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下我们辽阔的床

人造卫星也在看不见的轨道上运行,周而复始。

我在便利店打工。做收银,补货,点仓库,打扫卫生。站着收银,蹲着补货,用电筒照着灯泡明灭数月扔未更换的仓库里堆叠纸箱上的标签数数,弯腰打扫卫生。我,加上其他三个人,再算上店长,我们四个都是这么干的。 我以前在地铁车库工作。不过那是很早的事,很多年前,这个城市刚刚开通第一条地铁线路的时候。深夜,地铁叫住换下制服准备下班的列车驾驶员,说我们也要睡觉的呀。于是他告诉上级地铁的诉求,上级再告诉更上一级。最终市政带着塔吊几台,挖掘机一队,工人无数,在城郊给地铁修了一栋平房宿舍。 那里被开发了,房价涨到我够不着的地方。这又是很多年前数年后的事情。 我就职于辽阔甚至广袤的平房里,晚上和数十辆地铁睡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们怎么说的?车内清洁。我们那时候还只是说给地铁洗澡。我做采购单,买花香果香沐浴露每种各一,最朴实也最便宜的肥皂一块。 肥皂人气颇高,地铁们用无限柔和的语气怀念,这是姥姥身上的味道。在铁轨的某一处驶向岔路,义无反顾地离开,数百公里外的城市,姥姥仍然在地下上班,执行类似的作息。 睡前我讲一个故事,比如第一次工业革命,比如银河铁道之夜。我说看啊,人造卫星也在看不见的轨道上运行,周而复始。地铁无法抬头,车头光洁的玻璃反射车库棚顶的灯管。他们担心卫星会掉进海里,又安慰自己,我们都在地上,从不会掉到哪里去。 我关上灯,在车库中央的折叠床上躺下。寂静在四面墙内无限回荡,我的鼻息走到一半就消散了。 昨天下午我在仓库里扒开一只柚子,提醒进去休息的人吃。每个人只吃一瓣就不吃了。我吃一瓣,确实干瘪无味。店长用柚子自己的皮把它盖好,说能保留一些水分。 回家的那班地铁皮肤干涩,我问它还在用那款香皂吗,以前就有乘客抱怨静电太多。地铁保持沉默,转弯处关节难免咯吱作响。我感到无趣,车窗外却太黑太黑,我们的脸拓印在隧道墙壁上,又水一样地流走。 给店长打电话,说想请两天假。他答应了,好啊,那柚子我们吃了。我也答应,说你们吃吧,不然坏了。 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城市边缘和其他城市边缘没什么两样,更大更宽的地铁车库平铺在杂草中央。我打听很久才来到她面前,姥姥的味道,千真万确。她说她还用那款香皂,她说的雪花膏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时候就存在了,好像永远不会停产。 我打工的便利店有卖。于是久违地拜访朋友之前,我去上班。仓库里的半只柚子,肉已经和皮重新长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