也比他强上千百倍。” 周垣向前倾身看着林素,施压的目的不言而喻:“联盟规定,即便是弱觉醒者也要强制服终身兵役,十二时区也不是法外之地。” 林素平静地抬起头来:“它可以是。” 周垣注视着林素,微微一笑:“林老师,我们不妨来做个交易。你为我解答一个疑惑,我便暂时允许这法外之地的存在。” 林素微微挑眉,道:“暂时?” “别太贪心,银河系如此广阔,暂时也可以是很久。”周垣收敛掉几分玩笑的意味,认真问道,“林素,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林素想了想:“差不多十三个小时,算很久吗?” “是十七年零十三个小时吗?”周垣并不在意林素明显敷衍的答案,“你好像很了解我。” 是二十一年七个月又十三个小时。林素摇头道:“你想多了。” “我曾问过你,你有没有去过第五时区的艾卡坦。具体点说,是位于艾卡坦的星际联邦中央军事大学。”周垣继续道,“在我看来,你好像对安全局的行事风格很了解。” 林素道:“你说呢?我有一个身为未登记弱觉醒者的学生,难免要了解一些。” “那你的生物芯片呢?”周垣紧追不舍,伸手握住了林素的左手,露出她左腕的伤疤,“出生在十二时区的林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又怎么会需要把它取出来而留有伤疤?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林素。出生在十二时区的林素,当然没有生物芯片这种东西。”林素面不改色,“如果我是出生在内星系的人,又有你说的那种出身和精力,即使需要取出生物芯片,何必留下伤疤惹人怀疑?消除伤疤的药在内星系很难得吗?” “这不是什么取出生物芯片留下的痕迹,是我小时候摔到在玻璃上划上留下的,十二时区物资匮乏,自然没什么祛疤的药可以用。反正也无伤大雅。”林素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周队,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十二时区的人,不值得你这么刨根问底。不管你有什么疑惑,都没办法从一个跟你毫无交集的人那里得到答案的。” 周垣仍然不相信:“十二时区的人,也会有匹敌高级向导的觉醒者吗?” 觉醒者爆发出现的年代只出现在星际战争年代,联邦还未统一的时候。大量拥有超强感官能力的哨兵和超强精神力的向导能够适应复杂艰深的太空作战环境,主宰着战局的走向。自从进入和平年代之后,哨兵和向导的觉醒率都明显下降了,而能力弱于两者,但是更加稳定、不受信息素支配、不需要哨兵和向导一一配对的弱觉醒者的出生记录在稳步上升。正是因为罕有,所以即使出生于十二时区,高级向导一旦觉醒便不可能默默无闻,不被身处联邦核心的掌权者所注意。 林素反而有些放松。周垣的依据越模糊,越充满猜测,则证明他获得的信息越少,越只是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的念头。 “周队,不管联邦怎么希望觉醒者只诞生在中央时区为他们所用,不管你们认为十二时区是垃圾堆、下水道也好,觉醒者的出现都只会遵从自然规律而非任何人的意志。”林素眨眨眼,“或许这只是证明了,生在十二时区的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林素并未否认自己高级向导的身份,就等同于把自己放在联邦法律和周垣的对立面,周垣反而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得道:“是我冒犯了。” 林素道:“言重了。” 周垣沉默了一阵,林素以为这场试探交锋就此结束了,却见他将自己脖子上的挂饰解了下来:“这对戒指,本来是属于我和我的未婚妻的。” “哦。”林素从来没有见过这对戒指,又听到他提起未婚妻,一时脑子短路,“是惠特妮吗?” 周垣倒是有些意外:“你知道惠特妮?” “咳咳。”林素为了掩饰去喝能量饮料,不料喝得太急反而被呛到了,连声咳嗽,干脆借此含混过去,“偶尔也会看点八卦小报,花边新闻嘛。“ 见鬼,周家就算在第二时区地位不俗,正常生活在第十二时区的人也不会去关心第二时区的花边新闻的。 周垣本人平日低调,唯一一次有些堪能报道的私事,就是传闻他跟怀特科技的总裁之女惠特妮有婚约的时候。 “不是她。”周垣把其中一枚戒指递给她,“这对戒指,其中一枚里面有我的名字,另一枚,刻着‘林素’两个字。” 林素愣了一下。她能确定的是周垣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定戒指的事,那只能证明周垣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不会太早,以至于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没有来得及送出,甚至没有来得及去取,才有可能存留到现在。 林素闭了闭眼,没敢伸手去接这幸免于难的信物,只是道:“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太多人都叫这个名字。” “我知道。”周垣道,“可惜我出了一次意外,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所以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尚在人世。” “我一开始以为找个人并不难。即使联邦登记在册的叫‘林素’的人有八千多万,但是筛选过性别、年龄不符的,剩下的人把她们的履历跟我自己的比对过,却无一重合的。”周垣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我完全不可能认识一个叫‘林素’的人。” “也许……是弄错了,这戒指可能本不是你的。”林素缓缓道,她知道周垣此刻正紧盯着她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就算你失去了记忆,你也总有亲人、朋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他们不会完全不知情。” 出生在星际时代,一个人从生之死所到之处、所做之事都会留在庞大的数据云中留下痕迹。但也正因为如此,抹去一个人存在的证据也不过是几行代码和敲击几下按键的事。至于人证——要说服一个人不开口,有太多种方法了。 “他们或许是不知情,又或许是不希望我知情。”周垣摩挲着戒指内侧的刻痕,“你觉得呢?” 林素转头不去看周垣,伸手揉了揉白熊玩偶的脑袋:“何必为了莫须有的猜测怀疑身边的人?” “莫须有吗?”周垣道,“我不是怀疑他们,我是更相信我自己。即使失去记忆,也要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这倒是那些人失策了。自然空无一物的白纸记忆与虚假的故事相比破绽更少,但是当线索为零的时候,因为意外留存下来的一丝证据却把怀疑放大了无数倍。 “而现在,我几乎更能肯定这并不是莫须有的怀疑。”周垣追问,“林素,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七年的一无所获,却仍不肯放弃吗? 酸涩和不合时宜的欣喜同时涌上来。有一瞬间,积存在林素心底的不甘不忿重新涌动,剧烈到她甚至无法面对周垣的追问,再轻易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只可惜,真相是更不可及的答案,而她只有选择沉默。 “你说自己因为意外失去过记忆。”过了一会儿,林素用自己好不容易找回的声音低声道,“现在还有什么不适么?有没有什么遗留症状?” 周垣一愣:“为什么要问这个?” 林素含混道:“就……回答我就好。” 周垣回忆道:“没什么影响。只不过如果强行回忆久了,会有些疲倦。” 林素回过头看着周垣,试探道:“可以……让我来检查一下吗?” 周垣的失忆当然不是意外。记忆编辑技术虽然因为伦理道德问题不能被批准推广使用,私下施为却并非难事。周垣的记忆并非被欺骗性的引导或隐藏了起来,而是大脑组织在物理层面上遭受了实实在在的改变。即使时间久了,也不能确定完全恢复如初。 周垣迟疑了一下。高级向导以强大的精神力著称,几乎在任何人的精神领域都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想要施加影响也是轻而易举。邀请身份不明的向导进入自己的精神领域绝非明智之举。 周垣将手里的对戒重新串回链子上戴上,他决定赌一把:“可以。希望林老师尽力些,说不定能让我想起来什么。” 林素微微一笑:“可惜了,我恐怕做不到。”

周垣的精神领域风格跟本人几乎如出一辙,融合了他最熟悉几个的区域:以他长大的周家的老宅为核心建筑,四周环绕着联军大的教学楼、训练室、宿舍和他在联邦安全局的办公室,从内到外,有条不紊。

林素从最外围的建筑仔细地扫视着。或许是漫长的流亡生活令人生疑,即便她跟周垣的重逢是个无人能预测的小概率事件,却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心机深重到要为这万一中的万一预留一个预防措施,彻底杜绝一切后患。 林素尽力让自己以一个客观的身份检视周垣的精神领域,避免去刺探过于深处的细节,直到她走到一间空房间的门口。 其实这是一个完整的、空无一物的公寓,墙面地面整洁,窗户透亮到看不见一丝污渍的痕迹。林素能看到周垣在这里进进出出过无数次,抚摸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每一处地板和墙面,却得不出任何的信息。 因为这是虚无的。这间公寓本就不“存在”,它只是大脑要合理化自己时间线上出现的空白而做出的自动填补。甚至如果不是周垣找到了那对戒指,他也不会去深究自己琐碎日常的记忆里有什么不对,也不会意识到这段空白的存在。 周垣把公寓里面最大的一面墙当作信息墙,梳理了自己所有的追查和怀疑,能看到墙上留下的钉孔的痕迹,有很多东西被钉上去又被取下,或是被推翻的,又或是无法证实的。周垣在公寓里的出现身影只有两种,忙碌的,或者是沉默而沮丧的。刚发现的时候出现得最频繁,后来有一段时间几乎没有来过,再后来又出现的时候,他只在墙上挂了一件东西,就是那对戒指。 此后周垣来得并不频繁,也因为缺乏有效信息很少再往墙上添什么东西,只是偶尔会来窗前站一段时间。直到昨天,墙上多了一个相框。 林素看着相框里的自己。她知道拿走这个相框并不难,甚至只要她想,这个公寓也可以隐藏在一个周垣都很难察觉到的死角,从此不再困扰他。 她心底一个声音在警告着自己,不要跨过这条红线。即使披着“为他好”的糖衣炮弹,在他人的精神领域做手脚也是卑劣的行为,是伤害,也是对他人意志极大的不尊重。 可是也有另一个声音在嘲讽她的虚伪软弱,尖锐地指出她心底仍然渴望着能被周垣记住、能重新找回昔日被爱的眷顾,以自由意志为借口,坐视他因为追查已经不可更改的过去而涉入险境。 “到了现在,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就在林素陷入自我纠结的时候,周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林素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不是在精神世界,而是在现实世界。在精神世界的周垣说话的同时,有人真的来到了她的身侧。 林素的手还按在周垣的太阳穴上还未离开,便看见艾伯特正举着手中的武器对着她:“林素,我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林素的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大概疏忽了什么,仍然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你是希望我把手从你的队长头上拿开呢,还是不要动,艾伯特探员?” 艾伯特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实际上并没有预料到在进行精神链接的林素还能敏锐地觉察到身边的变动,自以为抢占的先机反而变作了被动。 周垣也睁开眼,本来打算“诱敌”深入,在精神世界里让林素坦白的计划被打断了,忍不住道:“艾伯特,你在干什么?不是告诉你们,没有我的指令不许轻举妄动吗?” 艾伯特道:“周队!别被她骗了,我检索到了她的联邦通缉令,你自己看!” 林岳此时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又不敢轻易靠近,无意间瞄了一眼窗外却再次受到了惊吓,喊道:“姐!你看窗外,好多军舰!” 林素向窗外望去。冰轮号已经驶入成都星轨道上的公共交通枢纽空间站,正在做最后的减速滑行。只是平日繁忙的空间站内外已经被清空戒严,荷枪实弹的联邦舰队把冰轮号包围得严严实实。 “那可不是普通的军舰。那是第十时区默克将军的主舰及其护卫队,还有‘亚特兰蒂斯’号。”林素看着插翅难逃的包围圈,思绪飞速运转,语气却像是在课堂上授课,“林岳,知道‘亚特兰蒂斯’号有什么特别的吗?” 林岳一脸惊恐地摇头。 “那是联邦守卫最森严、警戒程度最高的监狱之一。”林素甚至笑了,无视艾伯特的威胁将手从周垣的太阳穴轻轻沿着脸颊下滑,低头看着他,“我猜不论你们这次的猎物是什么人,都用不上这么高规格的待遇。看来是为我准备的了。” “我从未见过这份通缉令。反人类罪、七百八十一项一级谋杀罪指控,以及盗窃泄露联邦机密。”周垣扣住林素的手腕,“这份S级通缉令怎么来的?林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很好奇他们怎么来得那么快。”林素眨眨眼,“你在安全局内网里搜索了什么不该搜的东西吗?比如关于高级向导的——” “精神波纹。”艾伯特接道,“单独的生物识别检索是没有任何结果的。是我上传比对了通过列车精神网记录的精神波纹,这种特征对于觉醒者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林素叹了口气,抽回手:“我真不应该管闲事的。” 看来自己一向浅薄的运气在这些年的流浪躲藏之中终于见了底,林素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身后事要怎么处理。但是站在窗边的小孩儿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无论落在哪边的老狐狸手里,S27中都逃脱不了被一锅端的命运。 周垣道:“一个S级通缉犯会在乎十二时区里跟她毫不相干的人的性命? 林岳急道:“我姐才不是什么通缉犯!你们都搞错了!” “林素,我希望你最好束手就擒。”艾伯特道,在他的外围,除了看守冰轮号囚犯的两名探员,其余四人已经悄然形成了包围圈。向导的身体素质远逊于训练有素的安全局探员,甚至大多数低于普通人的平局水平,并不擅长近距离的身体对抗。 “艾伯特,诸位,你们的精神安全课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在一位高级向导的覆盖范围以内,任何‘密谋’都是徒劳的吗?”林素摇头,环视自己的四周,“以及,你们佩戴的精神隔离器,其实非常、非常容易穿透。” “都退后!出去——”周垣在林素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已经迅速起身,一把抓住艾伯特的手臂,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拉开距离。他不知道高级向导的能力覆盖范围有多大,也不知道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对人的影响有多大,但也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徒劳。 同样徒劳的,还有其他人试图扣动扳机的动作。先于大脑的判断和反应的,是如利刃般的强大精神力,穿透了精神隔离器建立起的脆弱屏障,疼痛激起了大脑的保护反应,使他们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即使只有短暂地不到半秒钟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艾伯特失去意识的同时,周垣一手把人接了一下再放到地上,另一只手则即刻接过了他手里的武器,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林素不是无缘无故地“放过”他的:在他持枪的手臂上,盘踞着一条凭空出现的眼镜王蛇。 “这是你的精神向导?”剧毒的眼镜王蛇威胁地吐出信子,周垣与之对视,却无端从冷血动物金色的竖瞳里看出一丝悲切来。精神向导是觉醒者的精神图腾,可以理解为高级向导将自身精神力半具现化的表现。单凭印象来看,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林素歪了歪头,她脸上睡了一觉后刚刚恢复的血色彻底消失了。 林岳的脸色也不好看,即使林素特地避开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阵仗的少年已经有些呼吸急促,只能扶着身边的椅子勉强站立。 “林岳,过来。”林素向着小孩儿招招手,自己没有温度的手牵着他同样冰凉、遍布冷汗的手,轻轻地捏了一捏,换来小孩儿用力地回握,仿佛是一个永远不会放开的承诺。 冰轮号此时已经停了下来,引擎的轰鸣消失了,室内一时间变得格外宁静。 “短距离传送和通讯传输肯定已经被屏蔽了,他们接下来就会强制登陆,直接定位到艾伯特用来搜索你精神波纹的设备。”周垣的语气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波动,“你们逃不掉的。林素,我希望你不要冲动。” “我哪里冲动了?”林素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堪称冷血的笑容,“我只是想知道,外面那支不知名的联邦军派出的突击小队,和你手下这支安全局的精锐作战,能有几分胜算?” 周垣均匀的呼吸频率被打乱了节奏,眼里终于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意外的神色。周垣没来得及详细看林素的卷宗,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真的发生过,但是高级向导以精神力影响敌军使其临阵倒戈的事迹并非子虚乌有。 “你想做什么?”周垣终于感到了与高级向导对垒所带来的无形的压力。 “我们会从这里走出去,而你和你的队员都不会记得这一切。”林素走向前,一只手轻轻遮住周垣的双眼,“没关系,很多人都跟你们有一样的经历,他们不会深究。”林素的另外一只手绕到周垣脖子后面去解他的吊坠,“而我只会拿走一件纪念品。” “林素。”周垣伸手握住了林素绕到他脖子后面的那只手,“之前你要进入我的精神领域,我相信你,所以答应了你。”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姿势亲密地仿佛在拥抱,周垣能感受到面前的人在微微发颤,“你现在也要像过去那些人一样,夺走我的记忆吗?” 在林岳和周垣都看不到的角度里,林素的脸上一片呆滞空茫。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巨大的单向玻璃后面,看着一切发生而又无能为力。发不出声音,动不了一根指头,就跟现在一样。 现在? 林岳扑通一声倒下的声音终于把林素拉回现实。餐厅的通风系统不知何时开始放送无色无味的麻醉气体,即便她对麻醉药剂有一定的抗药性,这气体的剂量也大得令人难以抵御。 周垣的反应最快,一边捂住自己的口鼻一边搜索装备里的防毒面具,但是仍然吸入了不少。他隐约听到了列车开门的声音和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推测应该是军方的人来了。 林素正在费力地把林岳往周垣坐着的地方拖。事发突然,她只能把林岳托付给周垣,赌他不会铁面无私地把这孩子交出去。 周垣防毒面具没找到,自己也没剩几分神智,一抬眼却看到了艾伯特的个人终端上,有一段定时开启餐厅通风系统的代码。 林素没拖几步就把自己绊倒了,干脆自暴自弃地向着两个人相反的方向滚了两圈,在周垣闻声而来的眼神里,尴尬又狼狈地对视,突然有了一丝笑意:“拜托了。” 在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林素眼帘的,是一双联邦军队的军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