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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do】画骨·陆





  转眼又过了两个多月,泰城的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燥热。待在潮湿闷热的仓库里住久了,Thi-o脖颈和后背上起了好几排痱子,一流汗就止不住的痒,让他总忍不住去挠。

  他把仓库的窗户打开通风,让傍晚里偶尔吹来的凉风给密闭了一整天的仓库透气。





  仓库闷热得要死,即便是晚上回来开着窗子通风,但依然很热,热到他晚上都睡不着。Dorn带他去附近的小溪里洗澡,把全身衣服打得透湿,这样睡就不会觉得热了。

  但是仓库不仅热,还很潮湿,再加上晚上他把湿的衣服盖在身上睡觉,很快他身上就长出了一排又一排的痱子。

  “你都这么热了,还想挤着我睡。”

  Thi-o睡觉时很喜欢靠着他。像是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狗,把自己热乎乎的身体蜷缩成一小团跟他贴在一起。小孩的体温比正常人的温度都要高,Thi-o就这样贴着他,他感觉跟抱了个火炉似的,不一会儿就睡得一身的汗。

  Dorn睡觉其实是不习惯跟人靠着的,常年浅眠的他睡觉都会留一只耳朵保持警惕,只要有人动他就容易醒。

  但现在多了一张要供活的嘴,要多养一个小崽子那又能怎么办?

  Dorn把他推开,拍掉他还在挠着脖子的手,“挠破皮小心感染。”

  “唔,但是好痒。”

  Thi-o在仓库的草席子上难受得辗转反侧。Dorn看着他没轻没重地把脖子和后背挠出好几道红扑扑的血印子 ,叹了口气,手伸了过去帮他挠后背够不到的地方。

  他用力很轻,也只是稍微止下痒,怕真给长痱子的皮肤又挠破了。


  于是第二天Thi-o等Dorn干完活回来时,他就看见Dorn除了带回来的晚饭以外,手上又多提了台电风扇。

  那台风扇似乎是Dorn从哪里淘到的,像是别人不要的,闲置了许久,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还生了一层暗红的锈。电扇也是坏的,缺少一些零部件插上电转不起来。

  于是Thi-o见Dorn从仓库里翻出工具和一些老板不要的零件,捣鼓这台坏掉的电风扇捣鼓了老半天,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的。他就找来一张破纸板,在旁边给Dorn扇风。

  Dorn让他一边坐着去,说出了汗他那痱子更好不了。于是他就乖乖地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Dorn,Dorn让他拿什么工具,他之前还不是很认识,后面Dorn跟他描述了一两遍后他就记住了,现在能马上拿起来递给对方。

  终于在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这台破旧的小风扇插上插座后勉强能转动起来了。扇叶吱嘎吱嘎地转着,像是颤颤巍巍的老人,他们盯着那摇摇晃晃勉强转起来的扇叶盯了很久,生怕它转着转着又突然熄火。

  最后他帮Dorn把风扇抱到溪边,Dorn拿出小刀把上面的锈迹刮下来,他们就着溪水又把风扇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的。

  就这样他跟Dorn拥有了第一台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电。即便转起来声音很吵,但至少晚上能凉快不少,Dorn告诉他,他的痱子也能很快好起来了。


  虽然住在闷热潮湿的仓库并不算特别舒适,但也比上个月他们睡桥洞的环境要好很多很多了。


  他们从贫民窟离开后,就一路向北走着。因为没有钱,就只能徒步,再在路途上找点能勉强维持生计的活。

  他问Dorn要去哪儿,Dorn告诉他要去泰城的北部地区,那里虽然比不上中心区富有,但比泰城南方地区好了很多很多。

  去那里他们至少不会挨饿。

  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走路。有时运气好,会搭上一些好心人的顺风车。

  于是他跟Dorn两人有时候就会跟一群臭烘烘的猪挤在后货箱中。不过相比载羊的车,他宁愿跟猪待在一起,虽然臭是臭了点。因为上次有只发情的羊竟然拿角去顶他,把他顶得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虽然被Dorn狠狠拍了脑袋还踹了一脚帮他报了仇,但是这只羊就是只怕Dorn不怕他,他把身体蜷缩在Dorn的身后动都不敢动。

  他最喜欢坐的还是敞篷的皮卡车,能躺在皮卡车装满的稻草堆上,鼻子里是草的鲜味,还能顺便一路欣赏外面沿途的风景。

  有时候他们也会挨饿,路途上能找到挣点零钱的机会是很少的,钱花完了就没吃的了。Dorn会去山里找野菜挖菜根、爬到树上掏鸟蛋,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在小河里抓到鱼。尽管容易有了上顿没下顿,但至少比在叔叔家只吃得到点带米渣的米汤和几块咸萝卜的食物好太多了。而且Dorn总是会把大部分肉都分给他吃,说他还小需要补充营养长身体。

  但Thi-o想告诉Dorn,你也才十五岁,难道不需要长身体吗?

  Dorn对他的问题感到无语。拍了拍他的脑门说,你都管我叫哥了,我不养你谁养你。

  他就一下子开心地紧紧抱住了Dorn,欢快地叫了好几声哥。


  他们在去往泰北的路途上花费了起码快大半个月的时间。如果有钱去坐铁皮大巴的话,到达北部地区大概只需要四五天。但是径直坐大巴直达两人的路费算下来就太贵了,Dorn估计需要再去工地搬一个月的砖才够。


  刚到泰北时也就是两个月前,他们没地方住。Dorn带他去睡的桥洞。

  桥洞的环境并不好,又脏又臭。有很多人会把垃圾倾倒在那里,甚至会有人在桥洞里排泄。他们还需要跟别的流浪汉抢位置,特别是一到下雨天,更是挤满了来避雨的无家可归的人。

  于是Thi-o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身上不知是被谁传染了一堆跳蚤虱子。

  Dorn无奈地看着他浑身上下被咬得全是疙瘩,把他带到河边按在水里给他洗了又洗。没有剪刀,就用刀子把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割得短短的,最后割了个凹凸不平像斑点狗一样的发型。然后Dorn扒开他的头发一点一点给他捉藏在发缝里的虱子。


  好在第二个月,Dorn的老板了解到他们没有住的地方,好心地又给Dorn安排了个晚上守仓库的活,这样他们晚上就可以睡在仓库里了。

  Dorn的老板是搞建材批发的,有时候需要找些零工来帮忙装卸货物,Dorn就在这位老板手下打杂做着装卸工的活。单子来了,一大货车好几吨重的货物,光是在仓库里装运又送到目的地卸货都能忙上整整一天。

  在没活的时候,Dorn就去别的地方搬蜂窝煤或者液化气罐送到订购的家庭里。

  那个年代绝大部分的普通家庭生活都是靠烧蜂窝煤或者用罐装液化气,又没有电梯,都是纯人力一层楼一层楼背上去。

  Dorn干的活,全是靠力气吃饭的体力活。但也就这些重活是他这个年纪来钱最容易最方便也最快捷的了。

  Thi-o当然也没闲着。

  白天Dorn一大早出去时他也跟着一起出去,满大街晃悠去捡别人不要的空塑料瓶、易拉罐、纸板或者其他能卖钱的破烂。刚来北区的一个月,他就靠捡破烂把这个地方每条大街小巷都熟悉了个遍。

  捡破烂也是一门技术活,要熟悉每条街垃圾桶的摆放点,也要知道哪些地方或者小区的破烂比较多。有时候他还要跟一群老头老太婆为了一堆废品垃圾而争抢。还好他年龄小,腿脚灵活跑得快,锁定目标后他跑过去抱住就是撒开腿狂奔,只听得到后面那些老头老太愤怒的骂人声音。


  就这样,他跟Dorn暂时在北区的一处仓库住了下来。

  他们早出晚归,每天早上吃完早饭Dorn会给他一些钱让他中午自己解决,然后晚上回来时Dorn会捎上两人的晚饭。


  有天晚上Dorn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拎小狗崽一样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抱在怀里掂了掂,“嗯,长肉了。”他说道。

  看着他脸上总算是长了点肉,皮肤和头发也开始生出了光泽,欣慰地笑了。

  Thi-o就看着他哥的笑入神。

  他平时很少看到Dorn的笑,他觉得Dorn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带着明显的笑意。Dorn向上抿着嘴唇笑的时候,脸颊上会显露出几道浅浅的笑纹,像是清泉泛开了涟漪。

  这个时候的Thi-o对于美丑好坏其实还没有多明显的区分认知。他只知道Dorn笑时,总算是有了点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不再故作成熟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肩上。他会忘记他们处于如何疾苦的困境,Dorn一笑,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就跟着笑了起来,他会因为Dorn的笑感到一种心脏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在三岁之前就体会过并将其刻进了本能深处。那种感觉,被人称之为幸福。


  “但是怎么还不长个呢?”

  Dorn掀起他的衣服,看着他现在已经不再那么突出的肋骨,身体也渐渐长出了脂肪充盈着干瘪的皮肉。

  新手带娃就是这样的,总怕孩子吃不饱睡不好影响身体发育。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Thi-o每天又多了两枚鸡蛋。早上一个,晚上一个,Dorn让他多吃,好长个。





  他在仓库的大门前远远地看着Dorn从外边回来。

  “哥!”

  他大声地跟迎面走过来的Dorn打着招呼,结果看到Dorn的表情突然又冷了下来。

  “你在吃什么?”他面色严肃地冷冷盘问道。

  “这是一个阿婆今天给我的烧饼。哥,我专门给你留了一半等你回来呢。”

  Dorn看着他还很洋洋得意的样子,黑着一张脸走过去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用油纸包的烧饼,胳膊用力往外一扔,那烧饼就从油纸包里分离飞出去几米远。

  “我给你说的你都忘了?不准再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真不怕有人没安好心给你下毒?”

  Thi-o看着那块飞出去的烧饼眼睛都看直了,他心疼得要死,那么一大块就这样浪费掉了。

  “那个阿婆很好的!”他急得想跑过去捡。

  Dorn毫无动容地冲他冷笑一声。

  “你之前还说那些老太婆只会骂你又抢走了她们的塑料瓶。”

  “阿婆不收破烂,她还会专门把家里的空瓶子留给我呢。”

  转眼间,竟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闻到味的流浪狗,跑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啃咬着烧饼。

  他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被狗吃得越来越少的烧饼,更着急了,生怕狗吃得太快没了。然而在没有得到Dorn可以吃这个烧饼的许可之前,他又不敢真的跑过去捡。他只得把头转向Dorn,手指着烧饼,让Dorn去看。

  “哥你看狗都能吃,肯定没毒!”

  Dorn看也不看一眼,带着两人的晚饭就往仓库里走,轻飘飘地扔给他一句。

  “那你去跟狗吃吧。”



  他又开始不理解起他哥的蛮横和专断来。

  他有时候会觉得他哥有些不近人情。他哥似乎是总觉得他还小,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必须什么事情都听从他的安排。

  其实Thi-o只是没有想过,他现在的年龄真的很小,他只是心智远比同龄的小孩成熟。像他现在这样大的孩子,哪有他那么多的小心思,连话都说不明白,大概脑子里除了吃喝拉撒玩睡以外就装不下其他什么事。

  Dorn认为他太幼小也太过羸弱,不随时记住保持戒备心会很容易被坏人伤害。

  他想不明白也不认同。因为如果按照Dorn的说法,他就可能不会去认识Dorn了。


  Dorn告诉他,安于现状是会死的。


  他还不懂什么是安于现状,什么叫安于现状会死。

  在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的时候,他就因一次出门捡破烂很晚才回来,被他哥逮着就是一顿揍。

  他只是那天捡到的破烂太少,于是就走了很远的路去陌生的地方找,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时间。但是他哥对于他的解释,是一个字都不听的。

  Dorn狠狠地敲了几下他的脑袋瓜,把他裤子垮下来打了一顿他的屁股墩。打得屁股都快要开花,痛得他嗷嗷直叫。

  就很奇怪,以前他叔叔再怎么打他,他除了痛以外就感受不到什么了,就算再痛他也可以忍着一声不吭。

  而Dorn打完他,他也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眼睛眨巴眨巴,就可以哗哗地掉着眼泪开始委屈地哭起来。

  那时的他还不是懂为什么Dorn打他,他就自然而然地止不住地哭。后面他知道了,他大概是从小就有这个特异天赋——叫作看碟下菜。所以他才会一下子就缠上了Dorn,才会在后面越来越会拿捏他哥。


  “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Dorn嘴上说着不会怜悯他的眼泪,但最后还是给他揉了揉被打肿的屁股。语气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Dorn对他说,以前他们见不到同伴回来时,就会默认对方已经死了。

  他总是觉得死离他很遥远,因为他从没有思考过关于死的事。而那天Dorn这样告诉他后,他又一下子觉得他们离死其实又很近,因为长期挨饿会死,长期被打也会死。

  不是他不知道,只是还太小还不谙世事,没有想过这些晦暗的东西,也没有深刻地理解社会之险恶。特别是在遇到Dorn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可以成为每天都在无忧无虑的幸福里生活的孩子。

  于此他在不断丰富起来的阅历里渐渐地理解着这句话,包括在往后的人生中他也开始明白,Dorn告诉他的这句话,其实也是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Dorn自己。


  至于他哥打他,在一开始他确实会因为不听话有时候挨他哥的揍。但是在后来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他哥就再也不打他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渐渐地,他对他哥的喜欢和依赖开始吐出粘腻杂乱的丝线,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结成了一只纯白色的茧。

  那只茧在不断地汲取着他日思夜想的养分生长,在生长里不断地异化。最后破茧而出的东西,便成为了他对他哥畸形和贪婪的欲望。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后话了。眼下,他看着左一边是狗叼着剩下的烧饼离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右一边是Dorn头也不回地走进仓库。

  他挠了挠脑袋,虽然心里还放不下对油炸烧饼的垂涎,但还是果断地选择了他哥。

  “哥。”他谄笑着靠近Dorn,凑到Dorn身边给他捶背捏肩,帮他按摩劳累一天疲惫的身体,以作讨好。

  “ 我下次一定不随便接陌生人给的东西好不好?”

  他作着检讨,向Dorn保证。

  Dorn似乎现在心思不在这儿,要不然换作之前只会冷着脸不理他。此时Dorn随便嗯了声,看起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只皱着眉将盒饭和鸡蛋塞到他手上让他赶紧吃饭。



  Dorn刚刚训斥Thi-o的时候确实语气很不好,他现在心里烦躁得要死,换作平时他也顶多叮嘱Thi-o要多留个心眼。

  但今天情况就不同了,他发现这里也并不见得比想象中的那么安全。


  今天他在推着一车蜂窝煤送货的时候,去到一条小巷子里,就见到了一桩明目张胆的毒品交易。

  这个时候泰城的毒品产业主要还是海洛因,也就是俗称的白粉。他就看见一个染着黄毛的地痞混混手里用报纸裹着好几袋海洛因,几个瘾君子围在一起掏着钱包购买。

  他心一下就沉了。

  泰城的毒品生产线几乎是被几大帮派所垄断,因为他们掌握着最主要的制毒原材料。眼前这个黄毛很难不说会不会是哪个帮派下面的。

  他眼不见心不烦,也不想多生是非。无视着面前的这些人,推着车将其视作空气从旁边路过。

  一只脚伸过来踹到他推车的前端,把他的推车抵住。

  “推煤的。”黄毛把他拦着,叫住他,趾高气扬地用下巴指着他,“你看什么看?”

  他低着头看着推车里的那堆蜂窝煤没说话,心里只觉得烦。他明明不想跟这些人沾上半点交集,然而这黄毛就是成心了想来找他茬。

  本来Dorn是打算无视对方的挑衅,等这黄毛说几句过完嘴瘾就走。结果没想到黄毛的下句话就直直戳到他的心窝子了。

  “怎么,想报警啊?看你刚刚眼睛都快盯穿了,这么恨,家里因为这个死人了?”

  他双手用力地捏着推车的把手,咬着后牙槽,竭力地压制自己的怒火。

  Dorn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暂时不能动手。

  黄毛见他不吭声,闷得要死,就继续洋洋得意地说着,“也不妨告诉你,这片的警察可都是我们的人。劝你也不要想着去警局报警,你要是敢去让我逮见了,我就直接剁了你的手。”

  泰城政府贪腐积重难返,警察系统尤为如此。据他了解,警察职务甚至明码标价供人贿赂,可想而知其被淤毒渗透得有多深。

  “你搞错了。”他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只是运煤路过这里,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嗬,挺上道。”

  黄毛见他答复得还算满意,急着收钱也就挥挥手让他过去了。

  于是傍晚的时候,在黄毛将今天的货全都交易出去,挎着鼓鼓的腰包准备回去时,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装进麻袋拖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深处……


  Dorn蹲在河边默不作声地洗着指关节上沾着的血。那些红色的血迹很快便被河水稀释得再无踪影。

  人死倒没死,留了几口气。也就是把鼻梁打折,打断了手脚,把人打出了脑震荡而已。

  他把装着钱的腰包带走扔进了河道,将单纯的报复伪装成抢劫,这样就大概率不会起疑到他身上。

  Dorn站起身就着裤子把手擦干,然后像平日里一样,不急不缓地掐着这个点去买了两份饭带上走回仓库。





  吃完晚饭,Dorn靠着墙盘腿坐在草席上,翻着Thi-o捡回来的别人不要的旧书看。

  他是识字的。小时候在村里读过两三年的书,后面没读书了断断续续自己认完了一本字典。他认字,也会写。即便已经很久不需要他的这项读写能力,但他坚持没有扔掉这老本。识字是很有用的,可以让他了解到外界的信息和知识。

  他开始盘算着Thi-o起来。Thi-o呢,文盲一个。现在给他讲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听不懂的,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很容易满足。他现在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别人交流就已经是医学奇迹了,还指望点啥?

  Thi-o现在五岁,再过一两年也是到了该读书的年纪。读书的事是要想办法解决的,Thi-o来泰城登记过身份是有户口的,在贫民窟走之前,他揣走了写着Thi-o身份代码的那页纸。所以身份问题倒是好解决。

  但是学费他总归后面是要想办法去挣的。学费的问题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最主要的是等Thi-o去读书了,那一读可就是好几年十几年。总到处流浪是不行的,得找个地方安家。不能像现在这样睡仓库了,至少得租个房子,租房费用也是一笔钱,像他现在还东一头西一头地干着零碎不稳定的杂活也是不行的,得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而且他如果一直待在一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给Thi-o惹上麻烦。

  Thi-o很聪明,也很听话。他自己有很多还没告诉Thi-o的事,他不说,第一遍问了没回答,Thi-o就绝不会问第二遍。


  他心里突然一下又有了很多事情要思考要规划。

  在遇到Thi-o之前,他只是为了母亲和同伴的遗愿而活,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什么事都没想过。遇到Thi-o之后,像是终于要把自己活成人的样子,他学着渐渐地去考虑那些柴米酱醋盐的琐事了。


  “安于现状是会死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手中的书本一下子被惊得砸在了地上。


  这个声音鞭策着他,又把他从不切实际的虚妄里拉了回来。

  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巷子里发生的事情。突然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回过神时,竟后怕地胆战心惊。

  这些时日里他一直在思考的另一件事,又渐渐浮现于他的心底。


  “Thi-o,你喜欢这里吗?”

  他问到还在埋头吃饭的Thi-o。


  Thi-o听到Dorn问了这么一句,吃得满嘴都是饭粒地抬头。他有些狐疑地打量着Dorn,揣测对方发问的意图。

  这里很好,有住的地方,也不会挨饿,城市路面比之前的贫民窟干净不少,人们的笑容也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多得多。

  可是他不敢这么告诉Dorn,他刚刚才惹了Dorn不高兴,Dorn肯定是不喜欢听到他这么回答的。

  来到泰城,他学会更多的是察言观色。直接说喜欢会让Dorn不高兴,说不喜欢撒谎得又太过明显没有信服力。于是他那小脑袋用尽毕生所学,最后讨好地说道。

  “哥,你去哪里我就喜欢哪里。”

  尽管Dorn对他的这句话没什么大的反应,但是他那敏感的小心思感受到Dorn的语气是有向上扬的。

  “你想跟着我?”

  “嗯,想!”

  “跟着我很辛苦的,Thi-o,我没什么文化,赚不到什么钱。你现在需要的并不是我,你更需要的是愿意收养你的一个稳定的家庭,他们会像你亲生父母那样对你好。你听明白了吗?Thi-o。”

  Dorn慢慢地把这些天思考的事情一点一点跟眼前的这个小孩讲清楚。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我把你救出来也只是因为看你可怜。我是四处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跟着我……你只会不断地受苦……说不定哪天……”

  苦难不是那么好受的,他前十五年活得太苦,已经活不出人形。

  “Thi-o,你要好好活着。我后面会帮你联系福利院,也会通过福利院帮你找到愿意收养你的家庭。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也会抽时间来看你。”

  他不知道Thi-o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这段很长的话,对方只是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消化和理解。

  很快他看见Thi-o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开始掉着眼泪了。

  “哥,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没有听你话你生气了?”Thi-o哭着说道,“哥,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对不起,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他见Dorn没有反应,便哭得更大声了,哭着重复着“对不起”,试图得到Dorn的原谅。

  “Thi-o我不是生气,我刚刚只是说帮你找新的家庭。”他向Thi-o解释并不是说是自己生气就不要他了。

  “我不要!不要!”

  “Thi-o我保证帮你找的新家庭他们对你比我对你还要好很多很多。”

  “不!!”

  他听到Thi-o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尖叫。他听到Thi-o悲痛欲绝地哭着用尽全力地向他呐喊。

  “那才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去!哥,你才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要去,我只要你!”


  尽管Dorn在心里告诉自己,孩童时期是一个人对依赖感和对安全的缺乏感最重最明显的时期,Thi-o会那么不愿意离开他是因为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依靠。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种依赖并不独有,它也是可以跟其他人慢慢建立和培养的。

  但他还是把这个正无助地哭泣着的小孩抱在怀里,替他温柔地擦掉眼泪。

  “好,Thi-o。既然你要跟着我,那我就好好养你。当然你随时都可以后悔,如果你想要有一个更好的新生活我会帮你找到对你好的家庭。”

  他垂着眼帘,继续说着,似乎是自言自语,又是在告诫自己。

  “但是你要想清楚,后悔得太晚的代价。”

  Thi-o听到他的后半句刚刚才变小的哭声又变大了。

  “我不要新生活……呜呜……我只要哥。”

  这样的告诫,又在Thi-o哭着说的话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用脸轻轻蹭了蹭对方哭得红彤彤的脸颊,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拍着小孩的后背安慰着。

  “好,你只要我。”




  彼时的Dorn,还只是想单纯地做着他和Thi-o能好好活下去的美梦。

  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泡沫,承载着他的愿望浮向无垠之空。正如同此时在构造着繁荣的泰城,同样被美丽而巨大的泡沫所托举着。

  然而他绝想不到,直到最后90年代末期来临的金融危机,才真正地将承载着泰城的这个泡沫戳破。而在此之前比泰城的金融危机更早到来的是——

  有人彻底叫醒了他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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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dorn跟thio对话那段,dorn的内心是复杂和矛盾的。

  一方面dorn出于客观因素的考虑,thio太小,跟着他绝对过得不会很好,在这上面他很理性,所以他把这点考虑跟thio说了。

  另一方面dorn其实也有私心,并不是完全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出于同情才把thio救出来。是thio才带给他活下去的想法,在没有遇到thio之前,他对自己之后该如何活着是迷茫的。

  死去的同伴说替他看看这个美丽的新世界,让他去另一个没有战争的国家。但是在dorn的眼里,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即便美丽但也藏污纳垢。即便是到了和平的地方,但他的家与亲人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个曾经还对世界充满期待的小dorn也已经死了。所以他没有实感,只是机械地按照死去的亲人和朋友的意志行尸走肉地去活着。

  是thio这束光让他有了以自己意志活着的想法,因此在thio回答想跟着dorn时,dorn内心还是很开心的。他那小小的私心便是希望thio可以陪在他身边,所以他会一边考虑如何帮thio找到收养他的家庭,一边想到要怎样养thio供他读书那么长远的事情。



【thido】画骨·伍



  1990年代的泰城是梦幻的,像被泡沫所笼罩,阴影之下呈现出的是流光溢彩。


  随着投资促进法案通过审议,出口管制进一步放宽。国际银行的设立加速外来资本流入市场,泰城信贷规模在这个阶段正无可动容地飞速扩张着。

  在那个年代,泰城中心城区几乎是堪称以“奇迹”的速度在实现现代化。超级市场、大型商城、现代集中写字楼……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高度现代化的中心区将曾经布满绿植的土壤变成油柏和水泥,一座座砖混平楼轰然倒下,在废墟之上构建着繁荣与黄金的现代都市。

  这种高速且无节制的发展,所带来的不仅是金融圈上不断充裕起来的虚妄浮沫,同时也还有,因极速的膨胀所带来的极端割裂。

  虹吸效应的加剧令中心区与其他地区差距彻底撕开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阶级固化、城乡割裂、宗教歧视,在光鲜亮丽的繁荣之彼岸,种满的是开遍田野的罂粟花,以及因没有土地被饿死的农民。在泰城未完满的现代化下,经济与民生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同时为90年代末迎来经济大萧条的泰城埋下了导火索。

  盘虬于楼宇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怪陆离,俨然将泰城最富有的中心区,点亮为一座不夜之都、日不落之城。而在中心城区的长灯所照亮不到之处,则是与之毗邻的,透不进光的贫民窟。


  贫民窟。


  他仰望着远处天边隐隐约约从中心区放射过来的彩色远光灯。夜晚的贫民窟街道上几乎是以此作为唯一的光源。

  市政没有花钱为没有任何经济贡献度的贫民窟维修电路网线,因为政府绝大多数的钱要么用于中心区已经过度饱和的投资与豪宅建设,要么就进了官员自己的腰包里。与此同时,针对贫民窟的民政减免政策也根本落不到实处,使用水电便意味着需要支付高昂的费用。

  这座繁华都市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无数外来涌入这座城的人们,迫切踏上泰城的淘金热想跻身跃进上流社会,又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被这座贪婪之城所吞噬,成为了滋生罪恶的肥料。


  他死去的同伴告诉他。

  佑泷,你要逃离这里,要逃离战争和灾厄。

  在海岸线对面的另一处国度,那里的孩童不会挨饿,不会把枪械作为搏斗的工具,也不会把俄罗斯转盘当作打发时间的游戏;那里的土地属于人民,人们收获的是高粱与麦穗,而不是为制毒种植的罂粟花;那里只有和平。

  他说,佑泷,你要活下去,替他去看看这个美丽的新世界。


  他说,佑泷,你现在自由了。


  可是得到自由的代价是什么呢?

  他并不清楚,他其实连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都不知道。离开了曾经习以为常并以此生存的土壤,他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活。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在他眼里他的世界只有一处遍地开满罂粟的村庄,以及无穷无尽的斗争和抢夺——为了保护家主的这处财富源泉不被别的帮派夺走。

  他只知道现在他的心脏很难受、很痛苦。这是他的心脏正为同伴的死发出的悲鸣。是平静下的悲怆,是缄默里的恸哭。


  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上洇在乌云里的月,看着那一洼凹凸不平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月亮出神。

  无数苍蝇盘旋在上空,躁动着、嗡鸣着。

  一些苍蝇爬在他身上已经溃烂流脓的伤口中,一些停留在他的脸上。这些食腐的昆虫在啃食着他腐烂的伤口,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和力气去驱赶了。

  他认定自己已是将死之人。


  “你好,请问帮助,需要吗?”


  他眼珠子动了动,借着淡色的月光,打量着小心翼翼走过来低头看着他的男孩。

  他其实已经注意到这个男孩很久了,长期保持的警惕心,让他很早就察觉到有人一直在他附近徘徊。

  他观察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孩。很瘦很瘦,个子也很小,只到他的腰这么高。

  皮肤蜡黄,眼窝凹陷。骨骼凸起得明显,没什么脂肪的皮肉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耷拉在这具幼瘦的骨架上,这是营养不良的表征。男孩走过来的时候姿势有些蹒跚,脚是跛的,结合看向他时胆怯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他推测对方大概是正处在一个被施虐的环境里。


  但他不会因为对方年龄较小身材瘦削而放松警惕。因为在他所生活的那里,即便是五岁的孩童也知道如何使用枪支,懂得如何拔掉手榴弹的保险栓。

  不要听对方是如何说,而是要看其接下来怎么做。

  他猜想对方可能是见他受伤严重并且手无寸铁,乘机想要搜刮他身上的东西。

  不过他现在身上除了一把防身用的小刀以外,确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并且身无分文。他已经饿了整整两天,甚至连翻垃圾堆试图找点吃的的力气都没有。他好不容易用尽全力走到这里,最后就这样筋疲力尽地倒在垃圾堆旁边,想象着自己即将是被抛弃的垃圾

  贫民窟的垃圾当然也有很多,包括尸体。

  他悄悄地将手靠近藏于身后的小刀,戒备着对方想要对他做什么。

  如果遇到穷凶恶极之人,大概他身上这么点破布衣服也会被抢去。或许对方会等他刚咽气还是新鲜的时候,拿去充当果腹的肉糜。


  然而男孩接下来做的事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对方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酒精还有一捆干净的纱布,缓缓地蹲下放在他眼前不远处。

  “你受伤了。”男孩说道。“很严重。”

  “……”他没有说话,其实也是因为没有力气说话了。

  男孩没有走,还在看着他。

  又过了一小会儿,男孩动了动。这次他从自己裤子的缝好的夹层里扯出了一包被藏起来的,揉得皱巴巴的塑料包装袋。这种塑料袋原本应该是充了气体用于储存什么东西的,现在被撕去了一个小口揉成了小小的一团。他把塑料袋平平整整地摊开,取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男孩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颗小小的东西,昏暗的光线里隐隐约约看出是两只耳朵的动物形状,像是猫狗或者熊之类都哺乳动物。

  “食物。”他解释道。像是向他展示可以吃,他把这个动物造型的东西放在嘴边咬了一半,吃掉了“脑袋”,然后把剩下的一半“身体”又塞回了塑料袋里。他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中的塑料袋,犹豫地舔了好几下嘴唇,最后还是把装着他所说的“食物”的塑料袋放在了酒精瓶旁边。末了,又舔了舔刚刚接触过的手指。

  最后男孩冲他又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便离开了。

  那是他听不懂的语言,听起来也不像是泰语方言。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男孩之前说的泰语表达都有些生硬的,词汇量也不多,似乎是不怎么会使用泰语交流。






  这便是Dorn跟Thi-o的第一次相遇。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Dorn突然回想起那些年发生的事情,他问到正抱着他晒太阳的Thi-o,那天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Thi-o笑着看着他说道,哥,那么久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啦。

  他当然不吃对方这一套,他勾起嘴角扬了扬下巴表示不相信,因为对方曾亲口对他说过关于他的事,他全都记得。

  Thi-o看着被他逗乐的Dorn,忍不住去亲他哥的眼睛,吻上对方笑起来的嘴唇。

  “我说的是,哥,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

  “你又在开玩笑。”

  “这句真没在开玩笑~”


  后面Thi-o告诉他,那时他还不怎么会说泰语,复杂的句子只会用英文表达。

  所以他当时说的一句英文是,


  “Life is bitter, but Gummy Bears are sweet.”


  生活很苦,但是小熊软糖很甜。






  好甜。

  他慢慢地嚼着这种软软的胶状体糖果。咬破软糖,那甜甜的香味一下子从他舌尖上化开,甜进了心头,溶解了他的苦涩。

  甜得他都快掉眼泪。

  包装袋里糖果还有很大一半,在高温下有些融化,黏在了一起。大概是男孩平时都舍不得吃,放了很久便捂化了。

  他实在是太饿了,身体急需补充糖分,他很快就把剩下的软糖全都吃掉了。

  空荡荡的胃袋里终于有了东西,身体似乎又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力气。

  他把身体撑了起来。掏出小刀,用酒精简单地擦拭着刀刃,然后咬着纱布,将身上伤口那处已经腐烂坏死的肉一点一点用刀剜了下来。他嘴唇发白,额头不断冒着豆大的冷汗,他痛得手都在抖,握着瓶子颤抖着往新鲜的创面上浇灌酒精消毒。

  “谢谢。”

  最后他起身离开这处垃圾堆时,他对着男孩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


  Dorn选择暂时待在这处贫民窟。

  这里离泰城中心区并不远,或许他可以去中心区碰碰运气,找到一份能填饱肚子的活。

  但是很快他就被城市警察遣返了,因为他穿的不够体面,太过腌臜,有损市容,不允许进入中心部分的富人区。不过好在他在街区周边的建筑工地上暂时找到了帮忙扛钢筋水泥的私活。那人也是被别人介绍来工地做零活的,只是这几天生病不舒服,就把今天还没做完的活交给他做。当然所得的报酬并没有好心地按劳分配给他,只同意请他吃一顿饱饭。

  他应了下来,不过第二天,他凭自己更能吃苦扛钢筋扛得又多又快的本事,令这片的包工头感到满意,就留他长期在工地上做下来了。


  那天夜里遇到的男孩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在这处街区看见,他想对方会不会并不是住这里,只是恰好那天路过?

  直到又过了一两天,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男孩。

  这天他从工地做工结束后回来,看到了几个稍微大点的男生正围着他,似乎是抢了他的东西,把他推倒在地,还坐在他身上不准让他起来。

  换作是以前,他从不插手这些他都看得快麻木的事情。

  不过这次他直直地走了过去。

  “嘿兄弟,你帮他干什么?”为首的比较高壮的男生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突然插足,“他就是个听不懂话脑袋有点问题的小傻子。”

  他懒得跟这群人废话,把这个为首的男生几下撂翻在地,像刚刚对方坐在男孩身上一样坐在他背上。他将对方从男孩手中抢走的钱又重新夺了回来后,这些小孩们做鸟兽散地一窝蜂跑开了。

  “谢谢你。”男孩显然认出了他,大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目光来回打量着他,又看了看他大腿处从破烂的裤子里露出来的已经包扎处理干净的伤口。

  “我是Thi-o。”Thi-o向他自我介绍道。


  他似乎总是被挨打。

  Dorn这次见到他是在太阳还没落下去的下午。他更明显地看到了对方嘴角还挂着没消下去的淤青,以及肩膀后背没有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还能看到被什么细长的硬物殴打过多次的痕迹。

  “Dorn。”他简单地也报了自己的名字,把那几点现金重新交给了他,“谢谢你的糖果,现在我们两清了。”

  他想自己后面就会离开这里,可能再也不会跟对方有下一次的相见。

  然而Thi-o听完他说之后,只是眨了眨眼睛,问到他什么叫作两清。

  把人不当作人看习惯了,他突然想起这小孩还这么小,怕是理解不了复杂点的人话。又想到这小孩甚至都不怎么懂泰语,也难怪刚刚那群小混混们会觉得他是脑袋有问题才听不懂别人说话的。

  “你父母呢?”Dorn问道他。

  后面看他一直没反应,于是Dorn又换了个说法,问他爸爸和妈妈在哪。

  他看到对方的眼睛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低着头手指攥着那点现金,小声地说了句“死了。”

  “你还有其他人管你吗?”

  “有个叔叔。”这个时候Thi-o的神情又变得不安,“但是每天没钱,会被罚……”


  他顿时明白了这个小孩长期所承受的施虐来自何处。

  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只把其当作骗钱工具的叔叔。大概是让他每天偷别人的东西,或者向路人行乞,拿到的那么点钱最后悉数被掠夺进自己的腰包。如果偷东西被抓住,或者乞讨得到的钱被人抢去,估计也同样还会挨别人的打。

  他突然发现,好像不管在哪里,他都能看到这种习以为常的情况。

  “哦。”他淡漠地哦了一声,便缄默着不再开口。

  他准备离开。

  Thi-o又叫到了他,“Dorn,我还会见你吗?再。”

  Dorn觉得自己应该要回答他不会,但是他听见自己说。

  “我每天这个时候,会路过这里。”


  就这样,他与Thi-o开始熟稔了起来。

  白天在工地上做活,下午回来路过那处街区时,总是会看到Thi-o在等他。他们会待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Dorn其实话很少,他不擅长分享,但是有时候Thi-o听不懂,他会慢慢地耐心地用最简单的词汇向他解释描述。

  Thi-o分享他今天在中心区外围遇到了从国外来泰城旅游的有钱人。他用英语向他们的问好和祝福似乎取乐了对方,他们打赏了他不少的零钱,还有一盒巧克力。于是他把这盒巧克力拿出来跟Dorn分享。Thi-o还告诉Dorn,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包小熊软糖,也是之前一位有钱的好心人见他可爱,嘴巴讨喜,就买来送他的。Thi-o还高兴地告诉Dorn,因为Dorn每天都会来找自己跟他待在一起,之前一直打他抢他东西的那群坏家伙都不敢再来欺负他了。

  不得不说Thi-o很有学习语言的天赋,也很聪明,仅仅是每天跟他进行短暂的交流,Thi-o的泰语水平也飞速地长进了一大截。

  Dorn也渐渐地了解到,Thi-o是两年前才来到泰城的。


  Thi-o从出生就一直在国外生活。

  他其实并没有父母去世的记忆,因为那时候他才三岁,还不怎么会记事。后面被送回国时有个自称是他母亲在泰城的一个远方表亲把他领走了,此后Thi-o就管这个男人叫叔叔。

  刚开始这位叔叔对他很客气,同他笑脸相迎,他以为对方是个好人。然而还没过几天,男人的本性暴露无遗。

  他的叔叔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和赌徒。成天泡在酒精里,每个月月初似乎还能领到了点什么钱或者政府的补贴,于是整天整夜尽数把这些钱挥霍在赌桌与酒精上。一到了月中开始没有钱了,于是便将输掉的不满用拳头、用啤酒瓶、用拧成一条铁线的衣架发泄在Thi-o身上。

  刚来泰城的Thi-o其实根本听不懂泰语,也只会说英文。他甚至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到这个男人的殴打,他明明很感激叔叔负责养他。后来打得多了, 他渐渐从对方的语气和一些行为动作上理解到了,大概是在责怪他什么都不会做也什么都听不懂,麻烦又碍事,还要多张嘴养活。

  没有人系统地教他学习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所以一开始Thi-o跟外界的交流都是很困难的。他变得不爱说话,外人以为他脑子有问题。后来他渐渐听得懂的一部分泰语都是从男人的打骂和醉酒时候那些骂骂叨叨的胡话里习来的。

  于是在他更大一些,能听懂更多常用泰语的时候,他被男人赶了出去。说只有拿到钱才准回来,才有资格吃饭和睡觉。


  Thi-o跟他讲这些的时候,已经能够较为熟练地使用泰语表达了。

  他看着这个明明才只有五岁的小孩,被社会与人性催化成了过于早熟的模样。像是被连根拔起汲取不到营养的秧苗,从叶子尖泛黄到根心,焉巴巴地耷拉着。不知为何他突然对这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孩子于心不忍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于每天活着的这件事因为Thi-o而出现了一丝盼头。他会想着,今天Thi-o又会跟他聊什么。

  Thi-o很喜欢笑,尽管命运对他并不好。

  他从Thi-o那里知道了Thi-o会的另一门语言叫做英语,是这个世界上最通用的语言,也从Thi-o那里学会了几个常见的英语单词和表达。他喜欢听Thi-o用那蹩脚的泰文将一些有趣的故事,算是苦中作乐也好,有时候他听着听着就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他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他这近一个月来攒了一小点钱足够他去更远的地方。这边的工地后面也因为不需要太多的杂工做苦力,估计首先就是把他这种做黑工的未成年辞退掉。

  长期逗留在一个地方并不是好事,他怕帮派的人找上门来,他需要辗转在泰城的各个地方,直到攒够了可以安全离开泰城的钱。


  或许走之前跟Thi-o告个别吧。

  他这样想。

  然而从某天起,接连两三天,他都没在熟悉的地方见到Thi-o了。在决定离开的最后一天,他还是没有等到对方的出现。


  Dorn想起Thi-o之前告诉过他,他跟他叔叔住的那个地方大致位置。于是他在走之前收拾好这些天攒下来的所有现金,打算去那边转转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看到Thi-o。

  很快他在那片区域看到了一栋很小很小的砖瓦房。

  他本来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Thi-o的住处。但直到看到那处灰扑扑的水泥墙上赫然有几朵稚嫩鲜艳的向日葵涂鸦时,他在心底莫名其妙觉得这就是Thi-o画的。





  “Dorn!”

  当听到有什么声响从失修的漏水天窗处一跃而下,Thi-o抬起脑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根本没想到,在他面前从天而降的不是童话书里的天使,竟然是Dorn!

  “Dorn,你怎么来了?”

  他喜出望外地冲着Dorn笑着。但是他又看到了Dorn突然盯着他皱起来的眉头。


  “那男人,你的叔叔。”他盯着Thi-o一动不动地问道,“就是这样对你的?”


  他看着被关在连狗都装不下的笼子里的Thi-o。因为笼子太矮,他甚至只能将身体蜷缩起来,把头往膝盖里面埋着。

  他光着脚,上身没有衣服,腹部因蜷缩身体而皱起来的皮肉像是薄薄地叠了几叠的草纸。他只穿了一条短裤,乌黑、靛蓝、绀紫色的大片淤青大喇喇地遍布全身。他脚边放着一个空掉的破碗,干干净净的,被吃得一点残渣都不剩。

  他至少在里面被关了好几天,连排泄都只能在笼子里进行。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竟无法控制地又提高了一个度。

  “我不是把钱拿给你让你交差了吗?他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你?”


  “之前那几个男生跟我叔叔告状了,他们把你的事告诉了他。叔叔让我接近你去偷你的钱……我、我不想。”

  “所以你宁愿被他打死都不愿意妥协吗?!”

  “但是Dorn,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唯一的朋友。”

  “……”


  Dorn觉得他生平以来,很少会有叫作愤怒的情绪。但是他现在的心脏跳得很快,全身的血液似乎在沸腾中嘶吼。

  然而现在的Dorn也还未曾知晓,在往后的十几年人生里,情绪波动最大的几次都如同此时这般。为他而生,因他而起。




  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Dorn小心!”

  “啪——”

  愤怒蒙蔽了他敏锐的洞察力。即便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堪堪躲过下一击,但右耳还是被狠狠挨了一棒。

  耳鸣一下子刺破他的耳膜,他感觉耳朵火辣辣的痛,耳道似乎已经开始流血了。

  很快他打掉了男人手中向他殴击过来的木棍。

  “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男人见自己一个成年男性高大的躯体竟还不敌赤手空拳的未成年孩子。立马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从身边抄起一把菜刀对着他。

  “把他放出来,马上。”他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男人。“你这样对待你的孩子,你还是人吗?”

  男人听到这话,内心对这个还不到他头高的小孩轻蔑得不行,嘴上得理不饶人地得意说道,“我自己的小孩,不听话就该管教。怎么?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杂种,还敢说教到你老子头上来了?”


  来自成年人自以为是地对弱势群体的天然支配和剥削,令Dorn心里感到出奇的厌恶。从小对这个世界的厌恶感又一次油然生于他的心底,在他视角里的世界便是如此,人与人的关系只剩下最原始的支配与被支配,掠夺与被掠夺。

  他无视掉男人手中的那把直指他的菜刀,一步一步地逼近男人,用森然的目光去逼视着他。

  他一字一字地把他的决定清清楚楚地告诉眼前的这个成年男人。

  “我要带他走。不想死的话就别拦着我。”

  这不是商量,也不是要求,而是以通知的方式告知男人他的决定。


  男人知道他大概没有之前的那些未成年孩子那么好控制。他恼怒不堪,像只斗败的公鸡,不愿垂下那高昂的头颅,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大到决眦,涨红着脸梗着脖子高声地吼叫了起来。

  “来人啊——有人要抢孩子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要拐卖儿童!!”

  男人扯着嗓子的吼叫声听起来跟用指甲剐蹭玻璃那样刺耳。很快被男人的吼叫吸引过来了一些街坊邻居,他们挤在门口看着屋内的闹剧,窃窃私语着,对着屋内的他评头论足。

  “把他抓起来!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进去!”男人还在歇斯底里地怪叫。

  Thi-o被吓住了,他大声地向已经围过来的人们解释并不是这样的。

  于是,各种各样冗杂的人声在这此刻同时混乱无序地响着,像是一道逼仄的催命符咒直直穿透他的脑袋,要他的命,要扼住他的喉咙,要让他在这崩溃里窒息。


  “够了!”


  他狠狠地把手拍在了桌子上。他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嘭地一声,声音大到振聋发聩。

  于是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消失了。

  世界安静了。


  他把身上那一叠厚厚的,破旧的,有无数折痕的钱全都掏了出来,拍在了桌子上。

  “你不是嫌他是你的拖累吗?你不是嫌他多了张嘴来吸你的血吗?这些钱他乞讨一年都拿不到这么多,我给你,我把他带走,从今以后他跟你再也没有关系。”


  像是这种贫民窟里穷惯了的人一旦见了钱,似乎再多大的仇都能有坐下来谈判回旋的余地。

  他这一个月拼死拼活,把肩膀上磨得全是茧子赚来的钱其实也并不多,但是对这种好吃懒做惯了的人来说,已经是可以拿去赌桌上挥霍一阵子的资本了。

  “诶我说你就算是没钱养孩子也不至于把孩子关进笼子嘛。”

  有人在旁边开始附和了起来。

  “我看还不如送养算了,这孩子跟着你这赌鬼也怪可怜的。”

  众人们也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评论着几句,在这道德和法律意识都淡薄的灰色地带,也没有人真的关注笼子里的孩子最后的去向。

  男人的脸色看上去缓和了不少。

  “哼。”

  他脸颊还是涨红的,冷笑一声,从桌子上抽走那叠现金,点了点有好几十张的钞票,似乎气终于消下来了。

  他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把关在笼子里的Thi-o放了出来。

  他对Thi-o指了指面前的人,说道。

  “看好,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爹。”




  ……




  Thi-o还在哭,哭了很久很久。

  他们走了有多久,他就哭了多久。


  “一直哭着干什么?”Dorn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你后悔跟我走了?你想回去?”

  听到Dorn的这句话,他一下子又不敢哭了。他摇着脑袋,紧紧地抿着嘴唇,却还是控制不住断断续续地抽噎。

  Dorn看着他很可怜地努力憋着哽咽的样子,又无可奈何。

  “……算了,随便你吧。”


  “Dorn,可是你的钱都没了。”

  Thi-o小声地说着,生怕对方因为这件事而生气或者后悔。

  “那是我的钱,我花自己的钱买的你,我乐意。”


  “那Dorn,我以后该叫你,爸爸吗?”

  “……我只比你大十岁,生不出你。”

  “那,我叫你哥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随便。”


  “哥、哥。”

  见Dorn答应了下来,Thi-o又连着叫了好几遍这个称呼,似乎感到新奇的很。

  尽管Dorn脸上没多少表情,但内里那已经被磨得像是铁石般的心竟不由得因为Thi-o那甜甜的声音软化了下来。


  “嗯。”

  他应了一声。




  “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了。”




————————————

  其实这章已经写得我心绞痛了,我写的时候不止一次在想为什么要写得这么虐,我自己写都觉得两个宝宝好惨啊救命😭 所以中间紧急加了一段回忆后采(,是两人已经经历了很多最后终于在一起的时候。赶紧先甜一下,不然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小时候的哥弟两人,大概一个是心已经冷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泯灭良知和善念,属于混乱善良的状态;另一个就像是燃烧的向日葵,感情永远都是热烈的,不管是再冷的心都可以捂热。所以Dorn会觉得很幸运,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像小太阳一样的Thi-o。

  这章共7.4K。写了点在dorn的视角下弟对着他自制手作的涩涩🐍(救命开不了大🚗我真的感觉写的剧情好寡)thio在他哥的底线边缘疯狂试探。

  主线剧情的时间点应该是千禧年代,2000s,过去的剧情发生于90年代。有点不敢动笔写过去,怕写不好,要写那个时代的哥弟就要去了解那个时代的背景以及那个时代的矛盾和苦难,为此还专门稍微考据了下泰国1990年代相关的历史(但是真的不会检索资料啊,以及没时间了解更详细的……)。

  试图尝试展开写写。“老佛爷”时期的Dorn后面应该会写到,以及还在为老家主手下做事的Dorn也会写到。同时也会写到Dorn和Thi-o第一次相遇,还有Thi-o对Dorn的喜欢开始产生了欲望的诱因等一些比较关键的情节。





【thido】画骨·肆



  他只是不想被抛弃。





  加城冬季的烟雨,带着一种迷离的眩晕。

  他的鼻尖跟脸颊冻得通红,戴上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窥视者的眼。

  街景被一片雾色的烟雨笼罩,看得灰蒙蒙的。

  他有时会漫无目的地沿着城市管网的脉络游荡。像是一只不属于这里的异客游魂。

  他会陆陆续续地穿过各式各样的人流,如同相逢于正在迁徙的候鸟群。人的模样从他的视线里褪色成一团黑影,成了乌泱泱的一片。

  这个时候,一些特质在他灰暗的视野里就额外显眼了。


  黑色的皮夹克、半梳的背头金发、一丝不苟的领带、酒红的高领毛衣、银框的平光镜、眼眸下方的泪痣……


  这些事物在他视线里成了唯一有亮色的东西。



  他窥视着一个男人。

  在男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走了很久很久。

  他将帽檐往下压得很死,抬眼看着那个背影,露出一双眼白占据大部分的眼睛。目光像是一把冰冷的刀,似乎要直直地将男人的身体捅个对穿。

  男人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撑着一把藏蓝色的伞,只留下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时而因伞的倾斜,脖颈上方露出一缕扎眼的金色。

  仅仅是这样跟他哥略微相似的身形,他都可以看得出神。

  空气中湿漉的雾霭将他的衣服浸出一股寒凉。

  他就这样赤裸裸地将视线黏在对方身上,尾随着对方坐上公交,穿过地铁。直到对方进入了个人公寓或者公司大楼等私人领地无法再继续跟下去时,才停了下来。

  有时候他这种尾随行为也会惹上麻烦。他遭受过加城警察的调查盘问,因为他的可疑行迹。有时会被他盯住的目标发现,指着鼻子大骂他是跟踪狂、视奸癖,报警时称他为变态。因此他被校方约谈过几次,并警告如若再发生这种事情将勒令他退学。

  不过很快这种来自校方的警告就在某天突然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了,不用多想也能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的其他哥哥们有时会来见他,但无论是多少次,永远都不会有那个人的身影。

  哥哥们会说P’Dorn太忙了,没有时间来看他。

  可是他哥是真的这样想的吗?

  低垂的眸瞳很快隐去阴翳,再次抬眼看向哥哥们时又恢复了跟以往别无二致的模样。

  或许他该大闹一场?任性地发脾气要求他的哥哥们去联系Dorn来见他?

  他只是快疯了,但并不是蠢。他知道这样做只会把自己往跟他哥的另一个方向推得越来越远。

  于是他选择什么也不说,在哥哥们问到一个人在加城生活是否习惯时,当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着一切都过得很好。

  Ninja让他收着点,虽然会帮他兜底,但加城太过遥远,他们也不一定什么事都能及时帮忙,还是尽量不要惹是生非。

  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后来他就学会了在做一些事情之前,首先需要思考该怎样做才不会暴露行迹。


  加城的雨困住了他的灵魂。他像是迷途的旅人,日复一日地终日徘徊在这座迷失之城,失魂落魄地去找寻那些能够让他温存的回忆。



  ……



  他只是不想被抛弃。

  你又是怎样对待他的呢?



  ……



  从那天以后,Dorn似乎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对这座坐落于城郊边陲的老院,以及对他,视为洪水猛兽一般唯恐避之不及了。

  Dorn取消了那天下午的飞机,临时让Ninja去合作公司当地参加交易谈判,代替他出席。

  于是他在泰城的老院暂且驻足了下来。


  同时Thi-o也收到了他哥让他这段时间好好在院里静养休息,等养好膝盖再回加城毕业相关事宜的要求。

  Peanut、Tada和Plengthai则一直是留在泰城,处理现阶段还跟道上相关的一些残留事情。Peanut负责联系Dorn和Ninja,汇报道上和帮派残党势力的动态,同时也负责公关、应急响应。Tada和Plengthai负责日常管理和维护他们前帮派势力范围营业性场店的秩序。


  以前老家主还在的时候,本来社会局势也动荡,官商勾结,警察系统高度腐朽,因此泰城的营业场店更是混乱不堪。各地帮派势力割据,几乎控制着整个泰城的娱乐行业,不仅明面上公然开设赌场、经营红灯区发展性产业,暗地里更是有走私、买卖毒品、洗钱等犯罪交易。

  他们还在为老家主做事时,就负责场店收租,留容、掩护包庇这些犯罪交易,场店成为掩人耳目的场所。于是帮派会收取一笔高昂的保护费,这实质上成为了场店主要收入之一。

  Dorn上位家主后,陆陆续续开始着手整顿这些乱象,同时泰城政府反腐与禁毒行动在新领导“铁血政策”下进一步推进,泰城娱乐行业这些不堪入目的现象才得以有所整改。

  随着泰城最大的毒枭落网,千禧年后,黑道帮派势力大幅没落。SPT成立家族企业,于是Tada和Plengthai现在管理场店的目的主要成了防止政府重点打击的色情、毒品犯罪又悄然无声地渗透进这些脆弱易腐的末端节点,从而被泰城政府抓住他们的把柄。有时候场店里有人犯事,Tada和Plengthai就会负责把这些事或者人处理干净,当然,手段至少是表面合法。



  这段时间他哥虽然是留下来了,但是是不愿意跟他主动交谈的。

  他也并不气馁,也知道现在不能心急。他想他这次真的把他哥伤得太深,他哥竟还愿意留下来,也准许他留在自己身边,这已经是他之前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了。

  既然他哥愿意留着,那他就一定有机会重新讨回他哥对他的好感。

  平时Dorn在书房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务。有时下午天气好,会在院子里小憩晒太阳,听着收音广播的新闻或者几段戏曲。这个时候他就会远远地坐在院子深处廊亭的一处,就像是在加城注视着那些令他熟悉的事物那样,注视着他哥的背影。不过这次,他是痴迷地去描绘着这些事物原主人的模样和轮廓。

  泰城入秋的天气还没有彻底凉下炎夏的燥热。

  有次他哥在院子里那棵长得茂盛的娑罗双下纳凉时,不一会儿就入睡了。他拿了一张薄毯走过去轻轻地搭在他哥身上。

  Dorn在睡着时垂在膝盖上的手还拿着刚刚正在阅读的公司财务报告,头搭在躺椅边,鼻梁上的银框眼镜还没来得及取。

  他尽可能地将动作放得轻柔,去替他哥摘下鼻梁上的镜框。


  “Thi-o啊……”


  空气中萦绕的是他哥身上檀木清冷的香气。

  悬在半空中的手陡然止住了动作。

  他以为是Dorn在叫他,随即很快就发现其实只是他哥在轻声梦呓。

  心脏又一下子变得躁动了起来。他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哥那张沉沉的睡颜,滚动着喉咙,在心里竭力地去克制着此刻想要吻上他哥嘴唇,去回应这句他哥无意识呼唤的冲动。他告诫自己,现阶段不能再去做让他哥生气的事情了。


  只有在一起吃饭时,才是难得大家都到齐的时候。

  他和Dorn,还有其他几位哥哥们会坐在一起享用午餐或者晚餐。这时他会趁机找机会跟他哥聊天,于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他哥还是会给他面子地简略答复几句。


  这天到了晚餐时间,Tada跟Thi-o才从外面回来。

  Dorn还在看东诘翔给他发的消息。


  “Dorn总啊,最近听说您暂且赋闲于家中,这不想着闲来无事,专门甄选了几本读物供您消遣。愿君细品其中深意。”


  随即下附几条电子链接。Dorn点开查看。

  第一条是《同性恋的先天与后天》,导读:以生物学、心理学角度分析性取向的形成以及同性恋成因,用科学研究破除对同性恋群体偏见,帮助家庭理性认知。

  第二条是《同性恋亚文化》,导读:知名社会学家经典研究,结合泰城本土案例解析同性恋群体历史及现状。

  第三条是《爱的教育:如何支持你的LGBTQ孩子》,导读:美城同性恋婚姻维权者真实故事改编,探讨家庭接纳的重要性。


  拿起手机看着的是东诘翔给他发的书推,放下手机看见的就是某个狗崽子正拿着他Tada哥的蝴蝶刀想要尝试转起来玩。


  他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啪!”手机拍在木质餐桌的声音额外清晰。

  “手还想不想要了?!”他冷脸地训斥道。“让你静养休息,成天都是想着碰这些危险的玩意!”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Tada挑眉把Thi-o手中的蝴蝶刀抽走,笑着说道,“好了,本来我也不想教你的,你看吧,P’Dorn也是不准你玩的。”

  “哥。”Thi-o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语气里又带着以往撒娇的甜腻嗓音,“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这会儿道歉又道得爽快得很。

  明明是在道歉,然而眼梢却往上抬着,挂着几分喜意,看起来是因为被他哥点名而感到开心。

  “还有脸笑。今天的晚饭别吃了,现在回房间去给我好好反省。”他厉声严词道。

  Peanut和Plengthai在一边偷笑。想也不用想,肯定是Thi-o这小子又是在哪里惹到他哥了,Dorn才会罚他不准吃晚饭。毕竟Thi-o以前也不是没有玩过Tada的刀,之前Dorn即便是看见也只是顶多说句注意安全。

  “Tada你也是,再给他碰刀,下次看见了连你也一起罚。”

  “OKOK,不会再给Thi-o碰了。”Tada此时已经将蝴蝶刀收了起来,举起双手说道。



  到了再晚些的时候,Thi-o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

  他正乖乖地听着他哥的话在房间里关着紧闭,结果一打开门看到的竟然是他哥的脸,顿时喜出望外,他甜甜地喊了一声哥,侧身让开一条道。

  这段时间他确实安分了不少,不知道他哥气消了没有,但至少他们之间的气氛是要比那天缓和了很多。

  身后跟随而来的管家跟他打了声招呼,将一份简餐和牛奶放进桌上后为他们关上房间的门随即就退下了。

  “我让管家跟你重新做了一份。”

  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心里甜腻腻的,想着他哥竟然还惦记着罚他没有吃成晚饭这件事。

  “吃吧,吃完了我有话要问你。”

  这大概是他哥这些天来第一次主动找他问话。他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立刻大快朵颐了起来,他吃得又快又急,让人看着怀疑是不是这孩子已经饿了好几天没吃上饭了。

  吃完后,他看见他哥坐在沙发,搭着二郎腿。他的双手交叠在大腿上,搭在膝盖上的那只脚露出了一截被西装袜包裹住的脚踝。

  他就这样盯着那一圈纤细又凸着踝骨的脚踝,以及那只悬在半空中穿着黑色皮鞋的脚,他看得出神,直到他哥的声音响起才把他拉了回来。

  “膝盖怎么样了?”

  “破皮的地方好了很多,最近还在上药。”

  “嗯。”

  “现在走路没那么疼了。东诘翔上次过来回访说关节腔里没有形成积液,但还是有些发炎,开了些抗炎的药。”他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你该叫他东哥,他跟我差不多大,整天没大没小的。”

  他撇了撇嘴,对他哥说的话不置可否。

  他心里很讨厌这个人,东诘翔说他是他哥前男友的时候,就在他心里把好感度全都败光了,尽管对方只是在开玩笑。

  “今晚还要上药吗?”他哥又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

  他哥朝他抬起手,示意他把药拿过来。他把需要涂的药酒拿了过来后,Dorn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把裤腿撩上去。”

  他哥拿着药酒瓶在他面前蹲下时,他咽了咽喉咙,眼神又开始晦暗了起来。

  他慢慢弯下腰,低身从脚踝处卷起一处裤腿慢慢直至膝盖。

  还好他哥注视着他膝盖现在还有些往外渗着脓液的伤口去了,没有注意到他从头到尾卷起裤腿的过程中,胶黏地流连于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大概能猜到他哥今天在餐桌上冲他发脾气的原因,估计是看到了他玩弄P’Tada的蝴蝶刀时又想起了他那些伤害自己的行为。所以晚上又过来看他了。

  但是,此刻的他脑海里已经无法再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因为现在,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比他哥半跪在他双腿之下低垂着脑袋更能让他产生欲望的事了。


  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臣服。


  饱浸了液体的棉签,从纯白变成深棕。冰凉的液体触碰到膝盖时,那凉凉的触觉似乎变成了最致命的毒素,透过他的皮肤渗进了他整个神经。

  才刚涂完一只膝盖的患处,他看见他哥的脸色又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了起来。

  “你他妈的……”

  他哥又开始骂了起来。站起身带着愠怒地将药酒瓶放回茶几上时发出的声响有些重。

  他当然知道他哥这次又生气的原因。

  因为他刚刚几乎是贴着他哥的脸,在他哥眼前表演了什么叫做快速升旗。

  在他哥用沾着冰冷液体的棉签触碰到他膝盖时,还在深呼吸不断调整的他一下子就硬了。在他宽松的休闲裤里支起了一顶明晃晃的帐篷。

  他知道,他就是经不起他哥激。

  “哥,我……”

  他的眼睛被情欲蒙上一层湿漉漉地水雾,说话的声音比以往都更沉了几分,抬头看着他哥,眼里多了几分无助。

  “就这点出息,你当自己是发情期的公狗吗?”Dorn被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了冒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警告他,“自己解决了,最好别在我面前有这样第二次。”

  说完转身就要走。

  “哥!”Thi-o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急切地叫住了他。

  “可不可以……不要走?”


  Thi-o在看着他说到不要走时,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破碎和某种卑微的希冀。

  “不要走”这三个字,似乎是成了他的禁忌词。每当Thi-o提到时,他无不介怀。


  当他解开休闲裤的腰带,掏出了那已经肿胀起来的阴茎时,他看到他哥还在犹豫的脸色又骤冷了下去。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他现在看着他哥盯着自己的眼神就硬得厉害。那强烈的欲望让他彻底沦陷,还没等他哥的允许,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撸动着早就吐出一团清液的阴茎,情不自禁地自渎了起来。

  “唔……哥,你、你可以不用看我。”

  当然如果他哥愿意的话,他肯定是想他哥能注视着他的,光是一想到被他哥看着自慰这件事几乎都让他感受到强烈的快意,差点射了出来。

  “哥,我想看着你,让我看着你。”

  他的声音因饱含情欲变得缥缈又急促。


  得,这小东西竟然把他当成了施法对象。

  他半阖着眼睑去打量着此时的Thi-o。他咬着唇,皱眉的表情隐忍又迷醉,带着几分性张力,脸颊粉扑扑的,露出湿热的酡红。


  他现在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为何Thi-o会喜欢男人,当然更不能理解Thi-o这种产生欲望的喜欢根源竟是身为同性的他。

  在两年前因为Thi-o向他坦白,他开始尝试去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

  以前还在老家主手下做事的时候,红灯区里男人跟男人所行苟且之事他也不是没见过,男女的交媾在他眼里也并不能提起兴趣。因为当时他的注意力已经没空,或者说没有欲望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了。


  他认同大爱是没有定义没有界限这一句话的哲理,而一旦想到Thi-o,他似乎又变得迂腐和过于保守了起来。


  Thi-o怎么能喜欢上男人呢?

  但知道在这后泡沫经济时代下的社会正重构繁荣的秩序,世界也正处于走向越来越开放和包容的趋势,似乎同性恋也会在之后会变成习以为常的事。

  那没有后代怎么办呢?

  他们本来就是无依无靠失去了父母和生存居所的孤儿,好不容易苦尽甘来,Thi-o终于不用再跟着他受苦了。他比Thi-o大了整整十岁,他肯定是要比Thi-o先去一步的。他希望Thi-o可以好好地、按部就班地走完他的一生,无疾而终。

  但是血脉这东西一定是那么重要吗?他跟Thi-o不也没有血缘关系吗?去领养一个孩子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东诘翔还告诉他说不定以后医学研究突飞猛进,未来不通过女人也能生孩子。


  但是、但是Thi-o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自己呢?

  这让他陷入了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疏导的原因才导致Thi-o性取向发生改变,又因为Thi-o性取向的转变而喜欢上了他的思维怪圈。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罪人,背负着无数条鲜活生命的魔鬼。他活在被伪装得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实际上是见不得光的苟活之人。即便他金盆洗手,即便他浪子回头,但那些死去的人、被毒品残害的生命又能够回来吗?他选择成为那个黑暗社会的鹰犬、财阀与官僚资本的走狗时,这些无辜的生命就直接或者间接因他而遭受到了残忍的迫害。

  还好Thi-o是干干净净的,他将Thi-o保护得很好,不让他掺和道上那些乌烟瘴气的事。

  他的兄弟们也有他在兜底。在SPT成立企业之后,一方面他在消除曾经那些在黑帮做事时留下的痕迹,另一方面他慢慢地将过去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欠下来的灰黑债务都通过公司抹平。一旦他们过去的事情被人抓住把柄而败露,那也只会查到他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其实做足了准备,万全的牺牲的准备。

  他将死得其所,他将榨干自己最后一丝剩余价值而死去。

  早在很多年前,他还刚继任家主时,或许在更早更早,在他好不容易为了得到自由从帮派里逃离,而后来又甘愿放弃自由,决定重新回到地狱,哪里也不去了的那个夜晚,他就已经计划好了自己死去的那天。





  “哥……”


  那微弱的呼唤声将他从思绪里抽离。


  “哈……哈……”

  空气在他色情的喘息声中融化,变得黏糊变形,像是化掉的糖稀。


  他看向Thi-o迷离的眼睛,在他对上自己不夹杂情欲地审视他的目光时,那眼神又变得更加晦暗了起来。他看到对方的眸子里面溢满了某种黏稠的情感,浓郁得让他想到了糖度过度饱和而析出结晶的蜂蜜。

  只因自己的一个眼神,他就像是讨到了奖赏般,连呻吟声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黏湿的水渍声频率又一次加快。他看到对方手中那撸动的阴茎因充血变得更加硕大而呈现出瑰红。紧密的指缝中不断往外溢出晶亮透明的前列腺液,黏在那修长的手指上,粘稠缓慢地顺着他的手腕流淌至裸露的小臂皮肤。

  “嗯……哥……”

  他身体在一个猛烈地抽搐下脱力地往后倚靠在沙发上。他仰着脑袋,脸上的汗滴从他的鬓角处深进衣领。他的眼球往下重新调整方向,在迷乱中下意识地去寻找他的身影。

  对方的目光始终在追随着自己。

  Thi-o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是天生适合唱歌的嗓子。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因情欲而发出的呻吟、委屈又令人怜爱的乞求,像是塞壬的歌声,让人情非得已、难以自禁。


  “你……嗯……能不能、近点儿……”





  曾经孑然一身的十五年里,他总觉得自己是被这世界抛弃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唯一一次信任他人的代价则成了他噩梦的开始,浑浑噩噩地被时代的浪潮吞噬着,沉溺着,下一秒可能就被拍在暗礁上粉身碎骨,成为那个时代中一个微不足道又稀疏平常的殉葬品。

  后来遇见了Thi-o,于是他终于有了人生的一个目标。


  然而现在呢?


  他只是害怕被抛弃。

  你为何还是要丢下他呢?


  那样的拷问,又一次在他心底响起。


  但是Thi-o啊。

  他可以有自私权利吗?

  他能为了你而选择继续当这罪人吗?

  他能为了你,放弃他的救赎吗?


  他心里还装着无数个像这样的质问。但是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靠近。





  “撸个管你要求还真多。”


  “呜……”

  或许是今夜被他哥纵容得太过,他内心那欲望又开始膨胀了起来。

  他看着他哥那双越来越近的眼睛,心里那股躁热感愈发强烈。手指攒动龟头的力度加重,指尖不断拨弄着敏感的冠状沟,刺进尖端的马眼。

  “哥、哥……我好爱你……唔……我爱你。”

  在另一只手大胆地去勾住他哥衣服的一角时,射精的欲望达到了极点。

  “啊……”

  胸腔在剧烈地喘息着,他全身像是泡在水里一般被汗湿透。他重重地摔回到了沙发里,还窒息在射精的快感中。


  “爽够了?”

  直到他听见了他哥那略带不满的语气。


  这时他才发现刚刚的射精,因为实在是太爽了,射得又急量又很多。一部分飞溅在了地板上,另一部分不小心射在了他哥的一只脚上,那乳白的精液在锃亮纯黑鞋头处,成了一滩明晃晃的玷污。


  “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处被他玷污的地方像是成为了他的标记,宣示着属于自己的所有权。即便心里快意更多,但他还是怕他过分的行为又要惹他哥气上好几天,于是慌不择路地想要俯身用手擦掉对方皮鞋上的精液。


  “啧。”

  这下他哥更不高兴了。

  “让你跪下了吗?说了多少遍,是不是一点都不听?”


  他被他哥强硬地又按回在了沙发上。

  那一瞬间的身体接触,他哥指尖压在他的肩膀上的力道和温度,几乎是又要让他硬了起来。

  他哥现在实在是离他太近了。近到他甚至可以抓住他哥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阴茎上,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进行自慰。

  当然,这些事情他也只敢想想。他可不敢去惹怒一只处于毫无压制状态下的狮子。





  “啧。”

  他又不爽地啧了一声。

  抬脚踩在沙发上,皱着眉盯着那处被对方的精液脏污的鞋面。

  “纸拿……”

  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

  他看到Thi-o就这样坐着俯下身去,伸出了湿热的舌头,勾着他的鞋尖,一点一点将他皮鞋上的精液悉数舔了去。


  他有些发愣。

  低头看着只露了一个毛茸茸脑袋的Thi-o。鞋面被舔舐的触感,仿佛让他感受到了对方舌头上滚烫的温度一般,让他心里竟有些发痒。


  沉默地咬了一下嘴唇,他带上恼意地嗔怪道。


  “……你这发情的狗东西。”





【thido】画骨·叁



  男人将他的裤腿缓慢地往上卷起,在卷到膝盖处时他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唇。

  “现在又知道痛了?”

  男人看出了他那吃痛的表情,嘲讽般向他冷笑了一声。

  “之前不是挺硬气的吗?听你哥说你跪了一整天?”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这人。

  深色的西装裤面料掩盖住了血的颜色。从皮肉里渗出来的血和组织液,干涸后变成了绝好的生物黏剂,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也掩盖住了他那血肉模糊的膝盖早已紧密地与布料黏在一起的事实。

  “忍着。”

  男人只是象征性地提前告知一声,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将那层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从他皮肉处揭开,继续将裤腿卷到他的膝盖上方。随即就是消毒、上药,绑上弹性绷带,再将冰袋按在他膝盖上冷敷。

  “这段时间你的膝盖应该会出现疼痛肿胀并伴随撕裂感,这几天需要减少腿部活动,尽量平躺垫高下肢,促进血液回流。后几天我会回访,如果膝盖出现积液可能要考虑抽液后关节腔注射消炎。”

  做完这一套后,男人抬头看着他,见他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这膝盖要是再跪久一点半月板就会从轻度边缘性撕裂恶化成桶柄样撕裂,再严重点就可能会出现永久性不可逆的伤害,到时候你躺的地方可不是这里而是手术室了。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少爷。”

  他虽然是笑着看着Thi-o,但眼角的余光悄悄暼了一眼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的SPT家主。不点破却意有所指。

  “凡事不要想着通过走极端去解决。有什么想不开值得你这么要死要活?不值当咯,你看看你还这么年轻,年轻人还是要懂得惜命才有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Thi-o终于把视线移到了男人身上,他不耐烦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对这种陌生人自来熟式的说教口吻多少是感到不悦的。

  他质问道,“你又是谁?”


  “我?”

  男人收好随身带过来的医药箱,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嘴角笑了笑,随口说道,“你哥前男友。”


  对这句话同时作出反应的有三个人。

  “东。”Dorn抬眸,眼神里带着警告,“玩笑到此为止。”

  “哎哟,小少爷,你这火气还挺大。”东诘翔按住了对方要砸过来的拳头,“刚刚不是嘱咐过你吗?这段时间要减少腿部活动,你看你一用力膝盖就疼了吧。”

  “Dorn总,我就说来看看是怎么个事儿。原来这就是你一直提起的那位小少爷啊。久仰幸会。”他向Thi-o表明自己的身份,“东诘翔,唐城人。我跟你Ninja哥算是老相识了,你可以叫我东哥。”

  “管你是谁,这里是我家,请你滚出去。”他懒得再跟对方客气,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也不恼,挑了挑眉看向Dorn,“Dorn总,小少爷叫我走诶。”

  东诘翔转过头又看向对方这双对他充满敌意的眼睛,无奈地笑着,“得了,给你开个玩笑倒还较真记上仇来了。性子刚烈得很。”

  “是我叫他来的,Thi-o。”

  一听到他哥的发话,Thi-o的视线就重新又回到了对方身上。

  “哥。”

  刚刚还是冰冷的声音一下子又重新染回了属于人的情感色彩。看向他哥时,又变得温顺起来,收起齿牙,眸光敛掉凶恶。

  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些委屈和示弱,“我不喜欢他。”

  “Thi-o少爷,我想你是误会了。”东诘翔举起双手,向对方表明自己安全且无害。

  “我只是一名医生,来给人看病的。”





  东诘翔想到,上一次在泰城见到Dorn还是两年前的时候。

  他主要是跟Ninja的来往较多。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他就干着黑医的活。帮人取取子弹,缝合伤口,给那些吸食过量毒品的瘾君子吊水急救,顺便帮人伪造一些医学记录。小的手术还可以凑合,大手术消毒条件和设备要求达不到他怕人死他所里一个人抬不动就没接。他嫌这种闲活钱来得太少,让Ninja帮忙捞些大鱼比如介绍点处理尸体、器官买卖的活过来做做,不过被Ninja瞪眼让他滚了。

  反正他也懒,靠小活赚的钱也还算充裕,日子过得滋润又悠闲,就更没什么大志。

  在黑道时期,他跟Dorn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老家主很喜欢他,有家族专门养的医生给Dorn医治,还轮不到来他这种小黑所。后面道上混不下去了,他就在泰城开了家中药店铺,当个中医大夫,有时候忽悠忽悠被他那张标志的脸吸引过来的中老年富婆买他那一堆自研自产的保健中成药品。

  算上这一次,Dorn专门来找他的两次,都是为了他弟。



  当时的东诘翔还没有见过Thi-o,只听众人都说Dorn家主有个很宝贝的弟弟。要不然以他识人的能力,大概一眼就能看穿Thi-o喜欢的是谁。

  也正是两年后,他看到这位小少爷那眼底下藏着的狼子野心,才知道Dorn当时大概是病急乱投医才会想到来找上他的。



  “我说了很多遍了。”

  他半倚在一张湘妃椅上。泰城的天气永远是那么湿热,他们几个大男人挤在这间小药铺子里闷热得厉害,最近这片电路老化还没来得及维修,刚刚空调又跳闸罢工了。他摇着蒲扇给自己扇风,叹了口气。

  “中药不治同性恋。”

  “你说你们唐城的中医药技术,包治百病的。”Dorn很诚恳地看着他。

  “哎呀,我的家主啊……哦不,Dorn总。那只是一个夸大的宣传词你可千万别太当真,别对我们古老神秘的东方古国抱有什么奇怪的滤镜好吗?”他实在是很无奈。

  “真没办法调理吗?”

  “同性恋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国际公认不再是一种疾病,Dorn总我说咱们的思想可以不用太先进前卫,但也不至于过于落后吧?”东诘翔又继续说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性取向摆在那儿,你得学会让孩子顺从天性、顺其自然。”

  Dorn微微眯了下眼睛。他其实只说了一半的实情,他没有告诉东诘翔,他弟不仅仅是喜欢男的这么简单。

  这件事他暂时还没告诉其他人,即便是此刻在场的Ninja,他也是如此告知的。

  “赶紧开个药方出来。”Ninja估摸着Dorn应该快要不耐烦了。他在一旁皱着眉看向东诘翔,朝他后面的药材柜扬了扬下巴催促着他赶紧做事。

  东诘翔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Ninja,竟然在教他做事。

  “成儿。”他站了起来笑了笑,“既然Dorn总已经亲自大驾光临本敝店了,我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不是?”

  东诘翔慢悠悠地走到前台柜边,抽出纸笔龙飞凤舞,很快写了一张单子出来,开始抓药。

  “开的是什么药?”Ninja问道。

  “疏肝理气,滋阴降火。”东诘翔回答道,把抓好的药包好,单子附在最上面塞到Ninja手里,“回去煎服,一天三道,先喝七天的。”

  “……”Ninja狐疑地看着东诘翔,“谁喝?”

  他朝对方勾了勾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Ninja俯身,他凑近对方耳朵边道,“你们家主。”

  然后他起身开始欣赏起Ninja脸上那有趣的反应。

  “既然要调理,就让你们家主喝中药调理调理咯。”东诘翔将手肘撑在柜子边抖着肩膀强忍着笑意向他解释着,“清热解火,消消火气,不要太焦虑这件事了。”

  “东诘翔,你……”Ninja克制着即将要上来的情绪,他回头看了一眼在一边还没有听到他们交谈的Dorn,最后咬牙切齿地小声警告他,“别给老子蹬鼻子上脸。”

  他恼羞成怒地将那单子扔在东诘翔不正经地笑着的脸上,瞪眼骂道。

  “庸医!”





  “给谁?”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警觉又敏锐,他敌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将目光在男人身上来回逡巡,最后又转向他哥。

  他听到他哥冷哼了一声,那语气里已经有很多不满了。

  “你看看你这两年都在干些什么?”

  他哥说话时,平复着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是在强压内心涌动起来的情绪。

  “把自己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哥看向他的视线很复杂。

  他知道他哥这两年一定是内疚的。然而他哥的这些个愧疚,大抵在这两天就被他作得干干净净了。他哥不会恨他,只可能会继续躲着他,失望于他,甚至因为他的出格行为再也不见他。

  他猜了很多种可能性,唯独这一种,他是没有设想的。

  “把衣服脱了。”Dorn沉沉地发出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没有动,眼珠子像是一颗乌亮的葡萄,睁得圆不溜秋的,直直地看着他哥没有任何反应。

  “哎呀哎呀,别让孩子为难。”东诘翔虽然口头上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实际挂着一副戏谑的笑容准备看戏。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在他哥发出第二遍命令后,他动了,慢慢地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掉,再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纽扣。

  现在他脑子里那股癫狂的疯劲过去后,只想讨好他哥,继续作回了他哥的温顺小狗,乖巧地听他哥的话。

  “啧啧啧,小少爷。”东诘翔在一旁看得咂舌,“你身材真火辣。”

  他看到他哥的目光开始有了波动,他哥紧紧地抿着嘴唇,看着他赤裸的上半身,脸上的表情冷了又冷。




  “怎么弄的?”


  “刀子割的。”


  “谁割的?”


  “我自己。”


  “烟头谁烫的?”


  “自己。”


  “字怎么刻的?”


  “用易拉罐拉环雕的。”




  “砰——”

  那一拳砸在木质茶几上的声音,用了十足的力气,惊天巨响,砸在他的耳膜上震耳欲聋。

  “你他妈的。”他哥被他那些“如实供述”气得连手都在抖,刚刚用力把茶几都砸出了一个坑的手关节发红得厉害。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着,怕你冷着怕你饿着,你他妈最后就是想找死?还是想让我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冲他大发雷霆的Dorn。看着他哥那勃然大怒的表情,似乎生怕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似的,他看得出神,心里竟被他哥骂得很爽。

  令他更爽的是,他的那些阴湿晦暗、见不得光的小秘密,竟不知怎地,被他哥发现了。

  在加城读书时,为了不被身边的同学朋友起疑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刻意谨慎地保留了手腕附近完整光洁的皮肤,动刀也只是从手肘位置开始。

  在某天加城昏昏欲睡的午夜,他随手从堆满了整张茶几的啤酒罐上取下一只锋利的金属拉环,在自己的大臂内侧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刻下他哥的名字,刺破血管、割入皮肉,那血淋淋的字迹让他迷醉。在伤口结痂后,他反复撕开那层褐色丑陋的疤,好让他哥的名字能永久地留在他的左手臂上。这样就能在无数个寂寥落寞的深夜思念他哥的时候,好得以在自我拥抱时,还能亲吻着他哥的名字来聊作慰藉。

  那他哥又是怎么发现的呢?明明他还没有向他哥暴露过上半身的皮肤,连昨天把他哥按在身下操的时候,也没有脱去上衣。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几丝甜腻到眩晕的窃喜。

  他呼吸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急促,心脏搏动到过载,瞳孔在极度兴奋里放大,脸上的毛细血管充盈着沸腾滚烫的血液。

#####

  他哥啊,明明都被他操得快要昏死过去,明明被他按在床上的时候一直用愤怒和失望的眼神鞭笞他,明明最后操得射都射不出来身子软得只能任他玩弄。

  可即便是这样,他哥还能分出神察觉到他隐藏在衣领之下那些不禁意露出来的端倪。



  “你他妈还有种笑!”

  那是怎样一脸什么都已然无所谓的Thi-o呢?

  注视着那些令他眼睛刺痛无比的痕迹,他看不到对方对死的敬畏,对生的意识,唯独只有人性的淡漠。他无数次想走过去死死抓住对方的双臂怒目圆睁地去直视着他,质问他。

  你为什么想死?为什么想死?!!

  是他做错了吗?他当初不该一意孤行地将Thi-o送去遥远的加城?不该一意孤行地像是要让他立即断掉这个荒唐的念想一样,硬生生地断掉与他所有的联系?不该一意孤行地整整两年都不去见他?

  他到底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要Thi-o不要在自己这里错误地越陷越深,他只是想要Thi-o能好好地冷静下来,他只是想要当个对他负责并且问心无愧地对得起他的哥哥,他只是简单地、无比渴求地想要他能好好地活着!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错,你非得要用死、要用这种极端的自毁来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


  他歇斯底里地举起桌上的瓷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摔得个粉碎。


  眼看这位家主又要开始砸东西,东诘翔眼睛看得发直,连忙抬手制止道,“哎哎哎哎哎,我的祖宗爷,算了算了!”

  刚刚Dorn给一拳砸出坑来的茶几,那是用泰城原产上等百年老料鸡翅木,是技艺最为精湛的工匠才能雕出来的仿古榫卯结构茶几,市面上可是价值三四十来万。又说那个被Dorn随便砸碎的瓷瓶,东诘翔一眼就看出那绝对是从唐城淘来的近代作品,即便年代不久,那也价值不菲。就算不是他的,他也看得肉痛不止。这么败家子的事情,他可受不住,心都在滴血!

  “你看小少爷这油盐不进的样子,骂他又有何用?Dorn总,别动怒,动怒易伤心肝脾胃肺,消气消气。”

  东诘翔手忙脚乱地把Dorn拦到一边,指着Thi-o的鼻子锐评道,“他就是个抖M,你还看不出来吗?别骂了,没用的,你越骂他他只会越爽。”

  被评价为“抖M”的小少爷慢悠悠地又重新穿上衣服,他冲东诘翔冷笑了一声,那淬毒的目光似乎在告诉他今晚走夜路可要小心。


  在看到他哥有些站不稳往后迈了一步时,他目光一下子又变得担忧,下意识地想起身去扶住他哥。

  Dorn吐了口很长很长的气,闭着眼,极度的情绪波动让他整个人一下子像是脱了力一般,他焦头烂额地坐了回去。

  尽管每问一句,都像是在他的心脏上插上一刀,是令他痛苦万分的。但他必须要去正视这些鲜血淋漓的伤口,必须要将整个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生生地将自己的情绪压到最底,他开口问到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温顺地低垂着眉眼。Thi-o的声音在平静的时候其实是柔和的,是像向日葵那样温柔的。

  于是Dorn听到他用这样的声音回答道。


  “从哥你走的那天起。”


  ……


  “手给我。”东诘翔示意道。

  他将手指搭在对方手腕处听着脉象。

  “另一只。”

  在两手脉象都听诊完后,他问道对方,“在加城的时候小少爷可有服用过什么精神类药物?舍曲林?奥氮平?”

  “有些时候会睡不着,只找过医生开了点安眠药。”

  “有过药物滥用吗?”

  “没有。”

  他说得很简略,认为这些事在他哥没有要求他说之前他没必要主动提出来。

  可惜这个时候的东诘翔没有再给他把脉了,不然的话,绝对能听出他开始狂动起来的的心跳鼓点,以及极度混乱和色彩癫狂的内心精神图景。

  他在心里偷偷勾起一丝愉悦的笑容。


  ——因为等他哥自己去发现那不是更好吗?这样带给他哥的动摇,效果应该是最明显的吧?





  “Dorn总,多大点儿事啊。”东诘翔笑着摇了摇脑袋,在简单询问完后,说出他的初步诊断,“西医上叫做双相障碍或者BPD,中医我们管这叫七情内伤、肝腑失衡。归根结底,这种精神上的病症,主要还是来自于心。”

  “我看小少爷明事理、体大局,面色冠玉透朱砂,白里透红、红而不艳,皮肤明润含蓄,神态灵动,脉象也扎实流畅,并非见得一蹶不振的躁郁之相。现阶段可以暂时先不用考虑药物介入。”

  东诘翔见Dorn那紧绷的神情丝毫不见得放松,又继续说道,“小少爷的病灶简单得很啊,无非是放不下心中的几分执念。这解铃还得需寄铃人,家长总归还是要跟孩子多多沟通,加强下心理辅导的。”

  东诘翔其实说得是比较委婉含蓄的。在道上混迹多年,他深谙跟人推杯换盏、虚与委蛇,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理,知晓哪些话在哪些人面前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他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是现在泰城支柱产业之一SPT集团的董事长,也是曾经道上那位名号如雷贯耳的“老佛爷”。人家家主留他在旁边看够了这场闹剧,也没去跟他计较,他不得给家主一个面子留足体面?像今天这种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个个中缘由,但直言不讳地戳破这两人另一层的关系可就万万不得了。

  他又转念一想。

  普通人的执念尚难消解,更何况这位是个思想和欲望都很极端的主?这小少爷做事太过心狠手辣,心思缜密如针,他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位家主身上,恐怕这位家主迟早要认栽啰。





  在东诘翔走之后,他哥冷着脸一言不发,一直凝着眉的表情颇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哥。”他在一边轻轻地叫了一声。

  膝盖还是很痛,他走的姿势有些别扭。他走到他哥身边,不顾韧带又要被撕裂的疼痛,想蹲在他哥的膝边,握住他哥的双手,以仰望者的身份去从下往上打量着他哥。

  “站着。”

  在刚开始对脑海里的想法有所行动时,就被他哥叫停。

  “忘了谨遵医嘱?”

  “对不起。”

  他道完歉后,又听到他哥发出的一声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他哥这样问道。


  “我让你如此痛苦吗?”


  他看到他哥眼里微微闪烁的光点,眼眶是湿润的。

  他一下震住了。

  他已经有好久好久都没有再看到过他哥的眼泪了。在他的记忆中,他哥上一次流泪还是十多年前。

  十多年前的那一次眼泪是为他而流。而十多年后的这一次眼泪,同样是因为他。


  “是我害了你吗?”

  是他让Thi-o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吗?

  是他亲手杀死了从前的那个Thi-o吗?

  是他,毁了他吗?


  他本以为,以自责和愧疚来困住他哥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真看到了他哥那很少暴露出来的脆弱的一面时,他内心又酸涩了起来。

  他的哥哥,这一路从鬼门关走来,身后兵车辚辚、遍横白骨。在那个弱肉强食吃人不吐骨头的年代,俨然将自己硬生生地磨成了一副冷血无情的模样,却把心脏里所有脆弱的位置都留给了他,成为了他哥心脏处最柔软细腻的皱褶。



  他一下子委屈了很多,两年里那些无助和崩溃的记忆似乎又重新扎根进了他的血肉。

  他睁着他那双圆圆的杏眼,眼角可怜地向下垂着。


  “哥,我只是不想被抛弃。”







  东诘翔走在院子里时,就远远看到大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哟,这还有恭送服务?受宠若惊啊。”他看清来人的身影一下子笑了出来,“怎么地,二当家。有必要这么客套吗?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这神棍,怕你对Dorn又说了些奇怪的话。”Ninja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东诘翔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你怎能如此想我?我对你们家主可谓是向来交心,该说的能说的可都是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了,哎呀哎呀你这人。”

  东诘翔还在一一数落着对方的不是,直到听到对方从他细密的话语中硬是插进了一句。

  “我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Ninja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他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在烟雾的升腾里,东诘翔仿佛看着Ninja正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那对我呢?”

  很快东诘翔又恢复了平日里油滑的笑容。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又再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来?”

  他从男人的身边经过,顺手抽走他夹在指间已经燃出一截烟灰的香烟。

  “我走了啊。”

  东诘翔转身只给对方留了个背影。刚吐出来一口的烟雾在他身边缭绕,他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人扬手挥了挥。

  “有空记得来我店里转转多买点我家的保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