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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欲/鱼龙鱼]丝结之结

前篇

  “今天的演出即将结束啰,为了感谢各位阿姨奶奶、姐姐妹妹,还有围观的阿伯阿叔,我们的当红舞姬会为各位献上最后一支舞。这支舞就叫做——不好意思,我来看看提词本。”

  数十步开外,人行步道尽头起了一座临时舞台。白光自棚架的四角照下,粗陋的布景隐入白光,拥在台下的观众发出善意的哄笑:“阿剑,水平太次啰,连搭档要演什么都不懂,这也太逊啦!”

  主持人是个声音细软的青年男子,他捏着充当“提词本”的卡片对着脸颊呼呼扇风,状似羞恼地捂住一侧脸庞:“这种事人家也不想的咧,谁叫人家是东洋来的,搞不懂你们这些那些的舞,啊跟内功心法一样,分那么多流派,哪个外国人看得懂?”

  又是一阵大笑,立在中央的高挑舞者似乎也颇为无奈地伸手扶额,见主持人对着薄薄的一页纸苦思冥想,索性提起裙裾以脚掌打了段飞快的节拍,仿佛正在催促不甚牢靠的主持人。后者用卷起的卡片一敲脑袋,清了清嗓子,“不管是什么,总之先把音乐放起来吧!——Music !”

  光柱随着旋律而颤动,身披云霞的舞者举起手臂,如天鹅昂首。

  车门敞开的瞬间,冷风长驱直入,连带被扩音器扩散的一连串清脆铃音,唇角含笑的欲星移不由僵硬,好在这瞬极为短暂,他转头望向挹天愈,后者将手套围巾摘下,顺手从纸袋中取出热饮递来,“小心烫。”

  欲星移闻言觑了眼纸袋,内里躺着两个不知内情的包子,分量倒是可观。挹天愈见他对食物面露思索,便说:“一个是你的。——我想你应该也没吃晚餐。”

  身为医生的男友对他的工作十分理解,又愿意花功夫照顾他的健康,于情于理,欲星移实在不该有二话。他剥开挂满水汽的塑胶袋,从善如流撕下包子皮往口中送,还不忘送出称赞,“好体贴,有劳了。”

  挹天愈则捧起属于自己的热饮,不时凑近唇边轻呷。两人经鸩罂粟牵线交往至今,彼此都对这段关系感到满意。挹天愈好静,无话可说时,宁可保持沉默,而自觉平时说得太多的欲星移也乐于如此,不必额外费心寻找话题,确实轻松不少。

  三两下解决掉男友的爱心餐,欲星移擦过手去摸车钥匙,挹天愈扫了眼不远处的喧天锣鼓,“不再等等?”

  欲星移没回头,只专心看着车镜,零星经过的摩托倒影像掠过水面的鸟。“也差不多了。有好的乐手,最后那段有来有往的‘华彩’才会够出色。事业荒废太久,堂弟这会找不到合适的搭档,演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挹天愈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欲星移揣度他心意将车辆发动,又道:“认识这么久,还没机会请你晚上来做客。”

  挹天愈似乎有些吃惊,却没直言拒绝,是个好兆头。“要我开车吗?”

  欲星移在导航中输入地址,半开玩笑道:“能开别人的车多难得,还是叫我一次过足瘾吧。”

  挹天愈不再多说,只将安全带扣紧,欲星移伸手要开广播,又停下手征询:“‘愈者’会介意吗?”

  “愈者”是挹天愈养子挂在口头的爱称,不知何时起便被挹天愈所有的密友挪用。或许是其中微妙的移情作用,被如此称呼的医生对各类无理请求总是格外宽容,“不会。”

  欲星移旋开广播,西洋音乐摇摇晃晃盈满车内。



  欲星移披着松垮的睡袍走出浴室,望见戴上眼镜的挹天愈,后者手中还捧着一本精装书,不由失笑,“愈者,睡前读书会失眠——这是你跟我说的。”

  欲星移的睡眠障碍持续已久,需要接受医师的定期回访,才能获得足量可靠的安眠药物。挹天愈称不上这类疾病的专家,只能作为准家属聊胜于无地协助执行放诸四海皆准的助眠贴士。两人约定不在睡前办公、阅读、或进行任何不宜入睡的娱乐活动。挹天愈本有睡前阅读的习惯,偶尔留欲星移过夜时便会暂时中断这一爱好。

  挹天愈合上书,却蹙起眉。

  “你——”那张美貌的脸孔此时流露的神色堪称严厉,“你真的希望在今晚做这件事?”

  欲星移走向床榻。“为什么今晚不行?”他凑近挹天愈,凝视严丝合缝扣到顶部的睡衣,意味深长地轻叹一声。

  “今夜见面前我特意做了准备,很麻烦,”欲星移如此解释,他的视线与挹天愈仅交错片刻,很快便移开,专注于解开男友的睡衣纽扣,“——我不想浪费。”

  他看上去并不像故事中的那位欲星移。在漫长的等待与掩藏之中不觉陷入错误恋情的人,直到最近仍在为此受着隐秘折磨的人,竟能从容不迫安排与新情人的枕席之欢。旧爱如同录满的磁带,无论多么缠绵,都将在此戛然而终。

  英俊、温雅的欲星移露出冷酷的底色。挹天愈端详男友的脸庞,心想,他确实能叫人伤心欲绝。

  “愈者,”欲星移觉察到他的迟疑,“是安全套的尺寸不对吗?”

  安全套的尺寸经过双方事先确认,并无不妥之处,但考虑到此前往来时两人止步于互相手淫,并无更深入的体验,事必后也无余裕交流各自对性爱的喜好。欲星移猜出挹天愈对口交的厌恶,建议在前戏中略去这一步,而他却无从推断对方更私密的偏好——实话说,欲星移看上去绝不像会喜爱肛交的人——挹天愈多少感到有些挫败,好在他向来有话直说,而比起他那些心眼极多的旧友,欲星移实在坦率非常;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投入地经营这段关系,事情因此要容易得多。

  “不必犹豫,”挹天愈道,“如果你有任何喜欢的工具,也可以用上。”

  他本想说,既然欲星移喜爱性器被挤压包裹的快慰,为之口交也无不可,说到底,他厌恶的是这一行为宣告的支配地位,而非这一行为本身;但话到嘴边,却仿佛被某种情绪牵引,挹天愈失落了说这句话的机会。

  欲星移轻笑出声,委婉暗示,今夜有彼此足矣,不必将往后的欢愉提前透支。

  他的神情似乎一如往常。怀着难以言明的微妙不安,挹天愈俯身亲吻情人微微挺起迎合爱抚的脖颈。

  正面进入更容易刺激前列腺,也容易观察伴侣的神情,挹天愈提议:“从正面来,可以吗?”

  欲星移长眉微挑,似乎正在挣扎是否该畅快大笑,好彻底惹毛性格古板的情人,末了半叹半笑道:“当然。”

  他解去横在腹部的睡袍带扣,将肉体敞开在情人的视线之下。



  “……你到底要干嘛。”梦虬孙扶着怀中的音响,有气无力地翻个白眼,“先说好,今天没空和你吵架,所以别来找事。”

  慢悠悠开了半路的欲星移利索地熄火下车,俯下身在梦虬孙面前晃了晃手掌,被恼火的半吊子艺术家一把拍掉:“还走得动吗?”

  蹲在街旁的梦虬孙哼了哼,音译一下是“要你管”。他累得要命,路演已经耗尽他的体力,蹦跳完还要把道具独自背回住处已经足够悲惨,倘若没有这个开着商务车缀在身后的家伙,兴许他会在街上直接睡死过去也说不定,“废话,当然——”

  “上车来,送你一程。”

  梦虬孙抬起头,两眼都写着怀疑,“这么好心?”

  “我这么好心将你养大,当然能送你回宿舍。”欲星移慢条斯理道,再次对梦虬孙伸出手,“起来吧。”

  他握住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手掌,轻轻一提,将呲牙咧嘴喊着“好麻”的梦虬孙提进车座。

  被电线捆严实的音响与塞满道具的背囊并排倒在后排座椅,俨然一对规矩的乘客。梦虬孙旋开车内广播,又顺手拿起车内香水瓶把玩,“换牌子了喔?”

  欲星移系紧安全带,将车门上锁,“前一瓶不是被你砸坏了吗?”

  梦虬孙捏紧拳头,“还敢讲!那次要不是你突然踩——”

  座驾陡然启动,梦虬孙吓一跳,险些又将手里的香水瓶失手丢出,“欲!星!移!”

  欲星移无辜道:“请勿在行车途中玩耍呀,堂弟。”

  两人将车内广播充作伴奏,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路。欲星移身具前监护人与资助人的二重身份,对梦虬孙的状况稍稍垂询,也是应有之义。聊完梦虬孙不太出色的课业与前途未卜的事业,车内陷入沉默,梦虬孙亲手甄选、仅在深夜放送的情感频道随之便显得刺耳起来。此君分明是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小处男,偏爱听狗血的家长里短,实在叫人发笑。

  借着方才等绿灯的时机,梦虬孙已将香水瓶放回原处,还着意往内侧推了推,以免惨祸再现。他一时扫过香水瓶,一时瞥向车前玻璃倒映的影像。多么寡薄,多么含糊。

  在梦虬孙的坚决要求下,商务车驶入24小时便利店附近的临时泊车位。

  欲星移提着食物回归,无聊数飞蛾的梦虬孙眼前一亮,欲星移却不急着交接,朝脸上比划,梦虬孙后知后觉,伸手一捏,将连在发间的俗艳鼻环摘下。他抱怨“这东西真麻烦”,高高兴兴从欲星移手中接过热茶。

  快煮食品制式的香气向上逸散。路灯昏昧的光沿挂在腕上的铜镯滑落,耳环在颈侧微微摇晃。梦虬孙捧着关东煮的纸杯与他轻轻一碰。



  “欲星移。”

  欲星移眨动双眼,略含歉疚地回望神色不佳的情人。

  “刚才有任何不舒服吗?”

  欲星移将感官集中到下身,很快便品尝到残存的愉悦。挹天愈虽已经退出他的身体,但适当的刺激仍旧留下了痕迹。

  “我很好。”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刚才很畅快。”

  “你的身体表现得正相反。”

  欲星移一怔。

  假装高潮在医生面前是无意义的。欲星移试着将挹天愈的指掌握进手心,意识到后者亟欲抽离的时刻,格外无可奈何地收紧。

  “如果你并不喜欢这种方式的性爱,”挹天愈神色不悦,可以想见他对于曲意逢迎的厌恶胜于其他,“你应该直接拒绝。我不认为——”

  “抱歉。”欲星移轻声道,“换个姿势,可以吗?这次从背后来。”

  挹天愈仍旧眉头紧锁,余怒未消,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他决不会认为这是姿势的缘故,但他也绝不会在此刻逼问欲星移的神游。谦谦君子,不外如是,再不会有比这更适合共度此生的人,也再不会有比与之相伴的宁静更值得期许的未来。

  欲星移凝望连怒容都格外秀美的那张脸孔,心想,他应当亲吻自己的命运。

  被冷不防缠着舌吻(连带着破了性爱时不接吻的戒律)许久,挹天愈终于显出无奈来,道:“润滑剂干了。”

  欲星移笑着将他松开。



  剑无极打开邮箱,准备依例从无用的传单里挑出需要偿还的账单与重要信函,尤其是邀请生角的演出的那类,出乎他意料,一封红色的信正躺在众邮之巅。

  剑无极捏了捏信,发觉其中是一张卡片。也许是请柬。收件人是梦虬孙,剑无极向来以梦虬孙经纪人自许,需要整理后者的行程,哪能不看这类私人邀请安排在什么时候呢。

  他做足心理建设,将外封拆去,指尖不由一颤。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