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龙骨 05
漆黑的海水层层叠叠地覆上，将水下的龙宫与海上楼船隔绝出一段幽深的距离。听闻陆上的人会将逝者埋进黑黄的泥土里，高贵者甚至会修筑地下的宫城，形式的相似会让人错认，或许龙宫本就是一座亘古的陵寝——埋上的不过是土与水的分别。
北辰元凰时常会恍惚，或许自己已经死了，不过是这幽寂的水下陵寝中的一缕游魂。自他孩提时那母后身上涌出的死亡沾上了他的双手，三十年来便一直与死亡相枕而眠。陵寝便陵寝，但他仍怕着自己不过是陪葬的牺牲，而不是居中的墓主人。
但如今，那最深的恐惧终于寻到了他。
北辰元凰坐在寝宫的床榻边，面容木然地将手伸到袍下，抠挖着自己的下体。随着二指的撑开，沉重的海水灌了进去，却带不出先前任何一丝乳白的痕迹。他明明记得对方曾经将东西灌进了那里。它们去哪儿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是谜一样的地方，让自己回避了几十年。有些谜题就不应当被解开，就像他不去听母后为何那夜要上岸。但。
脐下三寸的位置无端抽搐了一下，他不由一阵恶寒。他仍然记得那时那些“气”涌入涌出他身体的感受，好像自己不过是一处酒馆客栈，任人出入。最让他觉得反胃的是，好像有东西留下了。在小腹的位置，有一团温热在此扎根，好似在孕育着什么。孕育着“生”之气息的，莫非是。
他挑起嘴角，以一种讽刺的轻柔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想自己真是愈来愈像母后。而后，一拳击出。
肌肉一阵收缩的痉挛。到底是不好用力，他尽可能平静地想着。
起身，四顾环视，他看到了自己平日里喝茶的案几。抚摸着桌角，而后毅然决然地撞上去。
一下，一下。
渡江修一进门便是看到这幅画面，当即惊呼一声：“陛下！”一个箭步上去阻止他的自残举动。
“别拦我。”北辰元凰开口，却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
到底还是渡江修的力气比较大，他将北辰元凰连拖带扯地带回到床边按着坐下，看着泪流满面的小龙王，于心不忍地将其抱住，任其把头埋在自己的肩窝。
北辰元凰这时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哽咽，而后溃堤。
渡江修任王上在自己的肩头哭够了，这才半带安慰之意地愤然说：“臣这就去将那北辰胤杀了！”
“别去。”北辰元凰此时脸上还挂着四处横流的泪痕，语气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先前你与朕联手都没能将之毙命，他颇为有些诡异手段。此事还是要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渡江修是北辰元凰二十年前寻到的母后那一方的族人，许久以来一直在他身边效命，逐渐成为了自己的心腹，两人是君臣更似友人。渡江修是蜃龙，最擅长的是以假乱真，云生结海楼就是他的幻术所化，楼内的利箭是他一手操控，自然也清楚当时二人的谈话始末。即便中途北辰胤用天地靖庐隔绝了他的感知，但看那事后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他岂会猜不到，加之今日所见，他更加替北辰元凰悲愤起来。
“臣懂得。”渡江修不甘地点点头，“只是苦了陛下了……”
北辰元凰靠在他的怀里，闻言摸了摸他的脸颊以示安抚。
二人续又温存了一会儿，商量了一些日后的计划，北辰元凰再三承诺自己不会再虐待自己，渡江修这才不甚放心地离开了。
北辰元凰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渡江修离去的背影，心想此间虽如陵墓般幽冷难熬，但到底黑暗中还是有一束微光所在。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历来铲除威胁时他与他从来配合无间，若不是此次北辰胤不知如何瞅准的时机将他制住，逼他现出半龙身，又怎会……
……半龙身？
北辰元凰忽然觉得自己穿过了一片寒潮般的冷水。
即便二人如此亲密，自己的血统问题也是万万不敢对渡江修说的。
他那时看见了吗？如果看到了，他此番过来为何不问？难道是没注意到自己龙角的缺失？有可能这么幸运吗？
北辰元凰忽然觉得自己小腹的余痛清晰起来。他弯下腰，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只觉食道仿佛一片火辣辣的烧灼。
无论企图回避抑或迫不及待，第二次会面的日子还是很快便到来了。
这几日楼船一直在大体围绕着龙宫的正上方，在偏侧一些的位置缓慢地绕行。
北辰胤站在船边向众人告辞，此次会面的地点在龙宫，他也没法带着随从了，毕竟他们都是凡人。
众目睽睽之下，北辰胤衣袖一展，平地而起，而后缓缓下落，就这样怡然地走入了海中，留下目睹仙迹的众人惊叹的目光。
随着海水的逐渐深沉，愈来愈暗的世界下方忽地出现了荧荧的微光。而后可以大致看清的是，一座小小的宫城正在视野中逐渐放大。
北辰胤揣摩着这片海城的格局，以龙宫为中心向外辐射，大体跟他游仙时同样俯视过的人族宫城相差无几。龙宫内外一墙之隔，却划分开了热闹与寂冷的两个世界。
北辰元凰带着几名宫人正在龙宫上方百米候着他，见到他来，仍然是那一份意味繁多的冷淡笑容：“胤卿果真有大神通手段来此，也难得龙宫有外客了。”
北辰胤片言不提小龙王这一番布置对他的考验之意，只恭谨颔首：“陛下谬赞了。”
北辰元凰转身下沉引他向宫里行去，一边开门见山问道：“人皇之意究竟为何，他想要海族如何待他？”
北辰胤端正神色道：“首先是化解两族之仇，重开海市，恢复两族通商。”
北辰元凰闻言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