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龙骨 03
凡尘就是一场大梦
云生结海楼北侧遮蔽的阴影里，一名红发的青年正孤零零地坐在墙根下。他的双足荡在海水中，手里持着根毛笔，正对着空气写写画画。无中生有的墨汁细密地溅洒在身前半空中，每滴墨滴的形状都像一支箭矢。
他正监视着某处不属于眼前的空间，蹙着眉沉思，思索如何去打破眼前的局面，解救该救的人。
忽而他轻咦一声，揉了揉眼睛，几分难以置信，却更是替人担忧。
“我怎会看不清了……”
满目琳琅的室内，借着告神求得的仙力，天地靖庐立了起来，隔绝了内外空间。
指上为天，指下为地，其间为靖庐。这是修道之人功力高深之后所行的一项空间法门。
蜃楼的空间既然破不了，那便顺其道而行，于内中再立空间隔绝。得仙力之助，靖庐更是得以与蜃楼外的空间相通，此时北辰胤若是想走，他是走得了的。
他当然不会走。何况吏兵已存，三尊神威已然降下，此时若不施行合气，日后必遭恶报。
北辰胤垂眸，双唇轻启，天地间就有清风朝他的口中涌来，他从中吸食了天地人三宫生气以化之，又轻轻将死气吐出。
咽罢三宫，他双腕一震，与小龙王叉指相握的双掌间有无形之气交流起来。
北辰元凰隐隐感觉不对劲，却惊觉掌心竟似被吸住摆脱不得，紧接着感受到似有几缕无形之气在掌心来回，一路顺着手腕手臂流入又流出，竟带起一片片酸麻至极。
交流而来的生气涌入他的小腹与胸膛，涌上他的天灵，登时他感觉自己的神智似乎混沌不清了起来，又仿佛清醒之至，清醒地看着对方压了过来，自己却未能产生任何想要脱离的动念。
清醒，或者说清净、空荡、空白的神智让北辰元凰就眼睁睁地看着北辰胤凑近自己的脸旁，垂眸望向自己的眼中却不带一丝情念，他的发丝垂落拂过自己的颊侧耳鬓，听他在自己的耳畔继续念道：“告请道父道母、子午神君，释我天罗，越我地网，除我死籍，上我生录。”
念罢，北辰胤低头，衔住了小龙王柔软的唇，渡了一口白气过去。
“凰儿……”
白茫茫的智海中，北辰元凰仿佛又听到了母后的呼唤。
这是梦吗？可明明自己还醒着。
在智海氤氲的白雾中，他彷徨四顾，寻觅着声音的来处。
他动念，于是他看到了，母后正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仍是那样的轻，仿若浮在空中的一抹纤云。但此时看到这样的她，北辰元凰心底却没有升起童年时的那种不安，反倒同样充斥了一种轻盈的宁静。
仍是那种轻飘飘的嗓音，智海中的北海龙后的身影温婉地开口：“凰儿，这就是……他所追求的，也是为娘所追求的……”
的什么？北辰元凰尽力去听，可母后的声音却似乎是愈来愈小，愈来愈轻，他想凑上前去，可他的步伐却似乎没有带动距离的缩短。
短短的几步，隔着一层白雾，却仿佛天堑。
北辰元凰不禁越走越急，小步跑了起来。
四周的白雾仿佛遮掩了路径，使得母后的身影愈发缥缈，他察觉到这些白雾仿佛有灵，正在掩护着母后悄悄地离开。
不可以，他还没有听完母后所说的话！
他冥冥之中觉得如果此时不“真正”做点什么，母后真的就会这样离开。
那什么是“真正”？
什么是“真”？
他意识到那些白雾就是一种“真”，而自己也有相应之物。
原来他一直拥有，只是如今方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他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震贯天地的长啸。
一股磅礴的王权真气从他体内奔涌而出，破开了茫茫白雾……
吗？
“唔……”
唇舌交缠间，总有涎液自口中遗落，一路从嘴角漫下，绕过耳垂抵达颈后。
对登仙来讲极为重要的王气白气，寻常道人却连一丝都难以拥有，因此修行时通常以四时五方五脏之气替代王气，以丹田之气替代白气。而实际上，王气原应以王威养之，白气则需以仙意养之。
而真正的白气，也就是纯正的仙功真气，北辰胤“恰好”拥有。这靠的是他千百年来的汲汲营营才谋得的。
北辰胤渡过去的白气在小龙王的体内绕了几圈，才成功勾得王气流出。王白二气交缠起来，逐渐不分彼此，王气流入北辰胤的体内，滋养着他的仙基，而白气也相应地在小龙王的体内徘徊，遍寻不到仙基，只得先改造一番小龙王的经脉。
北辰元凰没有想到，自己的王气不但没有破开白雾，反倒溢散而出，和白雾交融，反过来愈发将自己裹住。
先前给他的直觉竟是假的，是白雾的陷阱，酿成他的作茧自缚。
白雾逐渐渗透进他的王气，渗透进他的肌肤、骨髓，那感觉温柔却坚定，似要将他同化。
若他最终与白雾同在，到那时，他是谁呢？
他还是他吗？
但至少，他终于能前进了。
他艰难地迈步到母后身前，抓住她的手腕，看向她的口型。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母后没说完的那两个字。
那是：
“……长生。”
咚——
无来处的钟声响了。钟锤所击，却似敲向他的眉心。
长生。
长生
长生
长生
长生
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
凡尘就是一场大梦
他悚然惊醒，睁开了心底的那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