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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枝君,一会开会。别忘记啦~”同僚拍拍道枝伏案的肩头。已经工作一上午了,休息片刻之后下午有一个项目会议要开,由经理主持。

道枝揉揉盯着屏幕一上午的双眼,双眼因为被荧光刺激地略微有些酸涩肿胀。每天都要靠着晚上的充足睡眠才能保证一整天盯着屏幕和文件而不至于昏厥,但盯着一上午已足够让他不舒服了。

揉眼的间隙,不由自主的偏头去看总裁办的那个人。

今天他穿着一套纯黑西装,搭配着一条金色的小蛇项链,显得他看起来优雅又尊贵。他正手捧着一杯咖啡,靠在柔软的转椅上,眉眼含笑地听着秘书说话。秘书背对着道枝在说什么,时不时的手部动作和小腿肌肉的放松姿态,让道枝看出两人一定在谈工作以外的事。

目黑的嘴唇很厚,思考时喜欢抿起来,唇边的黏膜会被他抿嘴地动作挤压出来,看起来嘴唇又性感、又秀色可餐。嘴唇上方一颗小小的痣恰好长在唇珠凸起的位置,此时正随着男人的几句笑语上下移动——

看吧,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喜欢男人!他仅仅是站在那就会有一群女人为他倾倒。而他现在笑了,和秘书谈笑风生,秘书不时发出几声羞涩内敛的笑声。这样只是笑一笑就能逗得女人开心的男人,哪里会缺女人,而且是顶好的女人。

在工位上略微眯了眯眼,用手机屏幕简单照了照自己被压扁的刘海,准备去会议室。道枝骨相很美,有种不该属于男人的阴柔在脸上,在身体线条里,但他并不爱打扮自己,也没有人愿意仔细打量他是不是有长睫毛和大眼睛——他常年被厚刘海盖着额头,也勉强在妻子的监督下保养着皮肤,所以皮肤还短光滑,没有同龄人油腻的坑洼。常年不穿除西服以外的休闲装,唯独几件针织衫和t恤都被束之高阁,只有同学聚会和被爱子拉去闺蜜聚会里炫耀老公时才会拿出来。

道枝也曾在洗完澡后悄悄躲在浴室,观察着自己——挺翘的鼻梁和明晰的下颌线,眼睛不同于目黑的那般英气俊朗,反而是一双有点像女孩的圆眼,常年坐办公室让他有些近于病态的肤色,如若不是红血丝和眼袋,这张脸多少还是能迷惑人的。也许爱子就是这样才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毫无怨言,毕竟有个拿得出手的老公也是女人虚荣心所在之一。

只是自己在工作场上平平无奇,而一张脸除了能男人女人心动片刻,又有什么别的用呢?何况自己喜欢男人的事除了自己没人知道。道枝放下刘海,选择继续被厚刘海庇护,起码这样在工作场上和社会里也没人愿意透过刘海了解自己。蜗居在舒适圈里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没有人注意自己,就没有人指着自己脊梁骨,或是像拨动珠子一样拨动自己,把好不容易建立的生活和幻想之间的平衡打破。

抱着笔记本,道枝低着头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同僚们来了七七八八,道枝选择坐在了既不靠前也不靠后的中间位置。这里最安全,不至于听不清主讲人的声音,更不至于在主讲人眼皮子底下被点名。

这时,目黑走了进来。仅仅是余光,都能一眼捕捉到来者是谁。整个公司上下没有人再能有这样的气质和昂首挺胸的自信——不过毕竟公司是人家开的,没有不抬头走路的道理。道枝心下一惊,不懂为什么总裁今天突然要参会,平时这样一个小小组会都是经理在主持的。

会议开始,目黑坐在最前面的位置,翘着二郎腿,手交叠放在胸前,两肘撑着扶手。听着经理以及一两个组长的汇报,道枝用余光仔细的瞄着目黑的神态,他眉头越发皱起,嘴唇深抿,全然没有之前休息时的笑意盎然。他拿起钢笔,轻轻点了两下桌子,示意组长停下来。

“这就是你们组近期的工作?”

目黑说话甚至没有看对方,盯着桌上摊开的纸质版文书。道枝观察到,这是他以往下一步要把文书交给秘书打回重做时的表情。观察一年多,绝不会出错。他不会暴怒,不会把文件拍在桌子上,更不会听任何人的解释,只是打回重做,就这么简单。

正在汇报的组长霎时噤声。公司没人不知道这位年轻总裁事业有佳,工作起来说一不二,他的判断力果断而不容置疑,并且几无纰漏。此时会议室里也没有人翻动纸张或是写字,都默默的屏住了呼吸。

组长小声说了一句“是”,马上又闭上嘴巴。目黑紧抿着的嘴唇终于舍得微微翕动,但吐出的话却坚定有力、毫不含糊。

“毫无条理逻辑,组长换人,全部重做。”

似是这位组长做的实在太烂,目黑心想换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强。目光简单游移片刻,掠过几个眼神透露着狡黠的跃跃欲试的员工,又掠过几个连头也不敢抬的,目光锁定在道枝身上。

见过是见过的,好像是坐在厕所门口常年不言语的那位,又好像是坐在自己办公室附近的被文件埋起来的那位——总之都是厚刘海的年轻男人,看不清脸,眼睛也是看见自己之后便躲躲闪闪。这种人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的,其实暗暗较着男人间的劲,心想自己为什么不如目黑,又不得不服。这种人很多,在电梯里,在写字楼里,在目黑路过的咖啡厅里,这种人一抓一大把。

“就你吧。”道枝始终没有低头,但也不敢正眼看目黑,也不舍得把眼神彻底从目黑身上挪走,所以刘海后的眼睛在目黑、组长、经理身上来回扫动。在敏锐地捕捉到目黑直盯着自己看时,终于瞳孔控制不住地晃动起来,心跳如鼓擂。

——他在看我!他…他说什么?

道枝愣怔足有10秒,连身边最不愿抬头的人都忍不住观察他为什么在目黑点他名后,他还不作声。止不住地瞳颤,大脑里的水仿佛都被点燃了,全是水蒸气,熏蒸地道枝发懵。组长?我?

“啊…呃,收到。”好不容易在目黑观察到他的震惊中回神,又在组长和自己之间勉强建立起联系,道枝才开口发出声音。

接下来的会议,道枝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止住自己身躯的抖动,神经系统失灵了——不知是过度紧张还是第一次在会议中被点名,并且点名的人还是目黑,这些感觉都太新奇太刺激了。目黑在此之前从未这么长久地注视过自己,哪怕是他走出办公室眼神不得不直视门口的自己,和自己未来得及移开的眼神对上,也很快便轻轻移开目光。

但哪怕是一瞬的下意识对视,都发烫,像把道枝的脑袋和心里所想洞穿,然后在走过道枝身边时让道枝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灼烧起来。

而刚才目黑的凝视,是第一次正视。足以让道枝感受到什么叫自焚。

散会后,前组长挎着脸,腰来腿不来地向道枝做着对接工作,而道枝的余光却飘向办公室的男人。目黑沉浸在工作里,时不时接打几个电话。

刚才的插曲对目黑来说,就像目黑的睫毛微微眨了眨;而对道枝来说,就像睫毛带来的风在自己身处的海面上刮起惊天巨浪,拍得道枝晕晕乎乎,随时可能沉没,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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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枝的工作节奏变得有些紧凑起来,因为目黑的点名让他仿佛被赋予了绝对的使命,他潜意识里想出色完成,甚至想在下一次组会时好好发言,在电车上都思考着如何措辞才不至于在目黑面前出糗。

仅仅是不至于出糗,都让道枝思来想去睡不着。

爱子感觉到丈夫在翻身。丈夫很少有睡不着的情况,就像梦里也要上班似的,每天按时按点入睡。但最近几天不知怎么了,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爱子也被吵醒,手抚上道枝的胳膊。

“老公,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爱子带着睡意问,语气很温柔。

“啊…不,没什么。是我吵到你了吗?”道枝想起身下床,被爱子按住。

“老公,压力不要太大,”爱子温柔的抚摸着道枝的胳膊和腹部,像在抚慰一个小婴儿。“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日子哪怕苦一点也无所谓的。何况就是像之前那样,我觉得也很幸福平静呢。”

道枝知道爱子指的是在自己突然睡不着前,每天保持着上班和幻想平衡的日子。爱子天真的以为,那些日子道枝是没有什么压力的,甚至觉得道枝每天晚上的入睡也只是为了能好好工作。只有道枝知道,梦里才能和目黑有上一点虚幻的联系。

每天连轴转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才阶段性地完成了暂时的工作。会议上,道枝总算能比较流利的汇报下来,虽然腹稿已经被他在心里背的烂熟,但在目黑面前大方讲话还是费了他不少力气。勉强没有腿发软,在他看向目黑时也成功地接受到了目黑不动声色的赞许眼神。

太好了。活着真是太好了。

会议结束,道枝像被喂了一口糖,而且还是从未吃过的口味。刚才目黑的眼神可以说是巨大的褒奖,道枝在脑海里反复回味。

直到走到工位,脑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目黑深邃的眼神。

“组长,组长?”组员们早已聚集在工位前。道枝回过神来,很少被一群眼神放光的人簇拥,道枝猜不透他们想做什么。“组长,庆祝一下?晚上去嗨吧!”组员们眉飞色舞地建议,就是想割道枝的肉。毕竟这位按时按点回家的年轻丈夫从未和他们主动团建过,机会实在难得,不宰他一顿都对不起他组长的身份。

“好,当然应该去庆祝。”道枝回过神来便答应下来。虽然自己从未参与过团建,但自己确实活得太闭塞了,甚至不知道大家平时都去哪玩。

“那…我们去那家Rome怎么!”一个女职员提议道,另一个男职员马上压低声音,“啊~那可是有名的gay吧!你一个女孩子干嘛想去那种地方啊,我是直男我不去啊。”“人家感兴趣嘛!再说啦,听说那里的酒水很丰富,而且……”女职员挑挑眉,大家全都懂了。

而且还很昂贵。道枝再怎么闭塞,不至于不会刷同志圈子的动态。有名的gay吧,但不拒绝各色男女进入,酒水丰富且昂贵。里面的gay算得上是鱼龙混杂,明面上酒吧里不会有出格的事,男女都有,其实女孩子不会在这里乱搞,这里也不会有太多目标为女的人过来,来的男性不为了猎艳男性,也是为了来喝酒。背地里滥交的人都会从暗门去往类似于包房的地方。

心想自己这次一定会被宰了,而且还是第一次去gay吧。道枝不好推脱,毕竟第一次和大家出去聚会,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就应了下来。他甚至大胆地心想,假如目黑也能一起去就好了。算了,在想什么啊——邀请老板,太大胆,而且人家不是gay,更会反感吧。

不过穿着套装坐在卡座里实在奇怪。道枝想不通为什么同僚们经验如此丰富,明明一个多小时前大家一起吃饭还穿着正装,现在全变装成了休闲装,女孩子们甚至穿上了黑丝和连衣裙。完全没有准备的道枝显得格格不入,拘束地埋在卡座里。

“嘿,组长,去跳舞!”职员假意关心,被道枝简单推脱,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白衬衫,意思自己实在放不开。同僚一个个地走向舞池,只有道枝捧着一杯柳橙汁吸啜。

这时,在舞池对面的卡座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道枝以为自己花了眼,毕竟最近工作太重。仔细放大双眼,绝不会看错——

目黑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绸缎衬衣在他身上发光,扣子开到了锁骨下方,他甚至还带着耳骨扣。

怀里搂着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