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回

成/王

20200708

捉迷藏。 1   王泥喜从遥远的克莱因回来的那一天,成步堂去接机。他提前一个钟头到达机场,坐在提供给接机人员的一排椅子上,低头看手机屏幕。上面是王泥喜在几小时前发来的短信,汇报自己已经登机,并且把航班号和预计到达时间重申了一遍。   此次行程早在半个月前就订好,几乎事务所任意一人都能倒背这串数字。成步堂本没想这么早出门,当时他正慢条斯理地熨西装,两个女孩忽然一齐钻出来,夸张地表示吃惊:您怎么还没出发去接王泥喜前辈!成步堂吓一跳,呆呆地回答:西服外套还没……美贯夺下他手里的熨斗,唰唰两下抹平不存在的褶皱。心音则一手奉上领带,另一手把成步堂的手机塞进他口袋。120秒后事务所大门在这位所长身后轰然关闭。他比预订时间提前一小时出门,提前一小时到达,无所事事望着流动的人潮,在机场特有的忙碌气息中,打了五个哈欠——再看看表,才过去十九分钟。   冷气让他膝盖发凉,金属椅子也是冰的。成步堂摸摸凉丝丝的裤管,决定起身活动一下。从洗手间返回时,成步堂在航班信息显示屏面前稍候,谁知竟然看到了橙色的延误通知。他再三确认,沮丧地意识到,王泥喜搭乘的飞机确实将要延迟约一小时。回到接机等候区,原先的椅子已经被他人占领。成步堂转了几圈,没找到任何空位。他只好站着等。   昨晚大家声称要为王泥喜的回归做准备,在事务所闹到了凌晨。当然,半点进展都没有,只不过一起把王泥喜桌上和抽屉里的漫画又看了一遍。美贯掏出了王泥喜西装外套口袋里的全部杂物,像展览会一样,在沙发上摆了两排:这是美贯去年塞进来的,这个是心音塞的……每个物品都带出一个与王泥喜相关的故事,直到她们揉着眼睛拖着脚步走进美贯卧室,成步堂把沙发上的十多样小玩意拢起来,一股脑放回红西服口袋。   睡眠不足的疲惫在白天此刻裹上来。成步堂倚着柱子直觉得肩膀手腕都很沉重。终于等到有人起身离开,他连忙跑向得来不易的座位,之后,也不知是在何时,眼皮慢慢合上了。

2   成步堂从糟糕的睡眠中醒来,手指发麻,口中苦涩。他花了几十秒驱赶视野中的噪点,微弱的耳鸣渐渐退去。替代它们袭来的是烟味,从他工作的餐馆染上的,还有汗味,在这段睡梦中产生的,它们都沉甸甸地吸在深灰色外套上。他睡前只记得脱了鞋。搭在肚子上的左手隔着一层布摸得到手机硬邦邦的一角。他从口袋掏出手机,随便摁下键盘,数字时钟显示他只睡了一个小时多点。   被正方形的屏幕这么一照,其余感官也变得清晰。头沉沉地疼,四肢也疲乏。成步堂想起他今天喝了酒。不多,不至于醉,只是让人松懈。他在夜将深时回到事务所,没见到美贯,明天还是工作日,她大概已经休息了。成步堂草草打了个招呼,钻进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打招呼……啊,他想起更多。和他打招呼的人是王泥喜,事务所的新成员。那时已经很晚了,难道这个事务所还能有什么需要加班完成的工作吗?   成步堂坐起身让自己清醒,撑着上半身时,突然被一道光晃了眼。他眯着眼睛向光源望去,透过未关严的门缝,看到事务所的客厅仍开着灯。

3   那天,整个事务所的劳动力都被拉去帮美贯布置舞台。公益性质的表演,场地小,布景简陋,就这么点人手加几个工作人员,竟然也忙得过来。他们把背景布挂起来,心音灵巧地跳下人字梯,和美贯一起观察整体效果。   “我觉得右上角还要再往上提一提。”   “左边是不是有点松?”   成步堂和王泥喜在舞台上为布景做固定。成步堂弯着腰系好一根绳子,直起身,准备捶捶酸痛的背。就在此时他听见什么摩擦的声音和女孩的惊叫,厚厚的塑料布一瞬间塌下,把整个舞台罩住了。   他不记得它们是同时发生还是先后来临,只觉得自己登时晕头转向。还好,一整块背景布虽然厚重,但摊开来并没造成什么伤害,成步堂只是被吓了大一跳——想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到了。他隐约听到外界的叫喊声。   成步堂用手臂撑起一片空间。塑料布是红色的,映得内部所有事物都泛着奇异的红。手臂变红了,衬衫变红了,如果他今天穿着西装,大概蓝西服也会变成红色。就好像闭上眼睛望向太阳,能看到眼睑的一片橙红。小时候他常常这么玩,不过看得太久依然会流泪——现在不是回忆童年的时机,他得想办法脱出红色塑料布的困境。可他全然不知方向,这布又那么重,让他手臂发酸。如果胡乱移动,走到舞台边缘时,会踩空摔下台吗?   成步堂犹豫间,蓦然有一只胳膊从层层叠叠的布之间探出来,撞到他的手肘,停下了,紧接着,毫不犹豫抓住了他的小臂。成步堂认得这只手和腕上的手镯,它们现在也像是红色的。红色的王泥喜撑着塑料布钻过来,被染成红褐色的头发乱糟糟。他握着成步堂的手臂,神情安心地笑:“成步堂先生,找到您了!”

2   细细一道光闪烁两下,随着合页的嘎吱声慢慢变宽,头顶两根滑稽触角的小律师出现在门口。他的影子为成步堂挡住了刺眼的灯光,而他本人正在连续眨眼适应黑暗。   “成步堂先生,”王泥喜小声说,“您醒了……我去拿点喝的给您。”不等成步堂回应,他快步离开,片刻后端着茶杯返回:“给您。”   成步堂接过杯子,抬头看看王泥喜,简直想问你知道现在是凌晨几时几分吗?王泥喜仿佛有些局促不安:“我整理文件,不小心就到这么晚了。我能在这里留宿吗?”   “真用功啊,王泥喜君。”成步堂笑了笑,“当然可以了。”   “呃……谢谢您。那我借用一下客厅的沙发。”   成步堂叫住他:“我的床可以分你一半哦。”   “不、不用了,我睡沙发就可以了!”   王泥喜匆匆道了晚安,逃出房间。成步堂把茶杯送到唇边。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

1   成步堂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啊……成步堂先生?醒醒了,成步堂先生——   啪。成步堂睁开眼睛,面前是王泥喜凑近的脸。见他醒来,年轻人露出笑容:“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唔唔……王泥喜君。”   “就是我。抱歉,您肯定等很久了吧。”   成步堂眨眨眼,发现自己正抓着王泥喜的手,或许是醒来那一瞬间抓住的吧。他松开手指,而王泥喜自然而然地翻转手腕,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他们跟着出机场的人群走。这时成步堂才慢半拍地说:“王泥喜君,我等得都睡着了啊。”   王泥喜说:“怪不得,我给您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成步堂翻出手机,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我还打了事务所的电话。”王泥喜转过脸看着他,“她们猜测,您会不会跑错机场了。”话音未落他们都笑了。现在连心音都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我心想,要是再联系不上您,就去用机场广播寻人服务。”   “我睡着之后大概也听不见广播吧。”   “是啊。还好,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就找到您了。”   王泥喜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万向轮平稳地碾过地砖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