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我的居所

我们这里太热了,感受不到那么生动的春夏秋冬。

出生在热的地方就会好奇冷有多冷,会去溜冰,去滑雪。然后说冷啊,雪太漂亮了,明年还来,然后走了。太阳照在雪上很亮,比照在沙滩上还亮,百万年前的动物在下面沉睡,早就忘记太阳是什么了。 陈雨说我就是因为出生在不冷不热的地方,又怕冷又怕热。这句话的前一句是我阻止她开窗,今天风很大,外面灰很大。陈雨开得很爽快,风从这个窗户走进来,从对面小一点的窗户走出去,必然有一部分卡在客厅里。她又把所有房门都打开,施舍给它们。 电视上在放杀人的案子,接受采访的警察说话都有些听不清。我拿起遥控器,陈雨说别换别换,这个有意思。我没换,就是把声音调大。她坐到我旁边,看得很认真,频频点头。 我问她怎么想,她说她又不是警察,不知道。我说肯定不是熟人作案。陈雨否定,万一有仇呢,捅那么多刀。 我沉默,我和陈雨都算不上熟人。我们同居只是为了分担房租,我们看一台电视因为只有一台电视。我们坐在双人沙发上都是两个坑。 陈雨说,那也不对,死者多大来着,六十多吧,脱光她衣服干嘛。我说是啊,所以才说是搞猎奇的人干的。她说真可怕,用脚趾轻轻踢开拖鞋,蜷起双腿半卧在沙发上。我妈也这么干,你多大就有了老年人习惯。 ——没这么说,我们不熟,还不是开这种玩笑的关系。 上上周,我说去趟我妈那儿,今晚可能不回来。陈雨说哦,然后问了一个当初到现在都没问的问题:你妈就住城东,有必要搬出来住吗?我说我从小住校,跟她不熟,关系也一般,搬出来两个人都住得舒服。陈雨点点头,我看出她没明白但也没有追问,我们还没到互相知道那么多底细的关系。 站在自己家门口摸了半天钥匙,好几次都摸出来我和陈雨租的房子钥匙。我听见我妈一个人拖鞋的响声,塑料拖鞋在瓷砖上啪嗒啪嗒,没听见她打电话的声音,也没有搓麻将的声音和点炮骂出的脏话。然后钥匙转动的声音响了,钥匙只有钥匙,上面什么都没挂,我妈的脚步声停了。 就你一个人在家啊,我说。支在客厅和走道之间的麻将桌上牌东倒西歪,翻开一张面朝下的,是白板。很无聊的牌,小时候就喜欢春夏秋冬的样式,精致又有趣,我们这里太热了,感受不到那么生动的春夏秋冬。 我妈在收拾牌友的纸杯,说你来干嘛,也不提前说一声,今晚在这吃?我说就是来拿几样以前的东西。高中同学说要开同学会,找出来回忆一下。 我的房间形式上还存在,功能早已变成客房,再详细一些是她那些牌友喝多了过夜的地方,床单脏兮兮的。 不知道我妈平时有没有做菜,菜刀锐利与否也无所谓了,我使出浑身的劲还是能把她像切西瓜番茄一样切开,刀口榨出红色的汁。她躺在一堆瓜子壳上,腹部松弛得厉害。我不精于人体,上学时生物学得一般,在下面找到应该是曾经住过的一个家,但没有这里的钥匙。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医生关上了回去的门。 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陈雨不在家。我说能给我室友发条微信吗,他们说不行。我还没有抬着头走下这段楼梯,阳光真亮啊,从楼梯间小窗户挤进来的都这么亮。眼睛被刺得只有一片白茫茫,我看见雪原。 雪原里走进陈雨的轮廓,我朝她大喊,如果有下辈子,你来当我妈吧! 警察很讶异,陈雨惊恐,全世界都会困惑的,因为我们这么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