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leil Neige

希卡利刚回到图书馆便从图书馆长那里听到马里斯比利受伤的消息。

阿旁宫的书籍卿终年为了研究奔走各地，平时鲜少出现在图书馆内。听到这个消息的希卡利闭眼长长呼出口气，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

图书馆的回廊是个组合次元迷宫，看不见的路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幻象之中。希卡利熟练地越过那些幻象来到马里斯比利所在的书库。进去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地板。

“你回来了，光辉眼。”

马里斯比利坐在沙发上翻阅着那些古旧的读本，察觉到希卡利出现也只是稍微抬了下眼。倒是趴在桌子上的巴巴托斯已经一灰溜蹦跶过去，跳上了希卡利的肩膀。‘

“你不需要称呼我的魔法名，马里斯比利。我不是以书籍卿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希卡利皱起眉，他走过去坐在马里斯比利对面。马里斯比利看到他脚下的阴影中有什么正在涌动，并且听到书库的书架上其他魔导书发出不安的鸣叫。

马里斯比利饶有兴味地望向希卡利，像是观察自己的研究对象一样。人类的外壳完美地隐藏了希卡利的本体，让对方此刻看上去如同人类一般。

从人类的故事中诞生的有意识的魔导书。马里斯比利想到希卡利的本质，他放下手上的书，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然后笑着抬头望向希卡利：“那我现在应该叫你，希卡利？“

“那确实是我表侧的名字。”希卡利放弃在这方面与马里斯比利较真。书库的玻璃窗上映照出他原本的面貌。希卡利不知道那是马里斯比利的魔法亦或是图书馆这个空间的特殊性。他不是人类，现在却披上了一层人类的外壳。

“看到你无病无恙就好，希卡利。”马里斯比利依然保持着笑容，“找我有什么事吗？”

“图书馆长说你受伤了。”

“这是作为同事的关心？”马里斯比利淡金色的双眼微微眯起来，语气轻松愉快。

“作为友人。”

“你一点都没变，希卡利。现在你似乎还生活在人类当中。”

马里斯比利打量着希卡利。对方有着一双与他相似的淡金色眼眸，柔和又专注。他将茶点推到对方面前，笑着表现出一种想要和对方继续交流的样子，“能和我聊聊你的见闻么？”

趴在希卡利肩上的巴巴托斯朝前探出柔软的尖角。希卡利偏头看了看蠢蠢欲动的魔神柱，伸手递给他一块小蛋糕。

“你刚刚的话不准确，我只是停留在人类之中。”希卡利纠正马里斯比利。

“嗯？”马里斯比利发出一声轻巧的鼻音，饶有兴味地微笑着等待对方发话。

“我在回来之前到过很多地方，其中有好的，有差的，有繁荣的，也有糟糕的。”希卡利回答马里斯比利的问题，“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去当地的博物馆。古老的传说、昔日的遗迹、残存的故事，这都是独属于人类的足迹。”

“故事追寻故事，我以为你只对自然科学感兴趣。”

“人文科学同样是文明重要的一环。”希卡利说道，“传承是未来对过去的延续。”

“传承。”马里斯比利咀嚼着这个词，“我认为对未来有意义的部分才能被称之为‘传承’。”

“我并不这样认为。意义是被赋予的。好比那些已被证伪的学说也依然对研究发展有着一定意义。”

希卡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低头想了想。

“有一段时间，我停留在北边的一座城市……”

“是那座能看到美丽极光的城市吗？我很喜欢那里。”

澄澈的白晶簇随着声音的响起在希卡利面前凝聚成型，像有生命一样漂浮到他的身边。

“阿柏。”希卡利开口唤道。

“早安，希卡利。”阿柏的声音清脆又温和，空灵缥缈得像来自远方地平线的彼端。

趴在希卡利肩上的巴巴托斯朝着晶簇扬起尖角。美丽的晶簇过去友好地贴了贴小小的魔神柱。

“第一断章，行星阿柏。”

晶簇状生命体闻言飘向马里斯比利，停在他向上打开的手心上。

“早安。你可以像希卡利一样直接叫我阿柏的，马里斯比利。”阿柏的晶簇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的光，绕着马里斯比利的手飘散出点点星光。

“感谢你的信任。”马里斯比利笑道。

“那确实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希卡利接着说道，“冬天的时候，整座城市都会被白雪覆盖其中。极光在天空中拉开一幅神秘梦幻的帷幕。而那里的人们自古有着关于星空与极光的传说，并且一直流传至今。”

“现在，人类已经知道极光的形成是因为带电粒子与高层大气的碰撞，星空之外还有广阔的宇宙，但这不妨碍那些古老的传说被流传下来。就结果而言只要存在过便会得到传承，而意义是这一过程的见证。”

“甚至构成我根基的情报以及你的存在也是这些传承之一。”

“过程构成历史，无论好坏，都会成为人类史上的存在要素。嗯，关于这一点我已经了解了。”

马里斯比利得出结论，他已经先喝完自己的那杯茶放下杯子，接着他又向希卡利提出新的问题。

“然而过程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从人类描绘的故事中所诞生的魔导书，那么你认为，在这一过程中，人类是如何越过困境来延续这些事物？亦或者说，你认为是什么让人类得以传承这一切？”

“意志。”

与希卡利相貌酷似的男子出现在希卡利身旁，他戴着半截碎裂的面具，和希卡利一样的淡金色眼瞳冷静又淡漠，破碎的衣服下摆让他呈现出有别于希卡利的无序感。

“剑。”

希卡利对于对方的出现感到有些意外。倒是马里斯比利似乎来了兴趣，他眯起眼，以一种审视的姿态观察着出现在希卡利身旁的剑。

“第二断章，猎手骑士剑。”马里斯比利开口，用的是陈述句，“你的一体两面，我记得你们共享名字与身份。”

希卡利点头肯定了对方的想法，他缓慢又谨慎地说道：“阿柏和剑都是构成‘我’的一部分。阿柏是我的故事，而剑是我的一体两面。”

“意志。”马里斯比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低头想了想，“确实，意志受目的所驱使，可以在能动性上发挥作用。”

谈话又重新回到刚刚的话题上，这次开口的是希卡利。

“我停留于人类之中，看着人类以自身追寻未来。他们对此怀有愿望和憧憬，即使再渺茫的希望也依然不愿放弃。我能提出建议，给予协助，但人类的未来是只属于人类本身的。如何实现传承只能是人类的课题。而在这一过程中，人类的意志便会成为跨越一切的动力。”

希卡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马里斯比利一如往常耐心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人类本身足以跨越困境。他们凭自己的意志传承延续至今，并一直走向未来。而且，你不也是以自身的意志来到这里的吗？马里斯比利。”

马里斯比利又笑了起来，他用甚至称得上轻快的语调开口。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希卡利。任何理想或者愿望的实现都是伴随着代价的。而有时候，牺牲就是必要的代价，就像这样。”

覆盖在书库的幻术解除了，马里斯比利向希卡利展示书库地板底下所隐藏的东西。他的身体在进入图书馆的时候就被剥离出来放置在这个书库的地板下成为封印的核心。现在在外活动的只是他的意识投影，无法长时间远离本体。四周的书架在地板上投影出横七竖八的影子，整个书库看上去就像是他的坟墓一样。

马里斯比利脸上依然挂着那份游刃有余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起身给自己又倒了杯茶，踩踏在地板上的时候，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

希卡利感到一阵抗拒和不适。马里斯比利仿佛一个来自虚幻的幽灵，轻飘飘的。甚至连提到自己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眼神都依然同样冷淡，时刻提醒着希卡利关于这个人的本质。

“希卡利？”察觉到他异样的阿柏轻唤出声。

“我没事。”

希卡利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半晌，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又重新抬头望向马里斯比利，准备继续刚刚的谈话。

“最后一个问题，希卡利。”

马里斯比利浅笑出声。散落在书库角落的魔神柱们连带着趴在希卡利肩上的巴巴托斯转眼间幻化成浮空的长剑，一同朝着希卡利的心脏穿刺过去。

阿柏和剑的身影化作光点消散了。没有鲜血也没有惨叫，现在希卡利留给马里斯比利的只剩一具静默的尸体。

“你是谁？”

仿佛回应马里斯比利的询问一般，希卡利俊秀的脸上出现龟裂，玻璃碎片一样开始脱落。修长的五指像液化一样一点点褪色消融。逐渐显现的暗红符文环绕在他身周。希卡利，不，应该说魔导书《群青的光与影》正在挣脱这个外壳显现出他本来的面目。

马里斯比利就此目睹一具尸体重生。

“理论成立。人类的外壳会赋予你人类的特性，而当这个外壳被杀死，你就会呈现出本来的姿态。”

构成这本魔导书的情报再次重组成型。马里斯比利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像例行检查一样询问道：“恢复本貌的感觉如何？”

希卡利，现在他依然是希卡利，只是恢复到故事中所描述的姿态。有着群青与银白相间花纹的奥特战士，在人类的故事中是如此称呼他的。希卡利低头确认了一会，然后如实回答：“如你所说，人类的外壳会赋予我人类的特性，而同时也会限制我的能力。”

耳边传来细碎的私语声。现在，希卡利即使不集中精神，也能听到书库中其他魔导书的声音了。

“是那本魔导书，他的断章可以单体逼退天涯的司书。”

“离禁书只有一步之遥。”

“作为魔导书居然想要模仿起人类的姿态，可笑。”……

“听起来像是被塞进去一个不适合的箱子里。”马里斯比利想了想说道。

“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先问你一件事，是什么促使你这样做，只是出于行动方便的考虑么？。”

“不，我认为并非如此。”希卡利又重新披上那层人类的外壳幻变了形态。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他睁开那双淡金色的眼瞳与马里斯比利波澜不惊的平静双眼对视，“只是为了行动方便的话幻术就完全足够。但我认为想要真正理解人类的话还是需要加入他们。”

“从人类的故事中所诞生的魔导书，你也想要理解我这个人类吗？”马里斯比利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

“同作为科研人员，我认为你是个出色的研究者。”希卡利这样回答了他。

马里斯比利转头望向窗外。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换成了夜晚。遥远的夜空中闪烁着繁星，即使只是幻术也依然值得一看。

“下一个目的地，打算去哪里？”

马里斯比利将视线重新转回来询问道。他知道希卡利一向极少留在图书馆内，这次大概也只是顺路回来一趟。马里斯比利未曾见过对方被固定为书本的姿态，或者说眼前这本魔导书从未被固定过。希卡利从诞生开始就是自由的。加入阿房宫更让他得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方式，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返回表侧之后我会先沿着太平洋西岸的海岸线朝南部海边出发。爱德蒙他们现在居住在海边的一座城市里。他前段时间联系过我，希望我能帮他维修战斗中损坏的耳挂。”

“那个装载有超微型浮游炮的耳挂配饰，我记得是你所开发的。是浮游炮系统出现故障？”

“不，是另外的限制系统。他在战斗中外溢的魔力超出系统的负荷，导致系统崩溃。”

“那看来对方一定把他惹得不轻。”马里斯比利说道。

“你不去看看基尔什塔利亚吗？他是你的学生吧。”阿柏的水晶又重新浮现出来，她漂浮在马里斯比利身边，透亮的晶体折射着柔和的光。

“不用了，爱德蒙能照顾好他。”马里斯比利笑着表态。

马里斯比利总是用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展现冷淡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诉说着自己对一切都一视同仁，不关乎其他。然而尽管知道这一点，希卡利依然对他说道：“遇见的话，我会替你问候他的。”

马里斯比利不再言语。他越过希卡利望向他身后的夜空。盛大的流星雨与玻璃上希卡利的倒影相互映照。马里斯比利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片星空，仿佛一个遗留在这里的幻影，直到希卡利出声掐断了他飘散的思绪。

“我要走了。”

阿柏见希卡利起身便回到他身边。晶体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阿柏沉入希卡利的手心，重新与他融为一体。

走到门口的时候，希卡利突然停下脚步，“马里斯比利，你现在还观星吗？”

“是的。“

得到回答的希卡利没有再说什么，他离开书库，身影随即消失在回廊的组合迷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