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
最后的希望和最后的失望都在里面。
我十几岁的时候离开家,独自一人旅行,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 谈不上多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不讨厌。唯一能说的就是我已经习惯且无法脱离四处漂泊的日子。 我不写日记,总是忘记拍纪念照。途中买的或是当地人送的小装饰物都挂在车里,后视镜和后排座的把手已经挂满了。我在想怎么办,该买一个盒子收起来,还是再开拓一块地方装饰它们。 漫无目的地思考,漫无目的地开车。在我三十四岁的那一年,遇到一个氛围独特的荒废村庄。 最初的印象是,如果我是导演,肯定会以这里为舞台拍摄一些神秘或是恐怖的东西。于是把车速放慢,两边车窗摇下来,外面的空气又湿又冷,像棉花糖一样裹在我身上。如果有还住着人的屋子,今晚就打扰一下,如果都空了也好,随便挑一家打扰一下。 但大部分屋子毫无生机,被杂草抢先住下,热水澡应该是没戏了。我在一个看起来严肃且相对大一点的建筑前停下车。这应该是集会堂或是档案馆之类的地方。我想敲门,又放下手,最终还是象征性敲了两下。开门的吱呀声和灰尘的味道都在意料之中。 里面有活动室,围着空荡荡的地方摆了一些椅子;还有会议室,围着一张桌子摆了一些椅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坐过那些椅子了,灰尘填满皮面的凹痕。我带着湿气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脚印,让人觉得有些惆怅,至少在离开之前想知道这里被荒废的原因。 这里居然什么文字记录都没有,活动室里找到的儿童绘本也只有图画,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孩子翻得多了,纸张都皱巴巴的。 我最终打开的门和其他的没什么不同,最后的希望和最后的失望都在里面,有些紧张,握着门把的手打滑了两次。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几排架子上密密麻麻摆着小盒子,一块麻将那么大,摆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取下一个打开,里面是一滴水。打开了好几个,都是差不多的一滴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蘸了一点尝尝,有点咸,每个都有点咸。 最初我觉得没什么不同,只感觉到这种咸味像眼泪。不像海水,不像食盐,像眼泪。当我尝到一百个的时候,好像知道了这滴眼泪的情绪,高兴的悲伤的痛苦的无助的触动的打哈欠淌下的。 我想找东西记录下来,却想起车上没有放纸笔,这里也没有供我书写的东西。我也有些害怕,害怕在纸上什么都写不出来,或是写出来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所以我一直尝,只是尝眼泪的味道。到三百个的时候,我看到流泪的人,看到女人对着湍急的河流撕心裂肺地哭喊,盒子靠近眼睛,接下一滴泪水。看到老人郑重取出小盒,站在客厅里,房梁垂下的麻绳旁边,一张黑白照片的对面。 我就这么看完了这么多人的生活,难过得想哭,但没有空盒子来保存,我不属于这里。眼泪一直流进嘴里,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什么味道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