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
“那我们只能一直牵着手了。”
我明明从18层跳下来了,真奇怪,应该死了才对,可我却看着手术室的天花板,发出婴儿的啼哭。 护士抱着我说,这里是给第二次做人生活的世界,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另一个护士拿来幼儿识字卡片,左边写着事故,右边写着他杀,我摆摆手,她又拿来一张写着自杀的,我指指自杀。护士换另一组卡片,左边写着跳楼,右边写着服药,我指指跳楼。护士转身对我这辈子的母亲说,太好了,恭喜您,是个跳楼的孩子!我妈精疲力竭,勉强上扬嘴角。 在我妈怀里喝奶时,这辈子的父亲抚摸着我的脸,喊我李跃,说谐音鲤鱼跃龙门,怎么样?我一边想人奶居然是这个味道,一边回忆好像上辈子住的地方确实在龙门路上。 这辈子的事情,慢慢地、慢慢地把上辈子的事情全部吃掉了。这里发生很多事情,和上辈子一样多,可能比上辈子还多,大家除了不是当人类的新手以外,什么东西都一样。 直到我去参加了一场葬礼。是初中英语老师的,出了车祸,刚送到医院人就没了。就算开了一辈子零几十年的车,还是会撞死人。我们得重来多少遍才能找到一个所有人都留下的世界,但那样会不会太挤了点,没有人要杀,没有人要死,是不是太安静了点。一群精通所有事物的人,在一辆早高峰的地铁上,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里,但都知道要拉紧吊环。 第二次做人的人在葬礼上会哭,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悲伤,但从此再也见不到死掉的人,和上辈子是一样的。我看着老师的遗像,希望能牢牢记住,带到下辈子然后去找她。旁边的同学小声啜泣,轻轻勾我的手指,我用大拇指摩擦她的手背。 我们一直牵着手,走出了葬礼现场,走到了马路上,走到了学校附近,但没有进去。栅栏的缝隙里看见了爬山虎,再从爬山虎的缝隙里看见了操场上踢球的,刚刚还在葬礼上嚎啕大哭的同班同学。 在繁华市中心的步行街上,我们还牵着手,不为别的,只是谁都没有松开。 “你还记得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不记得了,你呢?” “我也不记得了。” “如果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怎么办。” “不是还有下辈子吗?” “如果到这里就结束了呢?” “那我们只能一直牵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