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篇：（十三）生寤
珍妮第三次来到纳尼亚。
在沙滩上等着她的是爱德蒙。
“您一定已经认识我了。”公正王穿着便装，卷发蓬松，一脸淘气，“可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珍妮弗·奈斯比特。”珍妮伸出手，“请叫我‘珍妮’。”
“爱德。”爱德蒙拉着她的手，笨拙地摇了摇。
还是个男孩呢，珍妮想。
“露知道了一定会假装生气，怪我没有带上她。彼得大概会发窘吧！”
“彼得呢？”
“今天有纳尼亚和阿钦兰的比武大会，晚上还有舞会呢！”爱德蒙偏着头打量着珍妮，“真奇怪！彼得好像很想把事务都交给我，我猜一定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他，于是我偏不答应。第二场比试就要开始了，和科林王子。走吧！这会儿他们应该也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去的话，彼得一定不会怪我。”
两人一起穿过树林，爱德蒙走得很快，海的气息很快就被甩在身后，无影无踪。珍妮留意着四周，没有看到彼得的小屋。
“爱德蒙！”
“唔？”
“你怎么知道我从海滩来？”
男孩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们四个第二次到纳尼亚的时候，就是在那儿着陆。那是彼得最后一次到纳尼亚——影子纳尼亚。那时候的沙滩当然也是影子了。”男孩朝海的方向望去，“可怜的苏珊！”
她并不可怜，珍妮没有说出来。
“快走吧！”男孩迈开大步，珍妮快步跟上。
不多时，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已然在望了。
“陛下！”地面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珍妮循声望去，看见是海狸太太。“亲爱的，别往那边跑了，陛下在这里！”海狸太太招呼着，看着海狸先生跑回来，才转向珍妮：“原来有客人来了！”
“这是珍妮小姐。”爱德蒙换了一副语气，“至尊王的客人。”
“请允许我和您一道去演武场。”公正王郑重地邀请珍妮。
“我很乐意。”
两人走进城堡，穿过宽敞的大厅。
“本来，你会成为我的姐妹。”经过四个王座的时候，爱德蒙说。
珍妮不知道该如何应声。兵器相撞的声音渐渐清晰。爱德蒙也不再说话。
观众很多，大家都热情高涨，但一切又都井然有序，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钻到前排。珍妮看向身旁，一位金发女子正聚精会神地观看比武，蓝色的长袍散发出海风的味道，手臂雪白，泛着柔和的光华。
“爱德蒙！你刚刚上哪儿去了？彼得休息的时候逢人就问你。”金发女子身畔的年轻人把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一个年迈的声音立刻提醒他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珍妮这才发现，凯斯宾的老师也在，克奈尔斯博士看见珍妮，颔首不语。
“我去替至尊王迎接一位尊贵的客人。”爱德蒙也探出半个身子，朝凯斯宾眨眨眼，“是打那个圆圆的世界来的。”凯斯宾笑了，起先是惊讶，和他那美丽的妻子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便仿佛迎接老友似的，还微微欠身，以示礼仪。露茜在场地的另一头，正和他们对面，她很快就发现了爱德蒙，报以询问的眼神。爱德蒙拉了拉珍妮，露茜也露出惊讶的笑容。
彼得也转过头，不等他惊讶，科林的剑就刺过来。在观众的尖叫声中，彼得避开了这一剑。
“别担心。”爱德蒙小声解说道，“科林虽然是号称第一的拳击手，但论起剑术，还是彼得更胜一筹，就算是他的哥哥科奥——站在露茜旁边的旁边的那个——也没能打赢彼得，倒是有一两次平手，也只有两次而已，有一次还是因为彼得感冒了。”
珍妮忍住笑，认真地听爱德蒙讲解，她毫不怀疑彼得的本领。露茜的一边站着羊怪，一定是图姆纳斯，他在听露茜说了几句之后，踮起蹄子朝珍妮挥手。露茜又转向另一边，对一个贵妇人说着悄悄话，贵妇人望一眼珍妮，立即又拉住科奥说，科奥并没有对旁边的两匹马儿说，也抓住贵妇人的手，不教她去抓马儿的鬃毛。
“阿拉维斯能以一己之力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爱德蒙的笑容就不曾收起过，“他俩总是对着干。如果是科奥先知道了，阿拉维斯也会反过来捂住他的嘴。”
珍妮打起全部的好奇心和精神，一面看着比武，一面听着爱德蒙，一面四下打量。最为尊贵的位置上，坐着纳尼亚最初的国王和王后，法兰克和海伦，彼得曾以讲述上古传说的语气向珍妮提起过他们。紧挨着他们的，是波莉夫人和迪格雷勋爵——却原来柯克教授不是个衰老的人！
彼得击中了科林的面罩。比武结束。雷佩契普跳上高台，宣布纳尼亚的至尊王获胜，赢得花环。全场一阵欢呼。
彼得用长枪挑起花冠，全场又是一阵欢呼。
当彼得走向和英勇女王的所在全然相反的方向时，珍妮感到整个演武场的空气都凝固成一个安安静静的惊叹号。
爱德蒙退到一旁，凯斯宾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细问。
花环递到珍妮面前。
珍妮接过花环，戴在腕上。
全场爆发出欢呼声。雷佩契普摘下那只带羽毛的金箍，优雅地一挥，向珍妮致意。
图姆纳斯吹起笛子。舞会提前开始。
阿拉维斯只向爱德蒙问了几句，就和着笛声讲起了“乘着浪花来的珍妮小姐”的故事。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只有彼得带着珍妮熟悉纳尼亚的舞步。
“阿拉维斯王后是讲故事的高手。”
“我领教了。”珍妮说。
她看得出来，彼得并没那么高兴，正和她自己一样。整个城堡里只有他们俩没那么高兴。奇遇结束了，大团圆的场景往往预示着故事接近尾声，珍妮想。她瞥见柯克教授，和克奈尔斯博士正交谈着什么，是在探讨真实世界和影子国土的联系吗？
跳完第三支舞，海狸夫妇端上饮料。
谁也不知道狮子什么时候到的。也许他一直在场，但直到现在才现身，于是大家看见他在走廊尽头。
珍妮终于见到了阿斯兰。那不是一头驯服的狮子。
狮子一语不发，珍妮觉得整个纳尼亚都安静了。在狮子的注视下，彼得挽着她走上高台，两人并肩而立。
“珍妮·奈斯比特，来自影子国土的使者，带来温柔女王苏珊的消息！”至尊王宣布道。
珍妮深吸一口气。
“我，珍妮·奈斯比特，从影子国土而来，告诉你们苏珊的消息！”一旦开口，珍妮就不再紧张，“温柔女王苏珊，仍在尘世经受磨练，就如同往昔的纳尼亚，也曾经历了长达百年的严冬。”
她转头与彼得对视一眼，继续说道：“然而寒冰终将融化，春天终将来临。总有一天，温柔女王将再度回到纳尼亚，在凯尔帕拉维尔与大家团聚！”
一片肃静。
狮子凝视着所有人。
彼得第一个举起杯，说：“敬苏珊，温柔女王！”
爱德蒙和露茜也举起杯：“敬苏珊！”
“敬温柔女王！”
“为纳尼亚举杯！”
“敬阿斯兰！”
“我们的苏珊！”
……
珍妮松开彼得的手，走向狮子。
“阿斯兰。”她轻声说，“就算您知道我再也无法来纳尼亚——您一定知道，也请不要告诉彼得，好吗？”
“这是你的故事。”狮子说，“我只对一个人讲他本人的故事，不讲别的。 *”
珍妮放心了，同时想着，他是不是经常这样教诲别人。
“这只花环，我可以带走吗？”她知道这不是个多么高明的问题，但对她来讲却十万分的重要。
“这是你的花环，孩子。”
珍妮取下花环，盯着瞧了一会儿，试图把花环的样子刻在脑海里，终于发现自己现在做不到。她转过身，奔向彼得。
两人之间最长的拥抱。
“我会永远记得你。”
“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珍妮。”
她说不出别的话，仿佛只要再吐出一个音节，就会哭出声来。
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来：“啊，陛下，公正王陛下，我找了您好半天，原来您没有离场吗？是我眼花了吗？”
“那是普德格伦，一只沼泽怪。”彼得在她耳边说，声音沙哑。珍妮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悲伤了，千百年间在纳尼亚生活过的芸芸众生，最终不是都相聚于此了吗？
“在我们之间永远都有希望。感谢白鹿！”她把花环留在彼得手上，想着这将比一个吻更长久，也更容易承受。
狮子背后是一片耀眼的白光，珍妮努力地睁大眼睛，走过去。来不及一一告别也好，她想。
狮子一语不发，转过身。珍妮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头，跟上去，一步迈入白光中。
她站在沙滩上，和狮子面对面。在这样一头狮子面前保持尊严实在不易，珍妮想，即便他毫无轻视你的意思，你却会不自觉地惋惜自己并非尽善尽美。
“珍妮弗·奈斯比特，你带来了纳尼亚等待已久的消息。”狮子说。
“我想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该回去了。”
“是的。”
“阿斯兰，谢谢你。”珍妮感到如释重负，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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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对一个人讲他本人的故事，不讲别的。 ”一语出自《能言马与男孩》（吴岩译，译林出版社，2005）第1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