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篇:(十一)望乡

“他只是晕过去了,没有死。”苏珊简短地说。

珍妮看了一眼扑在地上的布鲁姆,又盯住爱德华:“你又在做什么?”

“留存证据,上次……上次警察说我没有证据。”爱德华转开目光,偏过头去。

珍妮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疲倦了。

“爱德……”她扔下手里的半个画框,走向前,想把他脖子上的鞋拿下来,顺便帮他整整衣领。

苏珊却扑上来,抱住珍妮。

“感谢阿斯兰!”她哭道,“你没有事!我看到爱德华,当时我已经上车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来,我们只刚好来得及招手,车就跑远了……我想他一定不是来告诉我他还了画,没那么快,我在想你是不是理解错了,土耳其软糖和热可可,我不是想告诉你去铲除坏人,我想提醒你躲开!”

“没事了,苏,”珍妮忍不住用彼得才用的称呼唤她,“我现在也没事了,你回来救了我。这一手,这一手可真不赖!”

苏珊松开她,满面泪痕中挤出一个苦笑。

“我一直练习射箭,无论是在纳尼亚还是在这里,我之前还是弓箭俱乐部的会员,后来付不起会费了,好在他们把我常用的这一副送给我了,今天刚交给我。”

“瞧,你多棒。”珍妮笨拙地拿袖子擦着苏珊的脸,“你是在第二站就下了车吗?”

“对,第二站,爱德从前告诉过我怎么应付火车上的事。他知道不少东西,比如没带钥匙怎么开门。我想到一定是在这里,而我没有钥匙,可我想不起来他说的方法了,我那时还奚落他……要是今天出了什么事,珍妮,珍妮!”苏珊又哭起来。

“今天没事,没事了,你做了很多很多。”珍妮语无伦次地说。

“再哭下去,布鲁姆就醒了。”爱德华在一旁提醒,“好了,你现在走还能赶上今晚最后一趟。”

“现在走?”苏珊茫然地问。

“对,现在,布鲁姆压根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可以送——”爱德华停下来,看看珍妮,又看看苏珊,“我这会儿也希望能有魔法,分身术之类的。”

“你送苏珊回去吧。”珍妮说,“我保证不动手。”

爱德华一副“我可不信”的表情。

“我们不得一起去警局吗?”

“苏珊,在去警局之前,还有一些事,你不会想知道的——当然这里面没什么不道德的事。”爱德华解释说。

苏珊一脸疑惑,简直像那晚刚到家的黛茜。珍妮又明白了。

“苏珊,”她慎重地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没人能强迫你走。可是,我想,再让你说一遍‘纳尼亚是小孩子的幻想’之类的话,对你来说太残忍了,即便是为了行善的而说的谎言仍然是谎言啊!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你要相信我和爱德华,我们能把事处理好。这事一了,我就回老家去,去看你。我保证。”

苏珊点点头。爱德华轻声说:“那么,把弓箭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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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目送苏珊离去,爱德华已经捡起自己的外套,用力地擦着那张弓。

“你们是老同学?”珍妮问。

“没错。同班同学。”爱德华擦完弓,又粗略地擦了一下箱子和那几支箭,走过去,把滚在地上的那支也擦了擦,再放回原位。退到会客室门口,又照了一张。

珍妮看着他拨通电话,语气惊慌但吐字清晰地报出事发地点和时间。

“你说过你从前蹭吃蹭喝。”

“是的。”

“那么……”

“那是第一次。”爱德华背上箱子,两人下楼去,“倒不是说我人品高尚,而是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玩乐,我得勤工俭学,再说了,平日里闯祸的事总得有人担责,那些达官贵人的儿子自然没事,我就被留下来体罚。正好那天比较太平,而且我听说黛茜会去——我之前在伦敦就没见到过黛茜,我还听说那天会有人向她求婚,我就很快做完我的事,然后就去了……”

“布鲁姆说他没碰黛茜。”

“也许吧,我不知道。”爱德华显出少有的烦躁,“但他有罪!那天他们都有罪。我也有罪,我没能早点去。还有那个警察,他说我们没有证据!”

“所以你这次带了相机来?”珍妮试着转移话题。我们都太累了,从那天开始,她想。

“对。我知道你可能做什么。所以我向苏珊摇了个手就跑了,然后我回去拿了相机,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说佩文西,我想你大概还想听他说,正好我把外套和鞋脱了,还有时间拍照。”

“然后苏珊就来了,还来得正好。”珍妮往楼梯上看了一眼,小声说。

“她来得正好。”爱德华附和道,“她脚步真轻,我一点没发现。”

“如果她没有及时来呢?”珍妮问,“你想怎么样?”

“就用我的鞋。”爱德华干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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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证据,事情就简单多了。一个替亲人复仇的故事很容易被接受,而且布鲁姆没有讲出那幅画的秘密,警察也没有就此询问珍妮和爱德华,于是画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碰巧制造了机会的物件,关于纳尼亚的消息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出去。弓箭的事也没有被追究,虽然爱德华看起来完全不像精通射箭的人,警察却很自然地将这理解为“爱情的魔力”,珍妮和爱德华都觉得这是巴里太太的功劳。

没过几天,珍妮就准备回家了。离开的前一晚,珍妮给小戴维讲完了忒修斯的故事。

“又是一个不好的故事。”小戴维说。

“怎么叫‘不好’?”

“他没有和那个线团公主结婚。”小戴维从来记不住故事里主角之外的名字,“他把她丢了。”

“但他们相爱过,我的小戴维,阿里阿德涅和忒修斯,他们在命运中分开了,但在爱情中,他们永不分离。”珍妮耐心地说,想着这孩子有朝一日也许会明白,“而且,我想,阿里阿德涅即使独自一人,也一定能勇敢地活下去。”

“她倒是个勇敢的姑娘。”小戴维不情愿地嘟囔着。

“那么这还是很‘好’的吧?”

“不。”

“还有什么?”

“他死了。最后他们都死了。”

“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戴维·巴里。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样来的吗?这是你的一个伯父的名字,他曾英勇地战斗,对抗比米诺牛更可怕的恶魔,直至牺牲。他死了,但这名字却有了更深的意义。”

“还是不好。”小男孩不依不饶。

“还有什么?”

“他诅咒了自己的儿子啊!”

“那的确是个错误。可他们最终解开误会,互相宽恕。这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戴维。”珍妮说着,心里一酸。

“但是那个坏女人跑了。他还没有抓住她!”小戴维蹬开被子。

“‘坏女人’可不是一个名字。她叫美狄亚,她也不是坏女人。关于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你以后会读到的,小戴维。”

“可你不给我讲。”

“你不能总是等着我来给你讲。你得自己读。”

“但是你要走了。你又看不见我自己读书。”

原来是为了这个,珍妮禁不住笑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呢?”

“什么时候?”

“我现在也不知道呢。”

“这样就不好。”

“戴维,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确定,那才是真的‘不好’。”珍妮为他重新盖上被子,“如果你不肯好好睡觉,明天起不来床,那我们可就连说再见的机会也没有了。晚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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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里,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常,就好像从来没发生事故,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从这里离开又突然折返的姑娘。

爱德华在车站等着,拎着一只狭长的箱子——警察局归还了苏珊的弓箭。

“我生怕你那天带了刀。”他紧张地说,“如果那样,咱们就得一起蹲班房了,不对,不是一起,男女有别。”

“我那天差一点就买了刀。”珍妮的情绪稍微轻松了些,于是说了出来。

“我恐怕这才是‘爱情的魔力’吧!”爱德华耸耸肩,恢复成平时懒洋洋的样子。

在分别的时候,珍妮主动和爱德华握了手。

“替我问候梅格、马修……还有黛茜。”提起黛茜,爱德华眼中仍有抹不去的愧疚。

“我会的。”珍妮也感到不自然,赶紧找话岔开,“不问候苏珊·佩文西吗?”

“当然,当然要问候她。”爱德华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腼腆的小男孩,“我希望她一切安好。”

“我会原话转达的。”珍妮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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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平稳地行驶着,就和珍妮来时一样。只不过一切都反过来了,珍妮突然感到一丝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