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篇：（六）小宴
他们在“格蕾斯家”碰面。爱德华做东。
苏珊彬彬有礼地向珍妮道歉。珍妮当然接受。
她不戴首饰更好看，珍妮想。
“关于你姐姐的事，我很遗憾。”苏珊诚恳地说。
珍妮瞪了一眼爱德华。爱德华却装作没看见，殷勤地给她们倒茶。
“其实你不必顾虑什么。彼得不会介意这些，而我们都相信彼得的选择。”
珍妮真想立刻离开。爱德华看向她，满脸的表情都像是在说：“是你说要帮助她的。”
“爱德说你要离开伦敦。”珍妮干巴巴地说。
“对，离开一阵。”苏珊微微一笑，“布鲁姆先生要去美国留学，他本来邀请我一道去，但我还是更喜欢英国，无论是城里还是乡间。”
那小子姓布鲁姆，珍妮想起来了。
“有时候我们留在一个地方，只是因为某个朋友在，一旦他不在，城市也黯然失色了。”爱德华说。
“爱德华这么说，想必是深有体会了！”苏珊捧起茶杯。
“我一想到苏珊小姐要离开伦敦，心也就跟着飞走了。”爱德华朝后一仰，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珍妮很是厌恶这种造作的样子，她想找个借口离开。土耳其软糖端上来了。谁点的？
“爱德蒙，我的弟弟，从前很喜欢这里的土耳其软糖。”苏珊拈起一块来，“他第一次吃土耳其软糖就是在这儿，妈妈带我们来。不过后来他就突然一点也不喜欢土耳其软糖了，还有热可可——也是突然就再也不爱喝了。爸爸妈妈还觉得很奇怪呢！”
彼得讲过爱德蒙和土耳其软糖的事。这事对爱德影响很大，彼得说，爱德是四人当中，从衣柜出来之后变化最大的那个。
“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土耳其软糖，但也不讨厌。味道还是不错的，珍妮你不尝尝吗？”
“太甜了。”珍妮说。小戴维很喜欢甜食，彼得说这孩子有时候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爱德蒙。珍妮对一切零食都没兴趣，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她喜欢圣诞节姜饼——的包装盒。
“我倒不介意甜食。”爱德华说着也拿起一块，“我刚到伦敦那会儿，有时候跟同学们出来吃下午茶，不过我没有多少零花钱，总是蹭吃蹭喝。”
“那今天这顿真是难为你了。”珍妮终于逮住一个反击的机会。
“今非昔比呀，珍妮。那时候我想着如果天天能吃土耳其软糖就好了。”
“瞧啊，人和人多相似！”苏珊感叹道，“小时候很喜欢的东西，长大后就不喜欢了；小时候很向往的事情，长大后也就不再向往了。”
“可你从来不知道‘长大’发生在什么时候。”珍妮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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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和爱德华先送苏珊回到住处，之后再去巴里家。珍妮打包了没吃完的点心，准备带给小戴维。
“我讨厌你们说话的腔调。”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可还是尽量用你能听懂的腔调在说呢！”爱德华嘲讽地说，“巴里家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的社交能力完全没长进。”
“我很高兴巴里夫妇都是好人，克拉拉又温顺又好学，小戴维也只是顽皮而已，并没有学坏。”珍妮回敬道。
“可这个世道并非如此，珍妮。”爱德华放慢了步子，“巴里先生因为视力的缘故，一直受人排挤，随时可能失业。巴里太太就得随时准备着出门工作，而她什么技术也没有。温顺的女孩子会听到无数褒奖的声音，但可能连自己实际应得的一半都拿不到。至于男孩子，学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珍妮，你不该来伦敦，至少事故之后你就该回去。我真担心你一个人走在街上。”
两人沉默了一阵。街灯开始亮了起来，工作了一天的人们已经纷纷到家了。黛茜现在在做什么呢，珍妮忽然想。母亲来信说黛茜的编织活计越来越精巧了，“但她依然教人担心，”信中这么写道，“她说她羡慕父亲，能够挥舞斧头，并说她也想学些木工活。我现在每天早晚清点你父亲的工具箱，生怕少了一把刻刀或是锯条。而我的另一个女儿也教我担心，她如今生活在她的姐姐曾遭遇危险的地方。我记得小戴维快要上小学了，那时候你就回来吧，珍妮，你能体谅母亲吗？”体谅？珍妮看到这个字眼时只感到无尽的讽刺，究竟谁更需要体谅？
“我不喜欢这儿，但我在这儿有生活。爱德，”珍妮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爱德华，“我不害怕。这里曾经发生过令我愤怒的事，眼下又正在发生第二件。而且我知道，在这个世上，每天都会发生无数件坏事。也许转过下一个路口，我们就会碰上一点什么。但我不害怕，爱德，我只是愤怒，从来没有害怕。”
爱德华瞧着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事不关心的样子。
“珍妮，你以为我已经成了没有感情的人吗？只是我想，我们的愤怒，一点作用也没有。”
“可你救了黛茜。”珍妮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
爱德华怔住了。
“虽然不是那么的及时。”珍妮飞快地补上一句，“但那天如果没有你，事情会更糟。”说罢，她加快了步子。
“珍妮！”爱德华赶上来，扳过她的肩膀。
一个少年从他们身边经过，吹了一声口哨。
“现在还不算太晚，是吗？”爱德华悲哀地问。
“从来都不算太晚。”珍妮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勇气，“无论是你、我、黛茜，还是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