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

一种闲谈。

一千五百三十八年前,这个国家曾经生活过一种会飞的野兽,有的人说只在白天见过,有的人说只在夜晚见过,有的人说只在夏天见过,有的人说只在冬天见过。在他们弄清楚这种动物的真面目之前,它便像一阵风,从少数人的记忆里掠走了。 我活着的时候,吃东西没有用过餐具,常常仰着头,把盘子里的东西倒干净。脖子因此定型了,动物都是这么进化的。 但我活着时日日望天,雨滴在眼睛里发出哒哒的声响,却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不是从天上落下,而是从地上飞去的。 死了之后,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有工具可以把食物送进嘴里,再不济也可以用手。如此宝贵的建议,偏偏迟到了几十年,一如身处此地,才见到传说中的鸟兽。 它飞来时我便意识到是珍奇,难免发出惊叫,大呼:“哎!”它闻声停下来,落到我身边。伏在地上才勉强用扭转的脖子看清那兽的样貌——两只眼睛白的多黑的少,毛发根根立起,体型宽大,脖颈细长。我问它:“你能听懂我的话?”它不回答,眼睛里黑的盯着我,白的盯着两边。我嫌它目光瘆人,又嫌趴着不便说话,从地上爬起来,眼前重回往日空无一物的天。 它突然飞起,落在额头上,羽翼撑满视野,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想这鸟定是死后的救赎,竟使我站着仍能摆脱一尘不变天空的压迫。 又问:“你用什么吃饭?用手、用筷子、还是仰起头,用嘴接食物?”它从头顶飞走,飞来时衔着一个盘子。我们是一样的,这令人心生愉悦。 “我以前没见过你,为何其他人见过你?”它用嘴啄我的脸,想是同样没见过我。我们又是一样的。 “为何有人白天见到你?有人晚上见到你?”它挪开半边身子,我的左眼看到白天,右眼一片漆黑。我不明白。 “为何有人夏天见到你,有人冬天见到你?”鸟叼来果子,扔进我的嘴里,果子早已腐烂,恶臭从鼻孔和耳朵里溢出,连忙歪着脑袋吐出来。我想那些人一定是忘记了,白天看到,晚上便忘记了;夏天看到,冬天便忘记了。就像这颗果子,忘记及时吃掉,就彻底死了,烂进核里,烂到这个世界来。 “为什么我死了,才见到你?”长着翅膀的野兽又飞走了,这次带来的是一面镜子。我看见镜子里宽大的身躯,高高昂起的细长脖颈,眼睛白多黑少,立起的毛发缝隙中,空白一片。 我们竟是一样的。 或许我生时忘记了,死后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