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恐龙
眼里饱含一片微小的海滩,走在更大的海滩上。
我家东面太阳升起,阳光铺下很大一张床单,下面有条路,路的尽头是大海。我起床,更衣,洗漱,穿鞋,从家门出去再顺着墙绕到东面,走去散步。 我说天气真好啊,每天都这样好。一阵风把沙子吹到眼睛里了。 我奋力流泪,挤出的一滴很快就干在脸上。眼球滚动,于是沙子也滚动。 眼里饱含一片微小的海滩,走在更大的海滩上。 我在朦胧中看到一只恐龙,一只模样标准的恐龙躺在沙和水相交的地方。我向它跑起来,鞋子里也进了沙。但当那奇特冰冷的皮肤与我脆弱柔软温热的皮肤接触的时候,泪水就脱离了控制,我流泪,甚至嚎啕起来。 一只刚刚死去的恐龙,肉还紧紧连接在骨头上,外面附着作为恐龙的外包装。不在博物馆里,你就是一只恐龙。 伏在巨大的躯体上哭了一会儿,眼睛里的沙子也走了。阳光在炙烤后背,我决定给恐龙举办葬礼。 去问家里老人,他们说要把尸体放在船上,送往对岸,那里有神在等。可是恐龙的对岸在那里呢,老人说神会包容一切的。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躺在那样的船上,母亲说他要去修行。我以为修行是忍受痛苦,让粗糙的路把脚皮变硬,可父亲甚至没有早起,还在睡。 问了很多人,都说没有那样大的船,能装下恐龙的船。我怕恐龙腐烂,怕它变成博物馆里的样子,风从骨头之间穿过。只好把它巨大的躯体分开。 我切了很久很久,过着精疲力竭的每天。我抚摸环抱舔舐啃咬,都不能从坚硬的皮肤里感受到什么消息。但夜晚的海水对它来说或许不冷,沙子也不会在身上停留,我觉得宽慰。 恐龙出行的那一天,大家都来帮忙。我说谢谢,他们说葬礼就是这么办的。临行前,母亲说要给它带上些东西。我捧了很多沙,撒在它脖子周围。天气真好,每天都这样好,恐龙像戴了一条项链那样好。 我撑船,后面跟着恐龙的头,前肢,上半躯干,下半躯干,后肢和尾巴。很多船相连,以同样的方式摇晃,岸上的人摆动身体,唱奇妙的歌。 我看到他们说的对岸,神总是等待的对岸。也有一个沙滩,也长树,长草,长形状各异的石头。看不到父亲来过的痕迹,其他很多人来过的痕迹,哪里都没有神,没有神长久等待中消磨时间堆出的沙包。 往里走,拨开草木,它们在背后闭合,像一扇扇门。最终我看到了,很多恐龙以恐龙的方式生活着,神是一只斑斓的恐龙。长啸此起彼伏,像奇妙的歌。我好像看到很多人快被自己忘记的面容,其中没有父亲,父亲还在那些船里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