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獵人5/DMC5】NEO(下) VxNero→VergilxNero

Summary:

Nero曾經看過V像孩子一樣開心的跳著舞。

***

他記憶中的童年時光相當短暫,猶如日出以前默默被融化的初雪;沙漏裡靜靜流逝的沙子;蜻蜓輕輕在水面上引起的漣漪。轉瞬即逝的平淡景色顯得微不足道,依然讓牙牙學語的稚子在過往中逐一被拼湊起來,走向成為人的道路。短暫的童年是一段溫暖又美麗的時光,凝聚成一幅五顏六色的水彩畫,裡面有家,也有家人,也有愛與關懷。在那裡他可以盡情的和母親撒嬌;任意的和兄弟打鬧;羞赧的仰望威嚴十足的父親。

可是這些記憶卻殘酷的只佔有他絕望又孤寂的人生中一小部分。往昔色彩繽紛的生活痕跡,逐漸被惡魔帶來的無盡殺戮和鮮血給侵蝕;被仇恨帶來的不甘和一意孤行給磨滅,僅僅留下一個虛無的空洞。

為了填補那個空洞他貪婪且瘋狂的奪取力量,不惜違背父親教導自己武道的初心,走上極端的偏鋒。為此他封閉了自己的心靈,和自己的親生手足互相殘殺,最後悲哀的成為仇人任意操弄的魁儡。

脫離控制後他在空間裂縫裡像幽靈一樣四處漂泊,很勉強的維持瀕臨崩潰的身體,回到人間後依然執迷不悟,襲擊了那個善良的孩子,拿回閻魔刀將自己的心靈與力量一分為二。動手後他才察覺自己的主意識才是被拋棄的部分,只能眼睜睜看著失去控制的惡魔力量是怎麼變成一頭醜惡的怪物。

他感到後悔,也徹底覺悟,人性的部分是軀殼的弱點,同時也是靈魂的中樞,他卻選擇忽視。

更悲哀的是,他再次被丟下了。

已經一無所有。

……他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Vergil──』

魔獸使面如死灰的盯著倒在地上的金髮女性,母親和藹又慈祥的聲音像一首溫柔的搖籃曲,在他一片空白的大腦裡不停重複撥放。幻境中製造出來的聲音嘗試激起他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扇門扉,撼動轉軸後並成功打開。

『Vergil──』

當時他是有聽見的,母親呼喚自己的聲音。

『Vergil──』

聲音很細微,差點被惡魔的嘶吼聲蓋住。

『Vergil……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然後就沒有了。

他的母親沒有了。

他最親愛的媽媽,為了找他從安全的屋子裡跑出來,被屋外的惡魔殘忍的撕成碎片。

『Vergil──』

『Vergil──』

『Vergil──』

『Vergi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為什麼要待在外面呢──?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待在外面呢──?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待在外面呢──?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待在外面呢──?』

「……住口!都給我住口!」魔獸使表情痛苦的閉上雙眼,他伸出雙手緊緊的蓋住耳朵大吼大叫,試圖將腦海裡不斷轟炸的噪音給趕出來。「妳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媽媽才不會這麼說……她不會的──!!!」

『Vergil……我好痛啊……媽媽好痛……你怎麼不來救我……?』

「我──我也很想救妳……可是我……」

──我做不到。

『──哥哥,為什麼你要跑出去?待在家裡不是很好嗎?媽媽為了找你跑出去,結果被惡魔吃掉了……』

「不、不是的──我……」

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說。

求求你。

『……為什麼不能說?你在害怕什麼?為什麼不敢面對我?』

「住口……停下……不准再說了──!!!」

魔獸使一把抓起腳邊的木馬用力甩出去,成功將那道討人厭的聲音給制止。但是換來的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發現到剛剛丟出去的不是木馬,而是一個銀髮的小男孩,他睜大眼睛口吐鮮血,用相當扭曲的姿態倒在自己面前,像一個被孩童粗魯玩壞的洋娃娃。

「不……不可能……哇啊啊啊啊啊啊──!!!」

他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捲曲在地上低聲啜泣,被滿載而出的悲傷和自責擊倒,無論是母親死前的呼救還是兄弟從未出現過的指責,真假虛實他已經無法去辨別,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整理混亂的思緒。古老洋房的熊熊大火已經延燒到他的身邊,周圍景物就像畫紙一樣逐漸被燒成灰燼,最後歸於虛無。

他無動於衷,靜靜等待所在的世界逐漸被虛無吞噬乾淨,直到青年清亮的聲音闖了進來。

「……V!」

「……V!」

「……你他媽的給我清醒過來啊──!混蛋──!!!」

Nero的聲音化作一顆子彈,準確又直接的貫穿幻境層層交疊的外殼,擊碎在大火中熊熊燃燒的老屋幻影,讓受困的心靈重獲自由。一股透心涼的清泉突然從V的正上方澆下來,徹底把魔獸使全身淋得濕透,他打了個大噴嚏,忍不住用雙手摩擦不停顫抖的瘦弱身軀。

V睜大濕漉漉的雙眼有些可憐兮兮的左顧右盼,發現自己已經莫名其妙的脫離幻境,回到久違已久的現實世界。Nero半跪在他的前面同樣一身溼答答,周圍堆滿了大量惡魔的屍體,後面還有被可怕的力量劈開後變成湧泉的水塔。

「……總算回過神了嗎?」年輕獵人氣喘吁吁的說。

「……Nero?!」V露出相當吃驚的表情,他沒料到青年居然跑過來。

「晚點再吃驚吧,好嗎?」Nero用手背抹去滿頭的汗水,朝滿臉震驚的魔獸使露出一個脫力的微笑。他用難以忽視的虛弱聲音說:「惡魔聽到騷動都圍過來了,路上全部都是,V,我們必須殺出重圍──呃啊……」體力透支的青年眼前一黑,地面開始變得跟海綿一樣柔軟,他一個重心不穩直接往V身上倒下去。

「Nero!」魔獸使攙扶著虛脫倒地的年輕獵人,差點被對方的重量壓倒在地。「Nero──振作點!Nero!」

「小子不行了嗎?」Griffon突然出現在主人的肩膀上,他低下頭打量昏死過去的青年,搖著頭一臉感嘆的說:「也難怪,他可是一路殺進來的啊!就是為了要救你!」

「Nero……」V語氣沉重的低下頭,讓Griffon看不清主人的表情。只是現在不是感傷的好時機,猛禽型態的使魔決定把話題扯到啤酒和冰淇淋上面,正要開口的時候突然看到水塔後面有道鬼鬼祟祟的影子竄出來,直接撲向主人和Nero沒有防備的後背。

「……V!小心!」

魔獸使並沒有忽略大黑鳥的警告以及惡魔的動靜,他迅速召喚出黑豹型態的使魔,伸手指向水塔後面等著要偷襲的醜陋怪物。

「滾開,垃圾。」V臉色陰沉的說:「他是我的。」

Shadow在主人的指示下很快將對方給碾碎。

***

蟻多也會咬死象,囉嘍雖然好對付,但是數量一多起來就會變得有些麻煩。

「V,我們最好先撤退。」Griffon一面放出雷擊一面緊張兮兮的說:「外面還有一大票惡魔,小子又昏過去了……我們應付不來!」大黑鳥話一說完再次放出一道雷電風暴迅速的掃過去,把被風暴捲進去的惡魔炸成一堆焦炭。

「……你說得沒有錯,我們撤。」魔獸使攙扶著青年環視一圈滿地的惡魔屍體,內心的歉意和感激像樹根一樣纏繞在靈魂的深處。

惡魔的氣息猶如大海潮源源不盡的襲捲過來,V率先召回Griffon和Shadow讓他們去探路,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托起昏死過去的青年,步履蹣跚的往購物中心走去。他需要找個遮蔽空間,好迴避不必要又浪費時間和力氣的戰鬥。

V迅速打量一下購物中心內部的構造,以及散落一地形狀還完好的糧食與雜貨,室內沒有什麼惡魔停駐的痕跡,氣息也相當微弱,看來牠們沒有把這棟相當現在化、採光十足的設施占為己有。V心想他們可以在裡面掃出一個安全的臨時據點,也能找到功能還沒有停擺的電話。

「真要命,V,你差點把我們給嚇死!」替主人探完路之後馬上飛回來的大黑鳥壓低聲音,像機關槍一樣不停的對魔獸使說:「你知道你剛剛是什麼鬼樣子?比我當初見到你的時候還要狼狽三分,那隻該死的蠢蝴蝶鱗粉究竟有什麼魔力,可以徹底把你給困住……」

「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情,」V皺起了眉頭,陰沉的臉色中帶著幾分哀傷。「不怎麼美好的那種。」

Griffon難得保持沉默,他拍打著漆黑帶著藍色流光的羽翼,飛進三樓的專賣店區域繞過來繞過去,發現到一間專門出售兼出租露營設備的店面。大黑鳥飛回來和主人經過短暫的交流後,一行人很快爬上三樓(V覺得自己的腰快斷了)佔領這家店,再把任何可以使用的工具一股腦全挖出來。

魔獸使披著厚實的隔熱毯一邊看說明書一邊打開露營燈,擺上好幾個充當火源嘗試能否烘乾濕透的衣服(他覺得希望不大)。同樣被毯子蓋得紮實脫得只剩一件內褲的Nero,則是被安排到店內展示用的兒童帳篷裡睡得香甜──某方面來說他的工作最輕鬆不過。附近巡邏一圈回來後的Shadow溫和的對主人輕吼一聲,甩著尾巴在兒童帳篷的另外一端趴下休息。

「V,你要冷靜點,要把持住。」Griffon發現主人目不轉睛的盯著睡著的Nero,猶豫一下後忍不住出聲提醒。「不可以趁人之危,這樣可是墮落的行為。」

大黑鳥這一番話讓魔獸使很不優雅的翻了白眼,他原本想對使魔扔出手杖,最後還是搖搖頭輕嘆一聲,握住手杖繼續守在Nero身邊。Griffon也知趣的不再回嘴,拍著翅膀把自己的位置往外面挪出一點,充當忠實的護衛。

V終究還是忍不住了,看著青年毫無防備像孩子一樣的睡顏,他伸出充滿罪惡的雙手,輕輕的在Nero毛茸茸的短髮上搓揉好幾遍。非常溫暖舒適的觸感讓V有些欲罷不能,鬼使神差的摸上Nero有些泛紅的耳垂,用稱得上是愛撫的力道捏下去。青年發出一聲夢囈,扭動一下身體後繼續呼呼大睡。

一旁的Griffon目不轉睛的盯著看,他原本想問對方需不需要找點食物和水過來,結果剛靠過來就被眼前的畫面徹底吸引住,想八卦的心情也有了。但是礙於主人的淫威,大黑鳥還是決定乖乖的閉上大嘴巴,心想等年輕的獵人醒來再來向他告發魔獸使的惡劣行徑。

「Griffon,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V沒有留意到使魔的心理活動,他發出一聲輕嘆,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Nero.「我應該要停下來,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可是這個真的很難,Griffon,真的很難,我無法控制自己,心裡一直有股聲音,要我多多親近他……」

大黑鳥歪著頭盯著心情複雜的主人,他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但是又害怕自己會破壞氣氛,所以吞下滿腔對魔獸使敢做不敢當的嚴重批判,用自認最溫柔的眼神觀望猶如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對於暗戀對象的癡情告白。他也很幸運能夠見證一向自律冷靜的黑髮詩人,居然也有這麼笨拙可愛的一面。

「一開始也許是出於愧疚,也許是出於補償的心態,可是相處越久這孩子對我的吸引力卻越來越大。」V收回手後摸上自己的手杖,用指尖輕輕撫過細緻的金屬紋路。「……好幾次我差點就要對他全盤托出,Griffon,全部,他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不應該為了我的私慾蒙在鼓裡。」

「哦,V……」

「……他遲早會知道,我和奪走他右手的惡魔沒什麼兩樣。」V神情疲倦的用掌心蓋住雙眼,作為犯下罪刑的懺悔和告解。「到時候他還能像現在一樣,心平氣和的對我說話嗎?」

沒有等到Griffon回應,V披著毛毯落寞的離開帳篷。

***

Nero在天亮以前清醒過來,他像彈簧一樣從帳篷裡跳出來,在燈光照映下拾起自己的衣服急忙套上去。確認武器還健在後Nero鬆了口氣,Red Queen和Blue Rose完整無缺的放在露營燈旁邊,但是應該會出現在這裡的黑髮詩人卻不見了。要不是青年隱約感覺的到對方微弱的魔力還在附近徘迴,他肯定會以為瘦弱的魔獸使已經被飢不擇食的惡魔抓去填飽肚子。

年輕的獵人收拾好武器後有些失落的盯著露營燈發呆,他原本希望第一眼醒來就可以看見詩人完好無缺的待在旁邊,捧著幾乎不離身的詩集專心默讀。很快Nero為自作多情的想法感到可笑,他搖了搖頭,Qliphoth樹根還在這座崩壞的危城裡四處作孽,那個男人陷進地獄深處還不知生死,自己不該被這些雜亂無章的思緒影響到戰鬥中的判斷和穩定,這些可是戰場上的大忌,一犯錯就得拿自己的命來相抵。

一道孰悉的黑影在半空中盤旋一圈,然後降落在露營燈的旁邊,讓Griffon漂亮又富有光澤的羽毛倒映出模糊光暈。

「呦,小子,你總算醒過來啦?」Griffon靈活的用腳爪把礦泉水的瓶口打開,友善的遞過去給青年。「你睡得可真熟,我在外面都可以聽見你的打呼聲。」

Nero有些猶豫的盯著被小雞爪子摸過的礦泉水,經過短暫的思想鬥爭後還是乖乖接過來喝上幾口。

「謝啦,你是一隻很友好的小雞。」Nero用手背抹抹嘴,他左顧右盼還是沒有見到熟悉的黑色人影,只能問眼前似乎是特定留下來的鳥形使魔。「話說回來,V他的身體要不要緊?這麼虛弱不肯乖乖休息又跑去哪裡了?」

「哦,V說想要去外面透透氣,就讓大黑貓陪他去外面的瞭望台散步了。」Griffon老實的回答說:「畢竟他剛剛受到不小驚嚇嘛。」

青年沉默不語,他繼續把瓶裝水喝完。Griffon乖巧又文靜的待在年輕獵人身邊,比起雄鷹更像是一隻夜梟。金色的三輪瞳孔在搖曳燈火的反射下閃閃發光,化身夜晚中的太陽。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像小孩一樣無助的模樣。」Nero放下空瓶,盯著不停晃動的燈光若有所思,他嘗試在溫暖的火光裡找出什麼可以讓再次波動的心情平靜下來。「當時我宰了不少惡魔拼命擠到他旁邊的時候,我聽見他哭喊著『別丟下我』……小雞,V過去到底經歷過什麼、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我很想知道,我很想幫助他,但是我又很沒種的不敢直接當面告訴他。」

Griffon低鳴一聲,展開翅膀輕輕降落在青年的肩膀上,Nero也偏過頭靠上黑鳥溫暖又柔軟的羽毛,想像黑髮詩人平時和這些使魔一起友愛相處的畫面。不得不說小動物乾淨純樸的氣息,可以讓惡魔戰鬥中帶來的殺意和血氣平復下來,舒緩總是緊繃的神經和無形的壓力。

「我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年紀比你還要輕。」Griffon放遠目光,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那一瞬間Nero覺得平常聒噪不停的小雞變得和V一樣老練穩重。「孤伶伶的,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脾氣也很暴躁,一直被仇人從人間追殺到魔界,又從魔界殺回去人間。」

「仇人?Urizen?」Nero覺得使魔透露出相當不得了的訊息。

「倒不是,這是上一代累積下來的恩怨。」Griffon語帶保留,Nero也沒有追根究柢的意思。

「……他一定很辛苦。」

「跟惡魔有關係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不辛苦的,小子。」Griffon跳下來,用黑色鳥喙輕輕啄了Nero手指一口。「後來他被仇人抓住,被搞得一團糟,不成人形、生死不如,乾脆直接一刀給他痛快還比較幸福。」

「……這就是他虛弱的原因吧。」Nero眉頭皺得更深了,「真要命,我不敢想像那段時間他是怎麼撐過來的。」

「當然是死命硬撐啊!」Griffon搖搖頭,幽幽的說:「後來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擺脫控制,結果又碰上Urizen惹出來的禍端……之後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說啦。」黑鳥金色的瞳孔轉了轉,用閒聊的方式對年輕獵人顯現出龐大冰山的一小角,更深層、更赤裸裸的核心他無法也沒有權限碰觸──他能做到的也僅於此了。

Nero心裡也很明白這場對話到此為止,他感激的看了Griffon一眼,對方只是平靜的彎下腰用嘴巴整理羽毛,彷彿剛剛的談心時間從未存在過。一人一鳥守著飄忽不定的燈火有了一段時間,Griffon拍打翅膀伸展一下僵硬的筋骨,在青年低著頭維護武器的時候像麻雀一樣蹦跳過來,用足以撕扯惡魔血肉的利爪搔癢似的輕輕戳了戳Nero的膝蓋,成功引起對方的注意。

「V那傢伙認識你之後變得開朗許多,」Griffon說:「我們很少看到他這麼開心。」

「……真的嗎?」Nero的雙眼閃閃發光。

「當然是真的!」使魔驕傲的鼓起胸膛。

「呃,小雞,如果可以的話,這是我最後一個問題……」Nero輕輕咬了下嘴唇,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大黑鳥。「我希望你可以回答。」

Griffon沒有表現出反對的意思,他只是抬起頭靜靜的聆聽。

***

「嘿,你在這裡啊。」Nero愉快的聲音從V的背後傳來,「身體好一點了嗎?」青年跳上瞭望台坐在黑髮詩人的身邊,將露營燈放在兩人中間。另外一邊的Shadow抬起頭看了青年一眼,知道是熟人後再度懶洋洋的趴下去。

經過一番休息後Nero的精神和體力已經完全復原,在Griffon眼裡甚至復原的有些過頭。好處是青年充沛的能量多少可以傳導到V的身上,讓差點和漆黑夜色融為一體的魔獸使多出幾分活人的氣息。他將身上披著的毛毯取下,折成方方正正的四角形。

「還可以。」V對青年露出淡淡的微笑,「Nero,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麼,我們可是同伴啊。」Nero笑著說。

「……我覺得有些難堪,」V將視線拋向已經泛出一片魚肚白的遙遠天際,讓他心中的羞赧多少減輕一些。「被你看到丟人的一面。」

「V,每個人心中多少會有幾件傷心往事,」Nero看著逐漸變亮的天空說:「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如果沒有碰上那場幻境……我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V的聲音變得相當輕靈,如果不仔細聽很容易被風聲給蓋過去。然而Nero和惡魔一樣敏銳的聽覺並不會錯過V的低語。

「……我的母親,是在我面前被惡魔殺害的。」

風聲冷冷的貫穿他們之間的沉默。

有一瞬間Nero覺得自己的聲音被凍結住。身旁的V臉色變得和死人一樣冰冷又慘白,彷彿他自身就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怨靈,這種感覺讓青年感到陌生又可怕。

「……V,不用勉強你自己。」好不容易開口的Nero聲音有些沙啞,他搭上魔獸使的肩膀,希望可以多少驅逐覆蓋在他身上的寒霜。

「……我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V在Nero的支撐下還是開口了,他的聲音帶著難以隱藏的顫抖。「她為了找我,從安全的屋子裡跑出來……」魔獸使發出虛弱的嘆氣聲,他已經失去所有力氣,沒能把話全部說完。

「……你覺得都是自己的錯?」Nero加重手上的力道,迫使V發出疼痛的抽氣聲。「嘿,給我聽著,根本不是這樣好嗎?」

「Nero……」

「……我小時候就是在育幼院長大,」Nero一臉抱歉的放開手,他調整一下坐姿,一面抬頭看著天空一面扭著手指頭,緩緩說出自己的過去。「年紀稍大點才被Credo和Kyrie他們一家子接過去住,那是我一次感受到被接納、關心和愛護的感覺。」

「Credo和Kyrie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可是有一天一場意外卻帶走了他們。」Nero露出悲痛的表情,他抽了下鼻子,深呼吸幾次後接著說下去。「喪禮舉行的那一天我因為無法接受他們的離開,擅自跑去森林裡面找個樹洞躲起來哭,然後被Credo和Kyrie拖出來教訓一頓,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那一天也是Kyrie第一次打我……因為我說了很混帳的話。」Nero一臉難受的搖搖頭,這次換V把手搭到他肩膀上。「我居然當著她的面說:『為什麼死掉的不是我!』,她那時候受傷的表情我永遠也忘不了,像是全世界都拋下自己的那種痛苦……接著我就被她重重甩了一巴掌,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發誓要好好守護他們兄妹倆,可是……」Nero停頓一下,在沉默與回憶中重新組織自己的心情和語言,接著說:「Credo他……也是在我面前被惡魔給……為什麼我沒有力量阻止這一切發生?為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Credo在我面前出事?這些問題即使過了好幾年,仍然在噩夢中揮之不去。」

「Nero……」

「可是我也知道,不能讓自己一直沉迷於自責什麼也不做。」Nero露出一個放鬆的表情,「依Credo嚴肅的性格,如果他親眼看到我頹靡不振,肯定會從安息處飛出來把我壓在地上狠狠揍一頓。」

「……這也是你從事狩獵惡魔的原因?」

「沒錯,所以請別怪罪給自己了,V.」Nero看著魔獸使,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我相信你媽媽一定會希望你好好的活著,過完自己的人生。」

「……她真的會這麼說?」

「真的啦,我的直覺一向很敏銳的。」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答謝你了,Nero.」V低下頭,用瀏海擋住自己泛紅的雙眼。

「願意稍微聊聊你以前的事情嗎?」Nero脫口而出後恨不得揍自己一拳,趕緊又補充說:「啊,如果不想說也沒關係啦……當作我沒說過。」

「老實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V倒是不怎麼介意,他笑著說:「我以前的模樣比現在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更加嚇人。」

青年眨了眨眼睛,魔獸使這番話信息量相當龐大,他一向被Nico嘲笑裝滿肌肉的腦袋有些消化不良。

「以前的……模樣?」Nero遲疑的重複V的說詞,「意思是說,你現在的長相……和過去的不太一樣?」

「體力也差很多,」V指向Nero背後的大劍,「扛著你的武器從南到北、上山下海一整天都不成問題。」

「……好吧,真的很難相信。」Nero摸了摸鼻子,「之前很少聽到你講自己的事情,所以我有些嚇壞了。」

「Nero,我知道我身上還有很多難以解釋的事情。」V真誠的說:「……我有我的苦衷。」

「是絕對不能說,還是現在不能說?」青年迎上魔獸使帶著懇求的眼神,「V,兩者的差別可是很大的。」

「……現在還不能說。」

「那沒什麼問題,以後我有的是時間聽你慢慢說,」Nero伸手拍了拍魔獸使的肩膀,「我們現在就專心解決那顆蠢樹,還有Urizen那混蛋,好嗎?」

──可是我已經沒什麼時間。

V壓下心中一閃而過的苦澀,對著Nero點點頭。

***

天色已經完全明亮起來,年輕獵人和魔獸使回到臨時根據地把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帶著輕便的食物離開三樓。他們很快來到一樓的服務櫃檯,購物中心在惡魔樹誕生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不可能出現親切可愛的服務員為一行人服務,Nero等人只能自行救濟。幸虧電話機依然完整無缺、靜靜的躺在櫃檯後面,青年並沒有花費多少力氣找到它,吹去上面的灰塵後他迅速按下幾個按鍵,眉頭卻越皺越深。

「真糟糕,完全沒有反應,看來線路斷掉了。」Nero無奈的放下話筒,「這裡應該還有公用電話吧?你們有印象嗎?」

「Griffon?」V看了黑鳥一眼。

「嘎啊──二樓南邊的電梯附近貌似有不少?」Griffon歪著頭說:「巡邏的時候印象中有看過。」

「南邊的電梯嗎?好,我過去試看看。」行動力滿分的Nero立刻衝去二樓,衝上去以前還不忘回頭對魔獸使等人大喊:「我回來以前給我乖乖待在原地,別亂跑!」V和Griffon對Nero的背影揮揮手表示自己會做到。

等待一段時間後開始感到無聊的黑髮詩人拿起手杖在櫃台前晃過來晃過去,活像是一早爬起來無事可做的退休老人。Griffon和Shadow一個蹲坐在櫃台上一個趴在下面,滿臉好奇的盯著主人一面用手杖發出敲擊的聲音一面繞圓圈。大黑鳥甚至發現到魔獸使敲擊出來的聲音,似乎帶著一定的旋律。

「V,你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嗯,開心到想跳舞。」V也確實照做了,他開始用三百六十度甩起手杖走出一小段台步,一面用手杖對著地面比劃一面原地繞圓圈,接著雙手握住呈現水平狀態的手杖抬高腳部小小跳躍一下,扭著腰左右晃動後再以原地迴旋作為終結。

「是雨中曲啊……」如果他有雙手,Griffon倒是很樂意為主人掌聲鼓掌一下。「而且你這次繞出三圈半,破紀錄了呢V~」Shadow也發出疑似讚美的低吼聲。

「你不會是想帶著小子練習這個舞步吧?」Griffon再次燃燒起八卦之心。

「怎麼可能!」黑髮詩人忍住扔手杖的衝動,沒好氣的說:「讓他知道我會跳這種舞,不如一槍打死我。」

魔獸使萬萬沒想到的是,Nero全看到了,被去而復返躲在柱子後面的青年看得一清二楚。他用破魔者按住腹肌,左手塞住嘴巴,花費相當大的力氣才能抑制住滿腹瘋狂的笑聲。V身上帶的謎團相當多,但是Nero卻完全沒料到向來穩重老成的魔獸使,居然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青年非常懊悔身上沒有可以攝影的工具,黑髮詩人跳舞的場景已經被他列入歷史性的一刻,就算以後只能在夢境裡重新回溫,他也會在睡夢中笑出來。Nero等到破口大笑的衝勁舒緩過去後,放開雙手做了幾次深呼吸,清理一下喉嚨走出柱子的陰影。

「嘿!V!」Nero銀白色的頭顱從欄杆上冒出來,「你身上還有零錢嗎?我的不太夠了……」需要金錢援助的窘境讓青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後腦杓。

「拿去吧!」V很大方的直接拋出身上的零錢包──他的力道還是不太夠,Griffon見狀好心的飛過去一把抓住零錢包,飛上二樓準確的交到Nero手上。

「謝啦!」Nero跑開一段距離後又去而復返,他趴在欄杆上對著魔獸使說:「那個──V?」

「嗯?」

「等這次事情結束後,你要不要考慮……」Nero紅著臉摸了摸鼻子,「呃,那個,我是說,我們都算是同行,也許可以……啊,不是,我他媽在說什麼鬼東西……」

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互相有個照應啊──青年最終沒能把自己的心意完整表達出去,硬生生將後半段用大劍給擊碎。他覺得時機還不夠成熟,起碼等一切紛亂風平浪靜的時候,再來考慮未來的事情。

「什麼?」樓下的魔獸使投來不解的眼神。

「──沒什麼啦,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快去打電話。」V虛弱的說。

Nero在一陣狂妄的笑聲中離去。黑髮詩人無奈的搖搖頭,伸出手杖掃除沙發上的雜物後替自己找個座位坐下,一旁的鳥形使魔又開始不安分了。

「哦~突然降臨的愛情吶……」

V直接用手杖讓Griffon閉上他的大嘴巴。

***

很久之後Nero才體會到,他曾經距離真相就只差一個步伐的距離。他能夠理解的範圍頂多摸上Jormungand的小小尾端,卻無法看清塵世巨蟒實際的全體,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纖細瘦弱、不被諸神認為具有威脅性的槲寄生,靈魂的真實模樣居然是如此強壯美麗的龐然大物。

Nero對於這份冷漠看待世間一切的強大望而卻步;對於新身分突然產生的權威性質感到無所適從,為此他經歷了時間不長也不短的彆扭期。但是難以一刀斬斷的血脈關係仍然促使他們不可抗力的互相吸引,互相靠近,再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中青年主動送上親吻,結束了隔著一層紗幕的過渡期。

自從Vergil從Dumary島歸來,他們變得更加親密。

一想到那晚的事情,Nero覺得體溫有些升高起來。

「──Nero?」

年長的獵人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明顯在工作上分心的青年。Vergil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但是Nero敏銳的感覺到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他的心臟猛然顫動一下,加快腳步慌張的追上去。

「我來了!」Nero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我剛剛在想事情。」

Vergil沒有什麼反應,等到青年跑來身邊後繼續自己的步伐,沉穩又安靜,就像一隻貓──年輕獵人心想。不過這個男人可不是什麼溫順的家貓,是一頭長滿鱗片的飛龍,殺傷力極度強大脾氣也不怎麼好,還會噴射出幽藍色的火焰把惡魔燒成灰燼。

但是那些熾熱的火焰一來到Nero身上,卻柔和的像溫泉的泉水一樣輕撫他的肌膚。

Nero搖搖頭,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現在最要緊的是工作──工作時間嚴禁吃喝玩樂。一旁的年長獵人沒有留意到(也許是忽視)青年亢奮的心理活動,他突然停下腳步,仰望雨水開始不停灑落的陰暗天空。

「……不會吧?居然開始下雨了。」Nero發出挫敗的嘆氣聲,「我今天什麼都還沒開始做啊。」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Vergil的聲音一如往常的低沉又輕靈,「這幾天已經連續淨空不少巢穴,都沒見過你好好休息。」

「……我沒有那個閒工夫休息。」Nero鼓著臉頰說:「要盡快找到剩下的巢穴才行,不然這座漂亮的小島會永遠不得安寧。」

「我們會的。」Vergil伸手取下青年頭頂上溼答答的樹葉,淡淡的說:「先找個避雨的地方,這時候去海岸洞穴不是明智的選擇。」Nero考慮了一下,安全上的問題讓他決定暫時放過那群冒充小美人魚的海棲惡魔一馬。

父子倆很快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找到一間荒廢已久的船屋,屋頂已經塌陷一大半,不過裡面的房間沒有被天氣影響仍然保持著乾燥。Nero舉起大劍用力撞開封死的窗戶和後門,拿起一張椅子坐在門外的屋簷下,撐著下巴懶洋洋的盯著陰暗的天空發呆,他有些後悔這趟短暫的海外旅行沒有帶上隨身耳機。他的父親則是雙手抱著閻魔刀,優雅的靠在門框上。

V還存在的時期,或許是出自保護者的心態,Nero都會盡力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乖巧有禮貌的一面。Vergil強勢回歸後又套上父親的身分,卻反而讓Nero渡過彆扭期之後,開始變本加厲的用爪子不斷揭開男人淡漠外表下潛藏的激烈感情,獨自享有年長者對自己的隱忍和放縱,即使要承受對方的怒火他也甘之如飴。

Nero是一隻調皮搗蛋的幼獸,撲上飛龍的尾巴盡情的玩耍和撕咬,一點也不在乎龍尖銳的爪子和鱗片可能會劃傷自己。他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父親,一股惡作劇的心思悄悄從回憶中鑽了出來,像藤蔓一樣攀附在年長獵人的身上。

「嘿,Vergil……」Nero歪著頭問:「你會跳舞嗎?」

Vergil投來困惑的眼神。

「就是像這種的啊,」Nero乾脆站起來自行示範一遍。他先是三百六十度甩著Red Queen,跨出幾個小台步後原地旋轉一圈,對著面無表情的Vergil裂嘴一笑。

「有印象嗎?」

…………

…………

『咣噹──』

屋外的雨勢逐漸消停。

Nero清楚聽見閻魔刀掉在地面上的聲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