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抵达宇宙的人
他们像醉汉一样手舞足蹈,头发挂上杂草和泥巴,笑容却这么灿烂啊。
自从住进这里以来,写字就非常重,纸背面能摸到凸版一样的痕迹。这么做为的是对抗后遗症还是药物带来的手抖。中学物理老师教过的,加大压力,摩擦力也会变大,正是在利用这一简单却伟大的知识。 我现在在书写,拥有纸笔,拥有记录的权利,都是努力得来。所有恩赐都是要争取的,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更是如此。但我能用悠然自得的目光斜视抱着运动提包、紧张环顾一切的新人,不过是因为我住得更久罢了。 小时候,范围缩小一些,我的小时候,再缩小,和几个好友之间,流行一种游戏。我们把眼睛压在手臂上,看见绚烂的烟花——但不像烟花那样消逝,而在黑暗的背景中闪烁、游移。 我们以为那就是宇宙。 我们争论谁先发现这一奇迹,夸大其词描述其如何如何绚烂。我们以为获得了超能力,透过层层灰尘烟雾云朵,看到了世界之外的世界。 有一回夏天,我忘了手臂上的蚊子包和大人抹上去的风油精。就结果而言并无大碍,但这种游戏被禁止了。 这不是游戏,我早就说过,这是奇迹。所以共享一个奇迹的人之间联系得异常紧密。在得知宇宙宏大而遥远时,我们仍然——宁可怀抱自己手腕中的幻想。我们这个年纪距离死亡还有多久?还有几十年,但不排除意外和疾病。当中有人这么说。在参观一次天文馆后,都为自己选好了死后居住的星球。死后的灵魂能像同一个小区串门一样迅速抵达宇宙每一个角落,甚至我们还有几十年,死前或许就能看到星际旅行。 所以这种狂热让我们用肉眼观看日全食。我想拨开他们去最前列,他们却已经像稻草一样东倒西歪。看到了看到了!另一个也说看到了看到了!我只看了一眼那个漆黑一团却刺痛眼睛的天象,就急忙摇晃同伴们的肩膀。他们像醉汉一样手舞足蹈,头发挂上杂草和泥巴,笑容却这么灿烂啊。 我感到不安,怕就这么被抛下,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就连眼泪都被日全食烧热,滚过的地方都起了水泡。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我,说你不要害怕啊,千万别害怕,我们会带飞船来接你的。他们说自己已经身处宇宙,手臂中的那个超能力化作永恒。他们说要带我去旅行,仙女座就在眼前。我只看见悬崖就在眼前。 我现在从头到脚都在痛,伤痕累累,行动不自由,就连写字也如此困难。我在这个世界之内更小更闭塞的世界里,看不见我的好友、同伴、旅伴。我在等待他们迎接的飞船,在练习活动手指,做好写航海日志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