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

像走梅花桩一样彼此吻合,仿佛不这样做就会有一个跌倒一样。

此时我正走在路上,砖块铺的人行道上,要是骑车会觉得一颠一颠,非常不舒服的那种路。感觉鼻涕要从鼻孔里滑出来了,就吸一下,我两手提着购物袋,每个都把我双手往下拽,接着是手臂,肩膀,脖子,我的脑袋,包括长在脑袋上的鼻子和里面的鼻涕。 一直感觉有人跟着我。不知道从哪个路口开始,我一步,他一步,像走梅花桩一样彼此吻合,仿佛不这样做就会有一个跌倒一样。 我很疲惫,决定暂时不管他的目的。我直到回家,或是停下脚步放下购物袋为止,都会不停地吸鼻子,和这个是一样的。 但他似乎加快了脚步,也可能是我走不动了。我等他不耐烦地从身边加速走过,他提速,追上我,又减速,在一个差不多并行的位置向我开口。他说,哎,那个,不好意思,你是黄佳莹吧,是这样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篇文章。我低着头继续走,听见旁边信封打开又展开纸张的声音,这个季节树叶应该早就掉光了,他手上的声音竟然有些以假乱真。见我没有抬头,他就把纸伸到我眼前。我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以为是看不清(确实看不清,是晚上,又在走路),把纸收了回去,深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今天,老师带领我们去看了古树。老师说,这叫悬铃木,已经有几百岁了。我们围成圈,都抱不住它…… 我想打断他,念得太烂了。 彼时好像的确有这样一件事,我读小学,然后参加课外活动,去看了一株很老的树,并遵照老师的要求写成了作文。 我停下来,抬头,并转向他那一面,请问你有什么事?他赶紧递出信封,以前呢,我们看到这篇作文,觉得很不错很有天分,曾经邀请您参加儿童作家协会,寄了信给学校,但没有你的回复。我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已经工作了,早就不是儿童。他还想再跟上来,我说再这样就报警了,他便定住。走过下一个路口再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像鬼魂一样钻回黑夜里。 回家,放下两大袋超市买的东西,从口袋里摸到一张用过的纸,用力擤了几下鼻涕。我肯定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但没去医院检查过,一直以来怪罪于全城都会种的那种树。小学时作文里写的,好像也是同样的树,只不过是一棵太老太老的树才意义重大。 在超市里买的还有一提抽纸,我拆开包装,却陷入复杂的感情。我不知道纸浆用的是什么木材,也不知道它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亲缘关系。我多年前因为花粉过敏的身体,拥抱树干的身体。小时候流淌在纸上的字,现在流淌在纸上的体液。好像一些枝桠的末梢已经伸到指尖上,让人觉得房间太闭塞够不着阳光。 从窗户看下去,小区围墙里有一棵大得无法移开眼睛的树。或许我一直留在原地,长在这里,那个可疑的儿童作家协会才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