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一处乡

CP:司徒倾/司徒悠 (斜杆无意义)

  灵感部分来自存娘新曲!真的很好听,歌词超戳我,快去听啦

  是真的很 ooc. 也许是司徒悠中心向,含 367△cb,三亮 cb。逻辑已死,还很矫情。觉得存在诸多不合理就对了。吐槽完还是这样搞了。翻车注意。我老婆和玉儿的老婆贴贴。是这样的!我最开始想写倾悠,结果发现 stq 存在感极低,是阿悠主场

  if 悠没有去战场并且活下来的展开。私设一堆。虽然可能看不出来 x 是假设小倾知道阿悠身份的 xjb 私设

  倾→悠单箭头。也许三线但是没有定情的我流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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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应被至亲至爱簇拥、荣光加身,从此再不需经历人世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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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悠此刻绝不平静,只因为一道毫无道理的旨意。

  他从不是冲动用事之人,更不会忤逆圣意,却在接到旨意后做出了平日里绝不会做之事。

  他步履匆匆地赶去养心殿,只为了向下旨之人寻求解答,又或许,他可以说服那人改变旨意。

  已是入夜,淡月朦胧。殿内仍是灯火通明,宫人也不知将灯芯剪了几轮,守夜侍奉的宫人已露疲惫之色,那人却看不出丝毫疲色,见着是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御笔,抬头含笑。

  “夜半更深露重,想必三弟定有要事。”

  司徒悠斟酌着如何措辞,犹豫片刻,干脆选择开门见山:“臣弟有一事不明白。燕军犯境,在大齐危急存亡之时,陛下将英王、贞王、莫大将军派至边境,为何唯独留臣弟于安阳?”

  如此于情不合,于理不合。

  司徒倾并无开口解释的意思,仅是静静地凝视他,暖黄的烛光下,他的目光显得温暖而柔和,似在鼓舞他继续说下去。 “雍渠水鸟,而今在原,失其常处,则飞则鸣,求其类,天性也。鹡鸰尚知同类相救,何况是人呢?臣弟无法在家国、兄弟处急难之时坐视不理。”      “臣弟此言绝非质疑陛下旨意。臣但求袭承父皇遗志,为大齐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家国有难,身为大齐臣民实在不能无动于衷,兄弟同胞在为保家卫国奋不顾身,臣弟居于安逸之地不免有愧,忝居兵部侍郎。”

  若是唐羽仇看到此刻司徒悠一副忠厚谦逊的模样免不了是要笑他一番,再与他礼尚往来地唇舌交战。

  想到不在此地的唐羽仇与司徒嘉,他更是坚定了决意,他绝不愿任至亲于战场厮杀,自己却躲在他们身后享安逸。

  在来的路上他已打好了腹稿,不论是搬出司徒穆宣也好,强调理由的正当性也罢,极其小心措辞。深知君臣有别,他的兄长再是亲厚信任,与他们终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凡事做的滴水不漏,教人挑不出错,总归是没错的。

  司徒倾依旧没有发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屏退了旁人。他的兄长在等他说出接下来最为关键的那句话。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撩起衣袍,缓缓地、坚定地跪下。

  “臣弟愿请战击退燕军,望陛下就准。”

  他垂着眼眸,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视野,随后他听闻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司徒倾亲自将他扶起身。

  只听那人开口,如玉石鸣佩,雪溪淙淙,温文至极。

  “前些日子六弟也曾问过类似的话,只是七弟说了一番话,他便不再请命。三弟如此聪慧,又与七弟颇为熟稔,可知七弟说了什么?”

  司徒悠闭着眼睛也知道唐羽仇会说些什么话,却仍是摇了摇头。

  脑海里几乎都能想象出画面,司徒嘉大概会为他不平,肯定是不过脑子又直截了当地质疑司徒倾的旨意,心细体贴的唐羽仇在一旁帮衬着圆话。

  “陛下的旨意自有他的道理,岂容你我随意置喙?不论在哪,杀敌也好,辅佐陛下也罢,为齐奉献的心意是别无二致的。”如果是唐羽仇,他一定会缓缓漾开笑意,然后这样说道,“何况,这可是六哥赢过那个家伙的绝好机会,只能坐守安阳,看我们建功立业,他肯定只好气得干跺脚。”

  此时的司徒嘉倒也不执着与司徒悠较劲,他并不愚笨,自然能体察到唐羽仇的宽慰之意。

  司徒嘉若是体会到唐羽仇的良苦用心,大概也会点头附和:“七弟所言极是。凭借那个家伙的三脚猫功夫,若是当真并肩作战,只怕是会拖了我的后腿。哎,平时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书生果真是靠不住。‘百无一用是书生’当真说的不错。还是陛下思虑齐全。”

  “所以六哥和我只好多杀些敌人,权当是带上他的份。待战后归来,我们不妨一起嘲笑那个家伙。”

  那两人多半便是这样一言一语地损着他,却无处不是在体谅他。若是他在场大概便能更热闹些,损他们一个莽撞无谋一个年轻单纯,没有他在果然不能成事。这样仿佛便回到了司徒穆宣去世以前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也并不是当真喜爱逞口舌之快,只不过在司徒穆宣逝去以后,他们几人之间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难以察觉的转变,这样显得不合时宜的插科打诨某种意义上反而是打起精神的一种方式,在战事之前说是鼓舞士气也不为过。

  只是,越是明白这些别扭的善意,他越是不能容忍此刻只得身居安阳,为他们的安危徒劳担忧的自己。

  “是朕思虑不周,这些时日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作解释。想必三弟既是不安又是困惑。”

  “三弟善谋策,若是此次与六弟七弟同往,于我军定是锦上添花。”司徒倾顿了顿,“朕以为这却是大才小用。说来也惭愧,如今社稷动荡不安,朕一人之力实在有限,朕希望借襄王之才为朕分忧。”

  司徒悠沉默了。效忠的主君看中他的才能,信任的大哥交付他以重任,他似乎确实不该再不识趣地坚持己见。

  但他不只是司徒倾的弟弟,他还是司徒嘉的兄长,唐羽仇的义兄。明冲狡诈奸邪,是个极难缠的敌人,司徒嘉唐羽仇又是初出茅庐,实在教人放心不下。

  看出他的动摇,司徒倾说道:“六弟七弟已可独当一面,何况有王上将军,莫大将军同行,三弟不必太过担忧。你是相信他们的,对吗?”

  “……是的。”

  “何况,朕前些时日才下达旨意,若是朝令夕改,怕是难以服众。”

  确认了眼前之人心意已决,大概多说无益,反而惹他不喜。司徒悠只好点头称是。

  那时旨意下的太过匆匆,司徒嘉唐羽仇都未能和他好好道别,临行前未能以酒饯别实在很是可惜。

  司徒嘉却摆了摆手道“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待我们凯旋,纵使要喝上三天三夜也不算过分。”

  唐羽仇点了点头,冲他卖乖:“届时就拜托三哥请客啦,毕竟三哥有归客符,算得上谢家园的常客()。”说罢,还冲他眨了眨眼。这几年少年生得愈发出挑俊朗,入宫时的青涩已然不见,有股介于青年与少年间的英气。

  他哭笑不得,这种时候还不忘占便宜,嘴上却只是应下。这副无赖的模样几乎让他想起了尉迟亮,经历了尉迟奉国去世一事,尉迟亮看上去沉稳了不少,也不再成日说些意味不明又轻狂至今的话语,不过欠揍的功力倒是不见落下。

  “真是可惜,若是你我同往,我说不准还能削下你的功勋。”尉迟亮静静凝视着他,如此说道。

  “好大的官威,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第一把便盘算着要烧我不成?”司徒悠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拨调些最次的马给你用,你自诩文武双全,这点障碍根本不足为惧吧?”

  尉迟亮直直地看着他,笑出了声:“兵部可真是得罪不起。”他顿了顿,“看到你还是这副德性我便放心了。”像是在一面目全非的现状找回了点熟悉之物的欣慰与小心翼翼的欣喜。

  “彼此彼此。”

  “阿悠,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尉迟亮叹了口气,昳丽而总是容光焕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替我守好安阳的故人、故事,我没有别的指望,只希望归来之时,这些故人故事尚且安好。”

  知道尉迟亮大约心结未解,在此时猝不及防地赶赴战场,他再不能随心所欲地放浪形骸。尉迟两字终是要写在亮在之前的,虽然从这点来说,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尉迟亮的请求倒有些难为人了。毕竟世事难料,司徒悠自己也不过是变迁中自顾不暇之人罢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是,他乐于满足亲朋好友的心愿,他也知道眼前之人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面对老友的殷切期盼,他说道:“……我会尽力而为。”

  尉迟亮听闻此话,只是看着他的脸,过了会才摇了摇头笑道:“是我在勉强你,你却也只管着应下。看上去是狂妄之徒,倒比那些看上去是正人君子之人加起来都要好。说实话,除了家姐,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你,你可千万珍重。”

  他话语中的故人自然将司徒倾包括在内。

  司徒悠也收敛了笑意:“战场局势多变,刀剑无情,你自己保重些。”

  他未和这些人郑重地道别,终是要再会之人又何必说句再见。

  总畏惧一语成谶,可惜这些教人退避三舍的灾厄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

  比如,十几年前的瘟疫,比如,眼前这场齐燕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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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饰也。

  七岁的司徒修曾不止一次这样解读自己的名字。无人不夸赞四皇子谦和温文,除此之外似乎便再说不出什么赞美之词。而有着同样面貌的司徒悠自小颖悟,过目成诵,文采斐然,虽稍显稚嫩,却胜在少年人的灵动与毫不做作。

  世人对天才总归是包容的,脾气高傲顽劣些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是这样一位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子。司徒穆宣虽然嘴上也曾轻斥过司徒悠几句,眼里并无毫无指责之意。

  看着与自己同样模样的人被人簇拥实在很是奇妙,像是在注视着镜子里映照的另一个自己。明月何其耀眼,与之相比,星辰的光芒是如此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湮灭在夜空,再寻不到痕迹。

  司徒修像是司徒悠可有可无的陪衬。

  虽说偶尔不免黯然神伤,司徒修倒也不至于为此忿忿不平。他和司徒悠是截然不同的。

  若是课业出众,多得了几句太傅夸奖,人前司徒悠也不过是故作不屑,不做言语,二人独处时,却会说些酸话:“不过是得了几句夸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胜他一筹,则会摇头指责他毫无志气,终日沉溺拿不上台面的旁门左道,总之做极了一副兄长的姿态。

  司徒修动了动嘴唇:“被人称赞便那么重要吗?”

  值得那么费尽心机地引人注意吗?司徒悠是如此不留余地,人人都夸司徒悠竟可与东宫平分秋色,不如说连太子都难与之争辉。

  骄傲的三皇子只觉得他平白问了句废话:“当然,若是碌碌无为甘于平庸,我倒宁愿去死。”

  见司徒修沉默不语,似是并不认同,司徒悠说道:“既然上天赠我才识悟性,向世人展露才能又有何不可?”

  司徒修想了想,才道:“人人都说你虽非东宫,却胜似太子。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你既然那么聪明,何不适当藏锋?”

  司徒悠嗤笑道:“入宫那日我说过的话你果真忘了。我只不过做了些皇子应做之事,我生在天家,为何不能去争?我偏要争偏要抢,教天下人都记住我的名讳。你也看见了,父皇很喜欢我。”

  “三哥,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父皇册立大哥为太子自然有他的道理,大哥出质有功,又无过错,他这般的宽厚仁爱之人大概是父皇与朝臣心中的储君理想人选,怎会轻易被废储位?父皇若是知道了你的心思,只怕……”

  只怕徒添不喜,甚至暗自忌惮。储位变动是关系社稷的大事,在司徒修看来司徒穆宣并非是凭好恶做决断之人,挑衅东宫某种意义上便是在挑衅他们的父皇,夺嫡之战,从一开始司徒悠便不会有胜算。

  可司徒悠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

  那人听闻此话却笑了,唇角的弧度古怪而嘲讽:“我就是讨厌你这样天真而且自以为是的样子。”

  “垢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这便是世上最大的耻辱,我不会容许自己不争不抢,安于现状。司徒修,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此人心意如磐石不可转移。司徒修只得摇了摇头。他本能地无法认可司徒悠的言语,也并不打算再自讨没趣,准备好的说辞只得吞入腹中。若是真有一日东宫与三皇子之间矛盾爆发,届时他再设法护司徒嘉远离风波便是。

  被夹在两个兄长之间的司徒嘉大概会很难过,他向来喜欢司徒悠,也尊敬司徒倾,骨子里正直单纯,免不了要为迟早到来的手足相残伤心。

  只是谁曾想过,他再也不必担忧这件事了。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里,司徒悠不幸染病去世。断定了司徒悠已死的弟弟哭得很是伤心,见着他时,司徒嘉的眼里流露着脆弱的希冀。若是确定了躺在棺樽里的人是司徒悠,他也许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突兀地想起来那一天司徒悠与司徒嘉吵完架之后,司徒嘉生了大半个月的闷气,他便想着法子逗他开心。

  “小嘉同我一起去看桃花可好?”

  “三哥呢?”

  两人同时出口后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想收回话未免太晚。

  司徒嘉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是更喜欢亲近那个总是爱嘲弄他的兄长,拌完嘴吵完架总是要追上去的,司徒修也不过只能在司徒嘉伤心之时说些无足轻重的安慰之语。

  他无法拒绝那个眼神背后小心翼翼的期望。

  于是,司徒修在心中对自己说,就这一次。

  但他也说不清,这个情急之下的举动又暗含了多少连他自己都惊诧、厌弃的私欲。

  按照记忆里那般模仿着那人欠揍轻佻的嘴脸,微微一笑,仿佛当真是那个死去的“司徒悠”在操纵他的身体,通过他的嘴说话。

  “傻子,你竟连我认不出。”

  在司徒嘉破涕为笑的那一刻,他在宽慰的同时,只觉得心中的某个部分也随着“司徒修”一同死去了。来不及做出解释,接下来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只得终生背着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名字生活。若是得知了这一切,司徒悠说不定会笑出声,饱含恶意地说道:“活该,叫你要出风头。一辈子活在我的阴影与光环之下吧,这便是对你冒充我的惩罚。”

  “若是知道了你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亡兄,他肯定很开心,阿悠,你怎么就没想过告诉他?”

  司徒悠摇了摇折扇:“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说了也是白说,倒不如不说。”

  “他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你难不成真能瞒他一辈子?到那时他得多伤心。”

  “我若是决定要瞒一个人,他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

  世人大多不择手段的、不计姿态的赢,这个人却不在意这个,他只想着如何风度地输。他把别人当做“自己”那样善待,却将自己当作别人那样对待。他和尉迟亮不同,若是所做所为毫不被知晓,他大概是无法忍受的。他看上去疯子,从不以君子自居,却远胜多数自诩高洁的君子。

  尉迟亮沉默了片刻,才道:“别人都说你聪慧过人,我却觉得你是个天大的傻子。吃这么多亏,为人默默付出这些,你倒也毫不在意。你在意的不是得失,你计较的是那些看不着摸不到的东西,对吗?可你若不是这样的傻子,我大概也没法将你看作无话不谈的至交。”

  司徒悠没有答话。

  “你若是女子,说不准我真会请求陛下赐婚。”正经了多久又开始满口浑话的多情公子做作地叹一口气,似是颇为惋惜。

  司徒悠挑眉:“某人不是自诩风流昳丽,连潘郎都相形见绌吗?怎么不是你做女子?”

  尉迟亮被如此揶揄并不恼,反而爽利地笑道:“就算我是女子,也不敢做这个襄王妃。”

  “那倒也是。这样泼皮狂妄的奇女子,本王也决计不会娶回府。”

  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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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面战场失利,贞王英王下落不明,襄王请战,上不允。战事紧张,边境局势不定,偏偏在此时向来一条心的襄王与皇帝之间似乎生了嫌隙,虽无剑拔弩张之意,偏偏涌动着股微妙氛围。朝臣无不以为二人间的矛盾与英王贞王有关。

  这些猜测只能说猜对了一半。军队整编和粮草拨调的文书与前线战报纷至沓来,这些时日户部与兵部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先帝丧期未过,新帝登基,诸事压身,纵然一切井然有序,却也依旧忙碌。

  战场失利、亲王生死未卜,偏偏在此时节襄王与圣人疑似离心。浓郁的乌云笼罩着整片安阳城,一时人心惶惶。

  这一日,司徒悠在兵部推演了一遍兵力配置与后续战略方针后,窗外便已是暮色西沉。

  他回到凌霄殿时,只见熟悉的那人已拿了两坛酒,正坐在后院静静地等着他,四周并无宫人把守。和往常不同,司徒倾换下了一身龙袍,身着雪白华衣。

  不同于写碧居的清雅别致,凌霄殿的后院的设计更加简单,是毫无人工雕饰的自然。林木郁郁苍苍,在晚间微微摇动的风中疏落而窸窣的作响,不同于白日的明媚,在夜色里透露着森森寒意。

  司徒悠沉默了片刻,喉头一哽,竟不知此时该与这位唯一近在身侧的至亲说些什么。

  他很清楚司徒倾的来意。

  无非便是关乎战事,关乎司徒嘉、唐羽仇,又或者是关乎国事。

  但他还是这样地开口问道:“陛下亲临,不知有何有何贵干?”疏远至极的口吻,仿佛当真二人只剩下君臣之礼。

  “我知道你想去战场,想同他们并肩作战。你说过的,只是我没有准许。”

  司徒悠坐下,低头喝了口酒,才说道:“是臣弟失了分寸,未能顾全大局,未能体察陛下用心良苦。”他是发自内心这般以为,只是在外人揣度下,二人微妙的氛围下,这句话反而像是一种变相埋怨。

  “……你向来识分寸懂大局,说这样委屈的话反而让我觉得是自己做了天大的对不起你的事。”司徒倾自顾自说,“但我宁愿你多怨我一些,这样一来你便可少怨一点自己。”

  司徒悠看上去桀骜不羁,实则生了一颗善解人意而通透的七窍玲珑心。身为臣子与弟弟,他都不会埋怨司徒倾。身为大齐皇室,未来国之栋梁,他几乎本能地信任着这位君主,但是一旦太过思念担忧弟弟,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转头埋怨起兄长。所以,他不敢太过思念他们。他谁也不怨,只怨此刻无法赶赴战场的自己,明明身在安阳却仍未能尽职的自己。

  司徒倾知道的,司徒悠从来不怨他人,也不想伤害他人,他只是痛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连与他们一起战死的资格都没有的自己。

  司徒悠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小口啜饮。

  司徒倾漫无边际的,没有主题的自顾自说了下去。

  “待战事结束,你们三人大概便会成婚立府吧。宫里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冷清下来,六弟经历战场的磨炼,性子也会沉淀下来,王姑娘定是不错的成婚人选。小羽身份特别,人选还需斟酌再三。”司徒倾笑了笑,“唯独你,我竟是不知该如何安排。哪怕再好的姑娘总觉得都差上一些。身份高的,只怕脾性傲慢,修养不足,照顾不好你;身份低的,又怕与你志趣不投。生性大方有趣的,又恐体贴不周;体贴周全的,唯恐真诚不足,乏味无趣。”

  司徒悠目光复杂,开口道:“谢陛下美意,只是臣弟暂无成婚的意思,怎可让陛下在此多事之秋徒增烦忧?”

  听闻此言,司徒倾放下了手上的酒樽:“三弟都好久没叫我大哥了。”他看着不远处的枝头,“六弟被罚跪时,曾枕在我的腿上,那时他才那么点大,现在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将军了。你那时候爱和他置气,但是最疼他的人也是你。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你们都不叫我大哥了。”

  司徒悠心中一酸,只说道:“礼不可废,年少无知时逾分也不自知,陛下随和不计较这些,臣弟如今却不能视若无睹,再给陛下添乱。”

  亲近生狎昵,若是连最亲近的兄弟都因亲昵而忽视了礼数,显得不庄重周全,司徒倾又该何以服众。新帝初登基社稷尚且不稳,难说此时不会有朝野中的老油条生出轻慢之意。他非稚童,自然不可仅凭喜好形式。往君臣相处之道来说,此时司徒倾喜爱他与司徒嘉,若是往后生了猜忌,过往的轻慢与失礼无不是问罪的话柄。他相信司徒倾,却不能允许自己放纵 。

  司徒倾只是沉默。

  几杯酒下肚,司徒悠也有了略微有了醉意。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上一次再聚是何时?在谢家园的时候吧?”

  “陛下总不能免一发兵便与臣弟在庭院中喝一夜的酒吧?虽说借酒浇愁,但陛下当以龙体为重。”司徒悠叹了口气,试图缓解挥之不去的沉重氛围。

  司徒倾怔愣了片刻,微微一笑:“不会的,这是最后一次。”

  回想起昔日的欢声笑语,如今觥筹交错,而家国大患未定,两人未还,不免生出寥落之感。

  纵然司徒倾曾对他说过,那二人早已可独当一面,又有经验丰富的几位将军同往,教他不必担忧。如今上将军殒命的噩耗传来,那二人生死未卜,加上似乎另一边战场的战局亦不容乐观。也许是他过于天真,战场局势多变,敌方狡诈奸邪,纵是再有经验又如何。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教人心潮澎湃的热血也许不过是一厢情愿,战场上如何又能做出绝对的保证之语。他才不做高渐离,他不说分别之语,自然不期望结局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战事总归是要结束的。”司徒倾疲惫地笑了笑,“他们总归是要重回故土的。他沉默了片刻,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司徒悠的神色,一边问道,“若是……我只是做个比方,若是战事不顺。六弟……你会如何?”

  哪怕避开了不详的字眼,司徒悠知道司徒倾想问些什么。

  司徒悠却没有一丝哀恸,面容平静到不可思议:“我宁愿随他们一同去。但是,司徒悠只做应做之事,除了好好活下去贯彻父皇遗愿不作他想。”他轻轻地笑了,“若是去得太早,就算到了阴曹地府,那两个家伙怕是也要叫我不得安宁。”

  他怕无颜见他们。

  司徒倾摇了摇头:“胡说,他们怎会恼你?”

  “正是他们不会恼我我才更加难心安。”

  “罢了。这些不详的话还是别说了。”

  “陛下也信一语成谶吗?”司徒悠托着腮,显得有些慵懒风流,面上因醉意而染上绯红,向来睥睨着旁人的双眼此刻水光潋滟,竟是说不出的灵动与烂漫。

  “我信事在人为,却也以为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不可存不敬之心。”

  已是十二月,天际下起了小雪,雪意渐浓。二人却都无进屋的意思。

  “所言极是。紫玉真人曾给出预言,如今种种莫非便是违背了箴言而引来的灾厄?”

  他每说一个字,对面之人愈发沉默,他可以感到司徒倾兴致不高,心情不佳,他却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

  也许不过是背负司徒之人同样的,无需言说却共通的哀恸。

  若说因果轮回,他一定是曾做过不可原谅之事,才必得经历这些生离死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但是这些苦难,这些艰难险阻是有意义的吗?

  在醉意中作茧自缚,略有些自暴自弃的人,终于也丢下了礼数,问道:“大哥,若是一个人不得不背负最切身的秘密,岂非世间最悲惨之事?”

  若不是司徒悠的错觉,司徒倾神色微动,似是为之动容:“……也许是的。”

  是他作茧自缚,也是他刚愎自用,自以为所谓的“自我牺牲”便可换来永安,便可叫所有人都满意,虽说身不由己,却也不过是自作自受。夹在司徒悠与司徒修之间摇摆不定,失了本色,照着镜子之时,他偶尔会觉得那个人透过镜子冲他狭促一笑,似在嘲讽他的狼狈与不堪。妄图独自背负责任,但是,若是再也不能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容,若是再无相逢之日,若是那个总教人担忧的弟弟再也无法呼唤他的名字(是哪个名字都无所谓了),他定是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司徒倾突兀地说道:“虽说现下是冬季,但春天总会来的。听闻三弟独爱桃花,每逢春季,安阳郊外的桃花都开得极美。”

  “那是不一样的。”司徒悠说,“我不爱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虽寓意深远,典雅高洁却失了明媚有趣。山桃烂漫,却只在春季盛开,花期极短,不过是刹那的芳华罢了。所以,难免被视作寻常却脆弱之物,耐不住冬季严寒,我不肯信,一直在寻找冬日里盛开的桃花,只是从未寻见过。或许安阳,又或许世间从来便不存在冬季也能盛绽的桃花。”

  “……晋时陶渊明曾作《桃花源记》,不知世间是否真存在这样无争安乐的净土,虽心向往之,亦深知夙愿难以实现。”就算世间当真存在这样别有洞天的福地,也不是他这样庸人自扰的俗人可以寻见的。

  何况乱世之中,谁又能全身而退,偏安一隅亦不能高枕无忧,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白日梦。

  有雪花落在司徒悠的睫毛上,在寒冷之中,他只觉得鼻子冷得几乎毫无知觉,大概已经被冻红了。说来也怪,司徒悠五官棱角分明,看着坚毅而贵气逼人,在雪幕下竟无端有几分柔和与脆弱。

  他抬眼时,却看见眼前之人清浅一笑,如此说道:“就算世间真不存在世外桃源亦无妨。”

  “不如亲手在地面上打造理想中的乐土。”

  忽明忽灭的灯火下,他看清了那人的眼眸,仿佛山河都被揉碎在明艳的波光里,为之动容,他并无慷慨陈词,亦无举杯高歌,如此坦然自得,仿佛不过是在诉说即将成真的事实。

  灯火阑珊哪及他半分。这样的君主,这样的大哥,也难怪他与司徒嘉心甘情愿追随。想到了两遗诏之事,他不禁百感交集,又是几杯酒入肚。

  “大哥,我不是个坚强的人。但我愿意随你一同打造这样的乐土。”

  “你平时自信傲人,如今说出这样的否定言辞,我竟有些不习惯。”司徒倾顿了顿,“你确实有理由自信,换做是旁人也做不到你能做的事,这与是不是司徒悠并无关系。”

  若是司徒悠神智清醒,此时便该察觉出话语中的微妙。

  “你是他们的兄长,却也是我的弟弟,不必在我面前刻意摆出一副可靠的模样。”司徒倾突兀地说道,“三年相伴时间,我原以为你会同小羽执手相伴,听闻你曾为他做了幅画。”

  “大哥莫要笑我了。终是不合适,何必勉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何况,失去姓名的人,失去自我之人应以何种面貌满怀期待?他注定背负不为人知的秘密,再无人可诉说心事,再无人可毫无保留地奉献。不,说到底,没有人生来便是有着这样的义务。他不是等待救赎之人,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用不了多久,他很快也能像往常一样自己挺过来。

  “大哥莫非在怪当年我自作主张的截胡之举?”

  “……自然不是。”

  也许接下来司徒倾还说了些什么,但他已经无暇分辨,困意渐起,忍不住将头靠在手臂上。

  “三弟,不可在这里歇息,会着凉的……三弟?”

  在醉意中酣睡过去时,他听闻了有人似在叹息,在他耳边发出微不可闻的低语。

  “……这样也是错的吗?”

  “……又或许同六弟在一起坦坦荡荡地战死才比较好吗?”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那人轻笑了一声,“说的倒也不算错。”

  神识不清之时,他只觉得周身不再寒冷,似乎不经意拽着谁人的衣袖,那人似是也不恼,轻叹一声,便任由他拉拽,伸出手轻揽着他,然后在他耳边落下了无数句的,微不可闻的歉语。

   尽管知道毫无可能,他是如此期待那个人获得幸福。就像是不被人所知的、本应早已被他杀死的那个小小少年也能迎来鲜花与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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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王、贞王、莫兰琛相继为国捐躯。齐燕两国君主达成停战协议。

  大同元年,襄王与圣人失和,就齐燕一事难成共识,襄王数次深夜入宫进谏,不得见。往昔的兄友弟恭、君臣相合似是从不曾存在过。言官弹劾襄王不知礼数,多次犯上,宜按律法处置。上未允。

  大同次年,圣人命襄王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安阳。

  正如朝臣当年捉摸不透为何圣上独留下襄王坐守安阳,在君臣渐行渐远背道而驰之际,为何圣人仅是默默挡下了朝臣的非议,将那人送至封地。谁能料想当年曾被视作东宫最大威胁的襄王竟安然无恙。有人赞美圣上胸襟广博,世上再无人能知晓其中真意。       不过说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毕竟,那个曾心心念念安阳的人,再不得回到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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