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鱼片

我心说是啊,如果你不来,这无聊都要漫出二层的闸机,无聊得都要疯了。

在铁轨上留下了电话号码,希望有人来找我。 时间一天天变长,无聊与无聊叠加,快有一个站台那么高了。 起先数轨道里的枕木,从一个道口到临近的另一个道口。接着是铁轨的螺丝,最后是道砟——至少相比于数沙漠里的沙子要容易得多。计数,人与漫长时间的对抗,传统、经典、永不过时。 我不能从这个站台离开,我的电话号码还记在这里。电话是个座机,铁轨是线,我就是那个座。 第三次清点那些石头,我已经记不清前两次得到的数字,而这一次的结果应该也不会相同。然后一个女孩来了,一千三百二十六被她打断,我本满心期待他人的到来,这下竟有些恼火。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习惯了电车里上千人在身边来往,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我们对坐在轨道上,中间隔着三块螺丝比较特别的枕木,像是坐在茶几两端。我问她名字,她开口——一辆准急经过,连同她的名字一起开走了。她反过来问我,我有些犹豫,想再问一次,又想还是先说自己的名字——一辆特急把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吹飞到不知何处。 她只穿了一件T恤和一条内裤,我便问:“你来的时候就穿这些?”“我在家是这么穿的。”我看着自己身上的校服,一件令人厌恶作呕的衣服,如今是怎么也脱不下来了。 看见她我才生出一些后悔。 她问我一直留在同一个站台会不会太无聊。我心说是啊,如果你不来,这无聊都要漫出二层的闸机,无聊得都要疯了。但我却指着不远处的道口,每天不同的人,相同的人,人来人往,像看电视一样。 她跳起来坐在站台上,弓着背叉开双腿,模仿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往嘴里送薯片。她有些胖,大腿肉像装满水的气球,放在地上便摊开流向两边。我看见她内裤边露出来的阴毛,一瞬间有些想笑,或许是想起了袋子里露出来的大葱。 她见我笑了,也跟着笑。最终我们狂笑不止,笑得站台上等车的人都要听到了。 我们开始聊天,聊种种事情,从别人手机里看到的流行趋势成为微不足道的谈资。尽管如此,我们依旧不停地聊,不停地,不停地,夜以继日,通宵达旦,焚膏继晷。一旦停下来,无聊便会如同海啸一般把我们冲散。 我们聊到无法再聊了,开始聊自慰,既然彼此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必感到难以启齿。她好奇很多,因为听说男生自慰的频率高于女生。我讶异于很少有女生被插入有快感。我们同时抱怨黄网上找不到好看的视频。 她突然问:“男的也会看男的自慰吗?”“或许有人会吧。”我含糊地回答道。 最后的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了那个话题,一直被我们避讳的话题。 她是因为校园欺凌跳轨的,就在前一站。她捏着肚子上的肉盯着我说:“就是这些脂肪把我推下去的。” 我对于自己的原因沉默了,像一口怎么也咳不出来的痰。她说没关系,有机会再讲吧。我很感激。 但有些事情是不能聊的,比如“后悔”——我自认为如此。后悔会把我们带向一个漩涡,永远在里面打转,就算是无聊也无法平息的漩涡。 她却先开始问:“你后悔吗?”我把目光转向别处。“还没有和别人做过爱就死了,后悔吗?”人生中想要体验的事情,其中的禁地,疯狂地吸引着我们的领域。 我没有告诉她,我是因为被强奸自杀的,被男人强奸,就穿着这身校服。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选择我这样相貌平平的高中生,也许是看见了我手机上男人自慰的视频。 做爱是我们在这里也无法了却的愿望。 “做吗?”我还是问了。她侧躺在铁轨上点了点头。但我们都知道,消磨时间的方法千万种,只有这项是做不到的。我依旧望着她,抱着千万分之一丝期待。 一辆各停缓缓进站。最后一节车厢从我头顶离开,她平躺在道砟下面,闭上眼睛,像是等待什么。 她穿着红T恤,一块掉在铁道上的寿司,被坚硬米饭盖住的生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