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篇:(七)玩真

总算又捱到周末,虽然珍妮依然想不出拿什么理由再去见苏珊一面,但至少不用一边追小戴维一边思索——一家人看望老巴里太太去了。小戴维长得很快,力气也见长,珍妮有时拉不住他。每次带他去散步,珍妮都很紧张,生怕出什么意外。我恐怕经不住再来什么意外了,珍妮想。

究竟要不要找爱德华呢?珍妮犹豫着。爱德华现在对苏珊的事很是关心,苏珊的确是个迷人的姑娘,但对于爱德华而言,更多地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初的过失。他的自责未定比珍妮的少,毕竟一切原本不必落到这个地步。正因为如此,珍妮才不愿看见他。

电话铃声及时地响起。“喂,巴里家。”

“珍妮,是我。”爱德华略带疲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什么事?”

“到苏珊这里来吧,收拾东西呢,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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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到的时候,布鲁姆的汽车刚刚发动,苏珊从窗里探出头来,喊道:“珍妮你可以翻看那箱——”汽车转过街角,消失了。

那箱什么?

大门没有锁,珍妮不想观赏满墙卖不出去的仿制品,直接走上楼去。彼得从没有对她讲过自己住所的模样。这是栋老房子,楼梯已经开始朽了,会客室的门倒在地上,爱德华坐在门板上,背靠着墙,翻看一本画册。

“咱们的老家。”他把其中一页指给珍妮看,比邻的两间房子,奈斯比特家和麦克唐纳家,“老实讲,画得有点拙。”

珍妮接过画册,封面上画着一只号角。

“一旦你拿起这只号角,吹响了,不管你在哪儿,我想你都会得到帮助。”* 圣诞老人是这么说的。

底封上画着一个老式的木质大衣柜,对于苏珊而言,这是一切梦境的开始,美梦还是恶梦呢?她并没有真的忘记。

“这是近来画的,突然变换了风格。不再画都市了,画的都是田园乡村,还有一些古代的东西,剑啊弓啊匕首啊,哦,她还画过一个很精巧的小玻璃瓶,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样式,真别致。”爱德华说着,终于注意到珍妮的出神,“你在想什么?很巧,不是吗?她曾经去过咱们的老家,但我们竟然互不认识。珍妮,你是到伦敦之后才认识她哥哥的吧?”

“不,我是认识彼得之后,才到伦敦来的。”珍妮低声回答。

“彼得的遗物,苏珊说你可以看。”爱德华指向左传第一间房,“他的房间。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一个人清理东西也行,只有几张画而已。”

珍妮看了一眼客厅,满地满墙都是关于纳尼亚的画,灯柱、森林、山丘、城堡、苹果树……

“她不肯卖这些,布鲁姆想要一张作纪念,她也不答应。其实这些倒可以买个好价钱。”爱德华也许是在自言自语。

珍妮走进彼得的房间。折叠床和折叠椅已经折叠好了,只有一张书桌,地上有一只小箱子,房间里显得空荡荡的。珍妮坐在地上,打开箱子,最上面是彼得的读书笔记,厚厚一大本,那帆布封面是珍妮做的,里侧还缝了一个口袋,用来装借书证。珍妮翻开笔记本,借书证还在,有照片的那一面向里,是彼得一贯的做派。她抽出借书证,翻过来,让面带微笑的彼得看着自己。即便是在照片里,他的微笑还是那么温暖而沉稳。

底下是彼得的日记本,满满一箱,珍妮看到有明显的翻动的痕迹,顺手将那几本抽出来,是从那年夏天开始的日记。

“……我今天认识了珍妮弗·奈斯比特。我很确定她从未去过纳尼亚,也对纳尼亚一无所知,但我同时也确定,她是纳尼亚的朋友。又及:难道白鹿真的是灵验的?”

“我今天第一次握住了珍妮的手——不是出于礼貌的握手,而是出于……心。我叫她‘珍妮弗’,我真高兴她允许我这么叫她。我想只叫她‘珍妮’,我还想,我还想吻她,但这样也许不够、不够合乎礼仪,不,也不是礼仪,而是别的什么。一定有什么原因,令珍妮不愿意这么做,我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也不忍心问,那一定是教人伤心的原因。当我看着珍妮的眼睛,我就想起我最后一次到纳尼亚时的感觉,我看着那一片断壁残垣,意识到那是我的城堡,我能想见那里曾发生过什么,但我实际上并不能确切地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真希望这个暑假不要结束,不只是因为这只大衣柜现在摆在我住的客房里——它现在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大’了,但仍然容得下我坐在里面写日记,我不想和珍妮分开——我现在依然只能在日记里这么称呼她。可是最迟后天(爱德说的),非回去不可,我该怎么同她道别,并且告诉她我爱她,不是舞会或者俱乐部里年轻人之间的邀请,而是我想和她共度一生——这话太傻了,我在纳尼亚也没学会这些。但我明天必须见她,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然后,珍妮吻了我,我知道她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爱我。”

“珍妮来信了!我一定是乐疯了,露茜说尤斯塔斯明天过来,我都没在意。爱德这个机灵鬼,悄悄问我是不是恋爱了,我寄信的时候可得躲着他点。如果是在纳尼亚就好了,我可以牵着珍妮的手,走上阳台,告诉全世界,这是我的王后。”

“……我们终于重逢。珍妮看起来有些紧张,城市的确令人紧张。我带她去了我常去的那个公园,人不多,大家都很安静,她也放松多了。希望我们能常常见面。说真的,我起初还有点担心她会要我带她去舞会,我本不该这么揣度她的,可苏珊越来越爱跳舞,教我真难过。我并不是说跳舞是不好的,在纳尼亚的时候,我们也办舞会,可是不像这样,不分时辰地跳,满是酒精和烟雾。”

(中间有几页写满了“珍妮”。)

“珍妮一定是尘世间最美的名字。感谢白鹿!”

“珍妮给笔记本做了新的封面,不能给爱德看见!爱德的同学们一定想不到,他在家其实还是个淘气鬼——爱德叫我,晚些再写……我们大概跑遍了整个伦敦的舞会,终于把苏珊带回来。这会儿爱德和她又吵起来了,露茜在家等得都睡着了,突然又给吓醒,早晨我得送这她去学校,在自行车上打瞌睡可不妙啊。明明之前说好了,一定得在晚上十点之前回来,十点还不够晚吗?如果珍妮在身边就好了。”

“我们将一起度过整个假期!爱德说我最近不够关心苏珊,我没法抵赖,我确实不像从前那样总想着把苏珊拉回来。我如今想,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替别人选择人生,如果苏珊的意愿是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可这些话,难道看起来不像是在推卸责任吗?我可是纳尼亚的至尊王!而我——而我在这个世界如此渺小。我至今不敢问珍妮,她的难言之隐……但愿我有力量,让她忘却烦恼。她又是否知道,她有着让我忘却烦恼的力量?”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又及:那个老妇人为了把戒指卖出去,说这是纳尼亚出产的,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可爱的谎言!又又及:感谢白鹿!感谢阿斯兰!”

珍妮没有继续看下去。她看到纸张上有点点泪痕,是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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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你拿起这只号角,吹响了,不管你在哪儿,我想你都会得到帮助。”一语出自原著,《狮子、女巫和魔衣柜》(陈良廷、刘文澜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第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