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
妈妈,要站多高才能看见这块陆地的全部?世界的全部?
妈妈,我今天说了好多话。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认识的人。我们像动物一样用语言代替气味相互泼洒。 妈妈,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成年人的谎言,没有人会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但他们都知道我撒谎了,我也知道他们并不诚实。 在那个漫长的红灯下,我克制不住说话的冲动,向旁人搭话。我说,今天天气真好。他说是啊是啊,很久没像今天这么晴朗。我出门前洗了很多很多衣服,自己的,家里人的。和楼上楼下的邻居把晾衣绳系在一起,从二十层到地面,整栋楼的衣服万国旗一样飞舞,洗衣粉洗衣液的味道搅拌在一起,从下面经过的人闻到香气就晕倒了。大家忘记楼梯电梯,顺着晾衣绳爬下去,争抢那个晕倒的可怜人怀里抱着的几只橘子。 红灯是那样长啊妈妈,你也站在这里等待过吗。我们的头被LED灯珠的光线压得抬不起来,我们掬起双手,看到掌心的红色误以为太阳要下山了。我自荐去做打破局面的英雄,我没有自信,妈妈,只是喉咙干渴,这些狂妄的谎言从嘴里说出来后,竟像甘泉一样滋润。从包里掏出圆珠笔,按一下,给它上膛。为了瞄准,我抬起头,其他人为了见证这一刻也抬起头,我们都顶着莫大的压力。 我失败了。圆珠笔在半途落下,被来往车流碾得粉碎,油墨沾在轮胎上,写几笔就用光了。妈妈,世界好像还没有你说得那样可怕,他们没有嘲笑也没有指责。只是掏出了各自的武器,圆珠笔铅笔眉笔一次性筷子遮阳伞长伞(天气预报说今晚还要下雨),都交给我,我来完成这项壮举。而他们叠成砖块,叠成墙,再叠成山。我在山顶看到了十五平米世界的全部,妈妈,要站多高才能看见这块陆地的全部?世界的全部? 妈妈,我在电视上看过,运动员是这样投掷的,美术馆里的塑像,山洞里壁画所描绘的。我闭上眼睛,从现在到还没有语言的时候,所有人都举起长枪,所有人都在瞄准。 我们的武器钉在红灯的正中央,它破开的地方流出同样颜色的溪流,又变成河,湍急得把我们都冲散了。那里面居然积蓄了这么长,那么久的时间。 妈妈,说了很多话之后通常会后悔,的确如此。在踩上斑马线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想,他们也后悔了。队伍改为无声地行进。突然的暴雨让我们浑身湿透,我揉搓手心,努力回想刚刚扑面而来的时间,大量的时间,好像是干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