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阳光房

挂在离地十五厘米,或是二十几层连带十五厘米的地方。

我们搬进新家半年后,我妈退休了。她活了这么多年终于发现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太长太长了,需要挖空心思用掉它们,因此开始在阳台上种菜。我一直不知道她在种什么,可能提到过吧,但我忘了,还从来没有结过果,在我眼里就是一堆长得很相似的草。 有天回来看见我妈在阳台,没看她的草,也没开灯,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我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她手上的水壶在漏水,脚下已经积成一滩。拿来干抹布的时候,她指着对面单元楼说,你看那个阳光房多好,早知道要种点东西,当初买那一套就好了。我不做声,她给自己打圆场,就说着玩,那个再工作几年估计也买不起。但她一直看着那个玻璃围起来的空间,我跟爸提到这事的时候,他说等她菜种厌了就不想了,那几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病怏怏的。 有天他俩都出门了,去干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早饭时候提过,但忘记了。那天天气真的很好,我作为一个生物被阳光吸引,走到阳台全身上下大口呼吸着。想做点与这种氛围相符的事情,于是像晨练的人一样开始做伸展——把手举高,再放下;把身体拉到左边,再回来;拉到右边,再回来;蹲下,站起,蹲下,站起——妈的那些菜好像对此没有同感,没有和我一起做,甚至没有动一丝一毫。太煞风景了。 找到那天妈站的地方,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角度,我参照她的方式看对面的阳光房。或许是玻璃围起来的几何空间吧,看起来真的像某种微小的乌托邦,在城市里的二十多层上空漂浮。我不知道菜放在里面会不会长得更好,也难以想象自己住进去的生活。我妈可能有点头绪,才总是盯着,不断巩固不断丰富它,可能都养了鸡鸭,过起自给自足的生活。 我妈好像真的对种菜失去热情了,最近都疏于照料,想起来的时候提着那个漏水的壶撒两下,也不再看对面的阳光房了。她买了毛线,在夏天给我和我爸各打了一件不合身的毛衣。 她自己的那件打了一半的时候,有一盆菜结果了,乒乓球大的西红柿看起来都要把它压折了。妈说长这么可怜都舍不得拿来做菜,做出来也不够吃呀,洗一下生吃吧,什么药都没打,纯天然。我咬了一小口,还好不酸,但也没什么味道,咽下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那个籽太丑陋了,我没办法吃到嘴里,感觉自己曾经在里面孵化,挂在离地十五厘米,或是二十几层连带十五厘米的地方,一个每天24小时一年365天拥有阳光的漂浮的乌托邦。 我好像能想象出自己一头撞破阳光房的玻璃从那里跳下来的样子,妈站在对面阳台上看这一切的样子。 我都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