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倾 | 恰似黄粱梦      ooc,yy 作,逻辑破碎。含大量自我解读(阿倾dbq,我写不出你半分的机智和牛逼)。笨爸爸阿倾训憨崽崽(被打飞)部分情节来自蜜糖君的脑洞!      俺是菜鸡。你要是骂我,我就……嘤嘤嘤(?) 第一人称尝试。既然要拉郎就来点刺激的。英明领袖 stq 和他的倒霉蛋儿子的故事。(噫)写的非常无趣,还没什么CP感,可能有难以让人接受的情节。慎入。      小学生流水账作文,声情并茂《我的父亲》 憨批父子(不,憨的只有啾啾(落泪      一堆私设,私货,与通线有出入,逻辑成谜,年龄成谜,时间线成谜。也许含上一代奇妙爱恨情仇,非常隐晦的周倾提及和(依然隐晦)倾→七提及。   

  “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挈矩之……”      面露担忧之色的施云忠动了动嘴唇,比了个口型。来不及在心中为他的靠谱感到宽心,我自诩十分谨慎地用嘴型向他确认。      不知为何,施云忠闭上了嘴,转而向我拼命地眨了眨眼睛。总不会是眼皮抽筋了吧,真叫人担心。      此时,一道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眉目传话”:“为何背的这般磕磕绊绊?”父皇的目光在我二人间梭巡,最后温和一笑,说道,“今日之内背完,晚上朕还考你功课。”      旁人只道当今圣上对教育储君之事颇为上心,每月必有一日例行考察功课。我心中简直有苦难言。按理来说,背书并不教人苦恼,我自诩记性不差,太傅也曾夸过我,但是一到养心殿,站在那个人审视的目光之下,这嘴竟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说出口的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偶尔他会给看我近日的奏折,询问我的意见。我更是支支吾吾,无言以对——谁不知道当今太子是个连《陈情表》都背不下来的半桶水(我很冤枉),对这些政务又能有什么鞭辟入里的见解呢?      父皇倒不是个凶悍之人,待人也多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朝臣无不赞其宽厚。但是,那种来自上位者的无形威压与审视实在很给人压力。我甚少见过他恼怒,人说君心难测,我想也可能是关乎我的大多数事情都难以教他真正愠怒,或者说放在心上。父亲是爱笑的,就连这种时候也是,他只会说“朕在你这般年纪便能将这些文章倒背如流,单说近的,云忠比你聪慧,也较你踏实,有这样的伴读你怎么不知好好向人学习?”      “儿臣也觉得云忠很好。”这倒是大实话。虽然没有人喜欢被拿来和别家孩子作比较,但是被夸的人既然是自己的朋友,也不算是件太糟糕的事情。      “微臣惶恐。”谁知说到一半,施云忠垂下了脸,缓缓跪下,几乎要将身子伏在地下,“未能尽本分劝导太子向学,只知媚主,实乃微臣之过。”这话说的算很重了,我见状试图将他扶起身,他竟不为所动。未果,我只得无奈地跪在他身边。      施云忠心思细腻,若是思虑不周之人只会将方才那席话当作褒奖。太子功课答不出,伴读怕是也会遭罪,父皇这缺心眼的反而夸起云忠聪明勤奋,这样的赞美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不过我心中很不服气,碍于理亏,只得藏起这点不服气,嘴上说着痛改前非好好做人的话,言辞之恳切,声泪俱下,连我自己几乎都要为之动容。      “这话也不知说过几回,少拿这话糊弄朕。”他示意我二人平身后,似笑非笑地说道,“云忠是个好孩子,朕绝无怪罪之意。”大概瞧出了我的不服气,他如此说道,“你若真顾念云忠,便好自为之,别总叫人替你担忧。”      交代了些许语重心长的陈词滥调后,他终于令我们退下。      想起方才之事我拍了拍云忠的肩膀:“方才委屈你了。待会出宫,我请你吃好吃的,看好玩的。”      施云忠无奈地拍掉我的手,摇头轻叹:“分内之事有何可委屈?殿下,忘了晚上陛下还要考功课之事吗?”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方才只顾着应声,只想着早些解脱,倒没有仔细听父皇说了些什么。      “还好明家那丫头不在,若是见了这场面她定是要笑我的。”      “郡主不是这样刻薄之人。”      “她在你眼里自然什么都好啦。”我想了想上次不算愉快的出宫经历,“上次还是‘明小姐’的唤人家,怎么现在便这般生分?”      提起那女孩的名字他的反应便有些微妙,白玉似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层红晕。嗯,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知道他的死穴在哪,提那女孩准没错,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话题便好。      “没想到殿下为了那件事吃味了这么久。和姑娘家较劲这么久未免太没风度。”      “她哪是寻常姑娘家?寻常姑娘家有那样的怪力吗?彪悍至极,到底是得多英勇的男子才敢向她求亲。”      我和她向来不对付,拌个嘴也是常有的事,就连吃甜点,嗜好都相差甚远,就好比甜咸派斗争那般水火不容。我嫌她粗鲁娇蛮,毫无女子的可爱端庄,她笑我胆怯,行事举止太过姑娘气。我气得直跺脚,便说道“你这泼妇,当世谁还敢娶你为妻?”她粲然一笑道“世上若只剩你一个男子本姑娘也不会纳入考虑。哎,云忠哥哥跟着你肯定既委屈又有苦难言吧。”(谁能料想就是这样与我完全合不来小姑娘,便是未来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施云忠无奈地把我们拉开,然后表示“以和为贵,不要伤了和气”。      那样秀美清丽的小姑娘若是不说话便是极好的风景,一开口便是层出不穷的气人言语,一点也不像她父亲承平郡王——不好意思,不小心把话题扯远了。      “背后语人非君子。”施云忠含笑摇了摇头,随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殿下莫不是在转移话题?”      “哎呀,被你发现了。”我冲他挤眉弄眼,“云忠,这件事你可得救救我。”      “前几日叫殿下好好准备功课,殿下偏不肯听。”施云忠道,“不过就算殿下当真背不出来也不过就是罚抄几十遍的事情,陛下不会为难殿下的。何况,还有臣在。”      我立刻从话语中寻到了一线希望:“也就是说?”      “臣会陪着殿下一起抄书的。”      我哭丧着脸,终于放下了不切实际的求援想法。      施云忠和我不同,是个聪慧讨人喜欢的小孩,一点就透,偏偏还很勤学。聪慧干练也就罢了,最人神共愤的是,他还生得像是美玉一般,行过之处总是不乏小姑娘的惊艳目光。而我是个混吃等死的,不如说我对诗词、文章、历史、政务都毫无兴趣,君子六艺也是一窍不通。被若干次评“质难琢”时,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期望,那便宜老爹和母后再生个弟弟,再以“太子愚钝,难堪社稷重任”废太子,好让我名正言顺做个等闲王爷。      什么?你说我管圣人叫做便宜老爹简直大逆不道?他把我当作便宜儿子,我自然只得把他看作是便宜老爹。      怎么会有孩子生来就厌恶自己的父亲呢?孩子自然是有亲近父母、取悦父母的天性,何况是一位无人不夸赞的人物。      而我不论怎么做都无法讨他欢心。在寿辰上,绞尽脑汁准备的礼物也不过是换来一句平淡的“朕心甚慰”,若是功课答得好,父皇也顶多淡淡一笑,向太傅表示可以增加功课,随后欣慰地将他留下的旧书赠给我。当然,我也知道,这些表现从来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与认可。若是儿时调皮捣蛋闯了祸,通常便是抄书或罚跪,最重的一次便是被杖责,就连往常最被父皇看中的云忠求情也不起半点作用。      待他拂袖离去,周围的宫女才敢围上来查看伤口,又是哭哭啼啼“陛下好狠的心,殿下这般细皮嫩肉的,怎生受得了?”又是小心翼翼给伤口上药的,也有拿蜜水、甜食安慰我的。(虽然也许我是公认的不成器,但是对着大多女孩子,我嘴甜还随和,又爱撒娇,阖宫里几乎就没有不喜欢我的宫人。)那时候,云忠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殿下改了这顽劣性子罢。”      每次在我被罚以后,母后都会亲自来看我,有时带着桂花甜糕有时便是带着羹汤。母亲一直是端方秀雅的女子,听说未出阁时便是安阳中不少青年男子朝思暮想的对象。她柔柔地轻抚我的头发,笑道:“怎么又惹你父皇生气了?”      我回想起前因后果更觉得委屈,气得几乎要蹦起身,奈何偏偏扯到了伤口,疼得我咧牙咧嘴,母后轻抚着我的脊背:“你就这样趴着便好,别起身,当心牵动伤口。”      我闷声道:“母后,父皇当真是爱着母后的吗?”      她轻抚我的手顿了一瞬,转而微笑,那目光温柔和煦,却不知觉染上秋霜,似哀愁亦似悲悯。      “何出此言?”      “我在素心居翻出了几首怪诗,似是出自父皇手笔。被他知道此事后,不由分说便把我痛打了一顿。人人夸他贤明,我看他不讲道理的很。”      大概颇有些年岁,宣纸上的字迹已有些许模糊,但并不妨碍辨认。父皇的字很有风骨,苍劲有力,不过宣纸上的诗句却可以说得上婉约。又是什么“昨夜星辰昨夜风”又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我实在不知为何内心酸涩异常,我很确信这些诗绝不是写给母亲的,那时候我无法解释这种感受(我实在不敢细想),只能当做是父皇对母后“背叛”的恼怒。我不禁喃喃自语:你也会有这般求而不得的人物吗?其实我蒙骗了母后,所谓“不由分说把我痛打了一顿”自然是我杜撰的。我转头拿着诗质问父皇,在我记忆里他便是爱笑之人,唯有那次眼底毫无笑意。      “你从何处取来的?”他完全不理会我的质问,转而冷淡地注视着我,目光寒如冰刃。      “自然是素心居。父皇莫非恼羞成怒了,为何要回避儿臣的问题?”虽然深知毫无立场,颇像无理取闹,只是,这样的目光刺的我心寒,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反而不肯让步半分,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道,“若是父皇执意不答,儿臣只好将这些诗烧成粉末,祭奠给父皇的旧相好了。”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未曾想到他的目光更是冰冷,不由分说将纸夺回手上。      我反应不及,只听闻白纸被撕裂的声音,他竟亲手毫不留情地将这些诗稿撕成碎片,若干飞舞的碎片像极了洒在空中的雪花。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叫我瞠目结舌。      “留着这物事才叫庸人自扰。”他徐徐一笑,“朕还要谢你将它带来。”他话锋一转,居高临下地看着呆滞的我,“太子若是能分出半分无聊的八卦之心来对待功课,想必两位太傅也不必那般头疼。虽说过严恐生不虞,你这般不成器却是朕太过纵容的过错。”      于是,接下来便是你们所知道的情况了。虽然我还是发自内心地以为这是小肚鸡肠虚伪老男人在恼羞成怒下的泄愤之举。      “你父皇做事向来有他的考量,又怎会无缘无故罚你?”      “他向来瞧不上我,父皇一直不喜欢我,我知道的。若是有别的兄弟姐妹,储位哪里轮得到我。”      她将桂花糕取来,递了一块给我:“那你以为,为何我与你父皇只要了你这一个孩子?”      啊这,夫妻间的床笫之事和孩子谈起真的好吗?我的表情纠结的很,大概注意到我微妙的表情,她摇了摇头。      “想到哪去了。”她道,“你父皇把你视作希望 ,将大齐的未来押在了你身上。”      听闻此言,我差点被桂花糕噎住。      “母后不必如此安慰我。”我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若是真将大齐的未来托付给我,怕是离亡国不久矣。      没有理会我的丧气话,她自顾自说了下去:“尉迟家出过几代公卿,人才济济,你外祖父是名赫一时的丞相,虽无师生之名,却堪称一代帝师。司徒家看上去虽子嗣凋零,却也是出过襄英二王这般的少年英才。你身上流淌着尉迟家、司徒家的血,所以……”      正当我以为母后大约要说“不要辱没他们的威名”之时,她只是勾起唇角,漾开清浅的笑意,“所以,你应以此为傲。莫要妄自菲薄。”      “父皇当真也是这般想的吗?”我愣了愣。      “明明是他认为我质难琢。”      “明明连儿臣的生辰都记不住。”      “明明罚过儿臣后从来都不曾来看我。”      “明明……”      她静静地凝视我:“你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陛下是有来看过你的。”      我立刻摇头,下意识便是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明明那般严苛,那般爱数落我,还有……”我仔细回想起桩桩件件小事,越想越是满心委屈,别说是认可赞美,我从来没得到过来自父亲的拥抱。若说触碰是表达亲近之情的行为,这样的行为甚少,或者从无发生在我与父皇之间。      “严苛是真,爱数落你也是真。”      “正是如此,所以父皇怎会像母后说的那般好心?”      “他一直记得你喜欢吃什么的,只是每次把你劈头盖脸痛斥了一顿后,实在拉不下脸来看你,他知道你素来同我更亲近些,便托我带上这些吃食来看你。一来二去我们也形成了这样的默契。只有在你熟睡的时候他才会来看看你。”      我半信半疑。那个不近人情,只谈公事的人,那个对所有人不吝惜赞美,唯独对我严苛的人怎么可能如母后所说的这般?虽然我知道“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却依然惶惶然地以为自己不过是接替江山的工具和倒霉蛋罢了。      母后善于揣度人的心思,又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      于是,她摇头道:“我骗你有何意义?这几年朝堂局势复杂,齐燕之事耗费他不少心力,很多事情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父皇才不是这样温柔心细的人!母后在骗人。”不知不觉间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你说说看,你父皇是个怎样的人?”      突然被问起这样的问题竟不知如何回答,我愣了下:“旁人都说他是个贤明勤政、爱民如子的君王。”      “那你呢,你又是如何看他的?”      我张口便道:“不近情理、心思难测、笑面虎、严苛……”      母后也不反驳,仅是含笑颔首。      “还有……还有……”我竟说不下去了,翻来覆去对父皇的理解便是这么两三个词,一时有些茫然,明明心中笃定至极的评价说出口的那刻却忍不住犹疑。      “你常向我抱怨陛下不了解你,可阿恕也并不是那么了解陛下,对吗?”      “在你看来,他兴许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但是不要太埋怨他。毕竟,他要操心之事太多了,实在分不出心给家人。”她依然笑意盈盈,“回到你最开始的问题。我与你父皇并非寻常夫妇,情爱之事对天家人而言未免奢侈。他有他的鸿鹄之志,我亦有我的愿景,我不愿以儿女情长束缚他,相互成全总好过相互拘束。”      母后的眼中有煜煜生辉的光芒,我知道她绝非等闲女子,与囿于后宫斗争的宫妃也截然不同。      只是,母后您也弄错了一件事。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父皇。我只是厌恶着,无法成为父皇骄傲的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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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怪,今晚磕磕绊绊背完文章后,父皇竟然也并无另外责罚,只是叫我一同于楼台上吹吹夜风赏赏夜景。我心中纳罕却也没有问出声,印象中父皇并非温情之人,说是笼络感情我自然是不肯信的,他也绝不会做些毫无意义之事。      夜风飒飒,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安阳像是只沉默的巨兽,白日里温驯异常,只有在夜晚才会显露真面目,远处仍有着喧嚣声、男男女女的欢笑声。站在高处看着寂静夜晚下的楼阙,远处万家灯火的热闹全然与我无关。百感交集,既无限满足又无比落寞,仿佛一切都属于自己,又仿佛都不属于自己。      “你看见了什么?”他突然对我发问,打乱了我的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万家灯火……?”      “是百姓。有光的地方便有人。”我不知道他对我的答案是否称得上满意,他并不看我,垂眸凝视着遥远的、与他格格不入的夜景,说道:“他们都是你的子民。他们很坚强,却也很脆弱,在天灾人祸、战乱面前兴许手足无措、随波逐流,你所需要做的便是庇护他们,让他们得以安居乐业。如今燕民已然归顺,莫要再提齐燕之别,身为天下之主,唯有一视同仁,方可永固山河。”      “儿臣知道。”      我稍作回忆,似乎前几年燕国君主逝世,燕民归顺,至此,齐燕融合。我实在不敢相信,对峙了这么多年,据说有着长达数十年世仇的两个国家便这么简简单单地合二为一了。我所知道的两国融合多是以战争为手段,发生在眼前的现实反倒不可思议的像是戏本中的故事。不过战争可真糟糕,听说王上将军、莫大将军、贞王、襄王、英王一众英豪便是在十几年前那场齐燕之战中殒命的,可见当年那场大战之惨烈。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我就说父皇不会做毫无目的之事,原来是同我论政。父皇以仁德宽厚闻名,我自然是知道的。      “既说为政以德,那么,你可知,如何才能叫百姓心甘情愿地顺服?”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      我稍作思考,只好引用孔圣人的名言给出这般中规中矩的答案。打量父皇的神色我看不出他是否满意,他面色不改,在他说出下句话之前,我出声问道:      “有一事儿臣并不明白,还望父皇赐教。虽说如今可称得上群英荟萃,只是听闻朝野内仍旧是党争不休。既然选出的是正直而有才干之人,为何仍囿于党争?不同党派间勾心斗角,互相弹劾,不过是在增加无谓的内耗,届时受苦遭罪的不还是黎民百姓吗?”      他露出了一瞬间的讶异之色,似在惊讶“你这浑浑噩噩度日的小鬼也会思考这么严肃的问题吗”,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承认自己相当不学无术,只是您老人家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不待我继续内心腹诽,他便开口说道:“你说的不错。通常而言,党争时的互相掣肘、互相攻讦,使改革政令难以推行,于举国无益。只是,虽说君子周而不比,进入官场难免需要步步经营,志同道合之人三两成群,久而久之,自然便形成党派。小事尚可求同存异,大事却是无可转圜。有人自然有党;有党,自然便有党争。若是约束不力,党争确实会成为国之毒瘤。”      听闻此言,果然党争可恶至极,于是,我不由担忧问道:“都察院不是向来有着‘纠劾百司,辩明冤枉’之职责吗?这也不能阻止恶性党争半分吗?”      “都察院作用有限,非但如此,纵使选拔再是严格,也难以避免成为恶性党争的工具,可谓与其初衷背道相驰。”他顿了顿,“虽说历朝历代皆有党争,可党争也非一无是处。”      “儿臣不明白。”      “不过是把手中剑,若是利用得当,对于整顿吏治并非毫无好处。”      “都说君子不党,这话听着真是标新立异。”      “虽说自古帝王没有不忌惮结党的,但是结党本身并无善恶之分,能臣结党自然可建功立业,造福一方;奸臣聚结为害一方,自然便是身败名裂。何况,身处宦海,无党难以成事,你见宋时王安石的下场自然便明白了。”      “亦有不愿站队之人,试图两面都不得罪,殊不知正是因为没有立场才适得其反地引来了两边的忌惮。”      我略加思索:“……儿臣不明白,可王丞相不就是不结党却也独善其身之人吗?”      父皇轻抚阑干,目光意味深长:“王丞相是特别的,他人缘极好,不属于党派仍能与群臣交好。他与世无争,在多年朝堂斗争中安然无恙。父皇需要孤臣制衡朝野,他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外祖父,不,应该说是尉迟丞相已然与世长辞,而周丞相卸下重任为先帝终身守陵。谁曾想当年三位丞相之末的王丞相依然稳居高位,真是令人忍不住感慨世事难料。      今日氛围正好,和父皇竟多说了几句话。见他面色平和毫无不虞,我忍不住得寸进尺地问出了平日里绝对不敢问的问题。      “听闻当年周丞相时常进谏弹劾父皇,若是周丞相未曾卸任,父皇当真不会着手对付周丞相吗?”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差不多是一巴掌打不着的距离——若是父皇一气之下决定给我一耳光该如何是好。(虽然其实他从来没有亲手打过我)      “你退那么后面作甚?朕又不会吃了你。”他瞥了我一眼,“朕为何要对付周丞相?就因为他屡屡弹劾朕?莫说是朕,就连先帝也避不开被其弹劾。朕在你看来这般无容人之量吗?”      我几乎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称是,瞥见父皇的侧脸,竟觉得月华之下颇有些许落寞的意味,一定是我的错觉,父皇似乎并没有什么落寞的理由吧?但是,我还是乖乖闭嘴,没有说话。      “周丞相一心为齐,有过人才能,亦有劝谏之魄力与诚恳,这般人才,宜惜之爱之。他们的谏言,不能不放在心上。明君治世之下,不出死谏之臣,这并非毫无道理。”      这样的介绍我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人,东宫詹士郑培东大人。听闻父皇还是太子之时也曾被其弹劾。我对这位大人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这件事,只是因为他似乎与云忠特别亲厚。若是见上一面总要嘘寒问暖,问长问短的,仿佛施大人的这位小公子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样的猜想也未免太荒诞,太匪夷所思了。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失礼了,希望云忠、施大人以及施夫人不会怨我。      “父皇,我……”脑海里突兀的想起了被撕成碎片的宣纸,若是借此机会向父皇询问诗歌一事,应该不会惹得他勃然大怒吧?      “你想问周丞相卸任之事是否是朕的手笔?”      我愣了下,我其实不打算问这件事啊,但是出言否认好像又有些让人扫兴。      “不是。”他迅速地补充道,不给我再次提问的机会,“你退下吧。你明日还需早起学习,早些回去歇息。”      我沉默了片刻,他并不回头看我,一袭白衣迎风飘摇,屹立风中衬得身姿更加消瘦。若不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这样的父皇似乎下一刻便会融入夜色,消失在墨色晕染般的天际,直直去向冷冰冰的天上宫阙,纵使伸手也抓不住一片衣袂。      被这样突兀的想法唬住,我忍不住轻声唤他。他似乎并未听到,并不回头应我,我的呼唤声徒劳地消弭在夜色里,我轻叹一声,只得转身离去。   

  这日晚上,我梦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子,看上去比我还要小几岁。那个男孩子生得很是漂亮,英气而不失精致,眼神也像小鹿般清澈。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双膝沉默不语。我从没见过他,但是不知为何,我笃定,我认识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未有应答。      “你是谁?”      依旧未有应答。      “你有兄弟姐妹吗?”      他的眼睫微颤,大概是嫌我聒噪,干脆别过脸不肯理我。      他依旧不理会我,喃喃自语地说道:“……我,我只是想终止这一切罢了。齐燕这般你恨我、我杀你又有何意义可言?”      我愣了愣:“齐燕不是已经融合了吗?”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向我:“你莫非在开玩笑?齐国才将太子送作质子不久,两国局势微妙,战争几乎一触即发。”      我终于反应过来,我们之间隔着的也许是漫长的时间长河,不过在梦境,消除了现世时间的概念,才得以各自以少年姿态相见。      我只好说道:“你所期望的那一天一定回到来的。”      “……你为何如此断定?”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说道,“不对,你快些走吧,若是让大哥瞧见我和你一块玩,你肯定会受牵连的。”      虽然嘴上这样说,他的眼神却有些可怜兮兮,像是才找到愿意倾听自己之人的那种恋恋不舍。他看上去比我还小,穿的却很是寒碜,提起他的兄长时惧怕的反应,我便断定,他的兄长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我说道: “你大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太子,他能奈我何?”      “太子是让大家都能安居乐业,不再打仗的人。”      “你也是我的子民,我自然会庇护你。”      -      虽说我的确不学无术,唯独书字还算看得过去。身边之人大都惊叹不已,这让我几乎产生盲目的自信——就算以后流落街头,我大概也能靠卖字为生。恒、李太傅都曾夸我,虽无真才实学,单看字的确有大家之风。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说道:“若是贞王殿下还在人世,兴许会为太子指点一二呢,贞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善书。”      其余人附和,无不叹息:“天妒英才。”      贞王唐羽仇,我听说过他的名字,原因无他,他实在太出名了。其父本身便是齐国一代传奇,允文允武,由文官转为武官,竟成为家户喻晓的上将军,招降明冲,解救齐太子——也就是我的便宜老爹,谁料这样的人物去世的很是匆匆,充满神秘色彩。唐羽仇虽然并非司徒后裔,先皇悯其年幼丧父,便认作义子,接回齐皇宫,衣食住行与襄英二王毫无差别。按照辈分,似乎我应叫他七叔,不过要叫一群岁数不过大自己几岁的少年人为叔叔便觉得奇怪,我还是用贞王来称呼他。      有人说贞王貌似唐上将军,俊朗温文,不少安阳小娘子暗许芳心,也有人说贞王能文能武,箭术较已逝的周大人也丝毫不逊色,论文采,能与承平郡王对诗联词上一整天。有人说贞王亲厚随和,虽命途多舛,依然开朗亲和,阖宫中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人,与襄英二王更是形影不离。      最让我在意的一点便是,听闻父皇曾在幼时与贞王有过一段情谊,曾有人猜想二人间的情谊是否会是先皇与唐上将军的复刻,从此成为一段君臣佳话,可惜似乎并非如此。      我喜欢拉着太傅询问这些故人的故事,不免让我懊恼生不逢时。有仁武之名的莫大将军、聪慧狡黠擅长谋术的襄王、正直忠厚而武艺超群的英王,不能与这些活在传闻中的人物相见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若是襄王英王尚在人世,想必定能为陛下分忧。二位殿下一文一武,颇具才识。可惜……”郑培东长叹一声,温和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殿下似乎对这二位殿下颇感兴趣?”郑大人向来亲厚,并非严苛古板之人,有时会带着糖糕分给我与云忠,恒李太傅其实并不愿过多提及逝者,大约是怕想起这两位学生徒增伤心,所以,大多时候我更喜欢拉着郑大人问七问八。      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说来,殿下不觉得奇怪么?”      “詹士指什么?”      “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几乎葬送了大多手握兵权的将领,似乎战死的均是当时的主战派将领,襄英二王便包括其中。臣不免多虑,世上当真有这般的巧合吗?不,在开战以前,圣上尚是太子之时便将不少主战将领安排至边关,这些人无一不是死于非命。”      主战派的离奇死亡是来自父皇的授意?      这个大胆的猜测不禁让我打了个冷颤,但是我本能地觉得真相并非如此,下意识便说道:“詹士多虑了,听闻那时是明冲作乱,与父皇能有何关系?本宫敬重詹士,还望詹士慎言!”      “殿下恕罪。臣不敢危言耸听,只是其中蹊跷太多,还望殿下能听臣说完。”郑培东道,“听闻当时燕军势不可挡,齐军伤亡很是惨烈,殿下可知,两国又是如何偃兵?”      “……似乎是发生在乱贼明冲死后,燕军受重创,两国君主深感战争之酷烈,便各自收兵,就此停战。”      “正是如此。可是请殿下试想一下,明冲狡诈至极,齐国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唐上将军尚且不在,齐军又饱受重创,如何能与之对抗?在臣看来,只怕……”      郑培东不再说下去,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怕明冲的死因另有隐情。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他的怀疑并非毫无道理。听闻当时齐军伤亡惨重,又是瘟疫作乱,又是南衙北门内部生了嫌隙,最有威名的仁武大将军亦饱受折磨,军心备受打击,在此情形下,莫说战胜明冲,能与之平手便很是不易。这样看来,存疑之处似乎颇多。只不过当年战争惨烈,大家忙于战后的修生养息,更是不愿回忆那场噩梦。      我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只是,若是承认其中蹊跷,无异于承认另一件事。      我的父皇,人人称颂的圣人,便是策划这场层层叠叠阴谋的主谋。      我的父亲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爱惜贤才、爱民如子、仁爱宽和,我知道他比谁都痛恨战争,又怎会在战争中迫害自己人?这毫无道理。      ……等等,如果这一切是为了终止战争呢?      虽然已起了动摇之心,我依然倔强地说道: “妄议圣人本就不该。父皇为本宫起名为恕便是为了纪念这一众故人。本宫不该、更是不会以如此险恶之心揣度父皇。”      圣人深深慨叹战争之惨烈,民生之多艰,为了纪念一众已逝英魂,为太子赐名为“恕”。恕,仁也。举国大喜,为之称颂,朝臣无不以为这是当今圣上贤德的体现,展现其远离兵戎纷争之决心,实乃苍生之幸。      但是,若是换个角度思考呢?倘若这一切当真是父皇所策划,那么,我的名字,原来是来自父亲对于这些已逝之人的歉疚吗?      我本就是个不争气之人,为了几句煽风点火的话便起了疑心,怀疑起最仰慕的人。但是,就算我去向他质问,他也绝不会告诉我真相。所以,我只有着手调查此事才能证明郑培东的话语不过是居心叵测的揣度。他的话在耳边循循善诱,正如我无从抗拒来自本性的好奇,我同样无法遏制心底的那点不安。即便如此,我依然说道:      “听闻詹士被称作忠厚能臣,可本宫看来也并非如此。妄议君主、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岂是忠臣所为?”      郑培东叹息:“臣所做之事较之陛下,不过尔尔。”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对父皇有这般敌意。      他直直地盯着我,然后缓缓挤出一个有些凄苦的笑容:“不论是为公为私,臣都必须这么做。难道殿下会希望为君者是戕害忠良之人吗?何况,作为一个父亲,臣也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不待我回话,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唆使孩子着手对付父亲,亲人相残,这便是那位明君所为。又或许那一位早已习惯同室操戈之事。”他略带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那位大人自然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无论如何,仁君自然得爱惜名声。”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詹士,本宫不明白你的意思。”      “殿下还不明白吗?云忠便是臣的亲生儿子啊。”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嘈杂声逐渐远去,久久回响在脑海的,只剩下了郑培东所说的那句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简单易懂,组成起来的句子却叫我难以理解了。      云忠,我最好的朋友,施大人引以为傲的儿子,是眼前这位名为郑培东之人的亲生儿子?      “胡说八道!你怎的这般污人清白?此话莫不是在羞辱施大人、施夫人吗?云忠质性淳朴,哪有半点同郑大人相似?向父皇泼了脏水还不够,竟还要将施大人、施夫人拉下水,好狠毒的用心!”      云忠温良恭俭,与施大人颇为相似,无人不赞誉施大人教养有方。我也很喜欢这位大人,虽然总感觉施大人有些过于拘礼,但在我看来他是罕见的好人。我绝不容许有人用如此恶言玷污这对父子。      “殿下可还记得,臣向来喜欢云忠,待他格外亲厚。”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大约是郑大人想儿子想疯了吧。”心里补上一句,若真这么想要儿子,你怎么不自己生一个,抢施大人的儿子作甚。      “何况,殿下不觉得,云忠生得与臣相似吗?”      我下意识便后退了几步。大概是心理作用,我竟从郑培东脸上当真瞧出了几分相似。      他微微一笑,不徐不缓,从容不迫,我甚至读出了自得之意:“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现在殿下愿意听臣缓缓道来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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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恕是个傻子。我在此刻发自内心地这般感慨,我太瞧得起自己,也太低估眼前之人了。      高座之上的人静静凝视着我,微微一笑,如暖风拂过,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平身罢。朕已有些时日未曾与太子谈心,太子年岁渐长,逐渐有了自己的主意,朕心甚慰。”      跪伏许久的腿酸疼不已,我缓缓起身,扯出了一个不自在的微笑。在控制不住表情的这刻起,对峙开始之前我就知道,我毫无胜算。他教过我的,何时该笑,该如何笑,冷笑、微笑、开怀一笑,无不有讲究,不论是震慑臣子也好,教身边之人捉摸不透也罢,可惜,我从来不是个聪明的学生。      “父皇已经知道了,对吗?”      “朕不知太子所指何事。”他略作思考,缓缓开口道,“是指那句‘仁君自然得爱惜名声’还是你与郑大人高谈阔论主战派阵亡一事?”      他都知道的。      宫中无处不是他所设下的眼线,如此只手遮天,不论阖宫上下发生了什么他自然都了如指掌。不只是郑培东与我密谈之事,自然也包括了我命令东宫之人暗中调查当年襄英二王之事。      我懊恼,郑培东真是大胆,同我说这些事之前竟也不知避开父皇的眼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不禁冷汗涔涔。不如说被父皇发现才好,他的本意便是这样,太子与皇帝生了嫌隙,于社稷绝非好事,对于高高在上的父皇而言也许也可以称得上是打击。换而言之,这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我不过是打击父皇的一个棋子罢了。      一个两个无不是口蜜腹剑、老谋深算,我只得甘拜下风。我不禁苦笑,如今才发觉被人当了刀使似乎为时已晚。既然生了嫌隙,不论我如何解释,父皇也不会再信我。      “父皇,儿臣想向您确认几件事。”      他面色不改,依旧是温雅微笑,既不发话,也不阻止我说下去。      “云忠当真是郑大人的儿子吗?父皇让云忠设法对付郑大人一事,也是真的吗?”      在郑培东话中,他与云家姑娘两情相悦,云姑娘——也就是现在的施夫人胎珠暗结,未婚先孕,如此荒唐行径有悖世俗。云大人颇为苦恼,父皇便将云姑娘赐婚给施大人,既拉拢云家与施大人,并且警戒了一番郑培东,以示君威。恩威并施,一石三鸟,再过十年我大概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也做不到他这般的雷厉风行。      他轻抚着扶手,似是惋惜一般开口道:“云忠是个好孩子,但是,为东宫效忠仅是如此是不够的。朕命他着手对付郑培东,以防其妖言蛊惑太子。”      “……云忠知道郑大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吗?”      “太子以为呢?”他盈盈一笑。      我动了动嘴唇竟说不出话。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不禁黯然。若是没有为了东宫处置亲人之魄力,大概难以证其能力与忠诚。但是,就算云忠真的对郑培东下手一样会引起父皇的忌惮——为了主君连血肉至亲都能毫不眨眼地下手,这般的人大概难堪大任。若是不动手便是不忠,若是动手便是不孝。不论选哪一个都不会有如意的结果。我最好的朋友被推至两难抉择,饱受煎熬,而我却毫不知情,恬不知耻地一如既往同他嬉戏打闹。更加恬不知耻的是,即便是现在,我依然无法痛恨眼前之人。      我能感到自己在颤抖,因愤怒、因无力、因难以言说的哀恸。      “父皇,是您教导我为政以德。是您告诉应庇护天下百姓。您现在对付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您的良臣,哪个不是您本应庇护的百姓?”      他的笑意敛了几分:“朕教过你的事你果真忘了。”      “朝堂之事又非儿戏,如此感情用事怎能成事?朕教过你该如何驭臣,是你忘了。朝堂之事宜重博弈,为君者制衡各方而获益,忠者未必贤,贤者多为奸。仅凭心意任用人臣易铸成大错。”      “何况,对于臣子,帝王本便是用则宠,不用则弃。用与不用,不过在朕一念之间。”      “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他轻轻摇头,“朕原以为你是有意藏拙,原来是当真天真无知。君见恶,则群臣匿端;君见好,则群臣诬能。而你的好恶无不写在脸上,阿恕,你太好掌控了。”      “太子若是能收一收多余的好奇心,专心于用人之道,又何必朕亲自出手?”      这就是答案。难怪父皇明知郑培东不怀好意,仍旧放任他在东宫任职,仍旧放任他与我接触。他在考验我,而我却给出了最糟糕的答卷。我非但未能驾驭人臣,反倒被摆了一道,听信了臣子的诳语,如今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站在父皇的面前对峙。      我如何会是他的对手?不,我如何能与父皇比肩?我真是太天真愚昧了,不过是那夜与父皇谈心甚久,便自以为真了解他几分。看着那道飘逸孤独的背影,便真以为自己能暖他几分,带他看人世烟火。      但是,即便如此,不能无言以对,亦不能犹豫不决,若是面露迷惘,便输了。少年人的无地自容的倔强让我不肯退后半分。      说出接下来的话大概一切便无可转圜了。      “父皇当年也是这样对付襄王、英王和贞王的吗?”      果不其然,他的目光冷淡了不少。      “……听闻当年的太子伴读周大人猝然长逝,这莫非也是父皇的手笔?”      他收起了笑容,目光微滞。我猜我赌对了,不少人看着我与如今的云忠便感慨起当年的父皇与周大人,听闻在太子饱受满朝争议,受周丞相冷遇之时,周大人依然忠心追随,为其效力。      “您对的起对父皇满心信任的周大人吗?”      “自然,襄王、英王、贞王等人也是一样的……将一无所知的人送上战场,扼杀于阴谋之中。儿臣本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所以才着手调查,您的反应却像是欲盖弥彰。”      我在等待他的解释,或者痛斥我一顿,说我“胡言乱语”,他仅仅是闭上了眼睛,避开了我的若干追问。      “……曾有人说朕选择了天底下最错误的法子,后人怕是难以承袭志愿。朕曾嗤之以鼻,孤注一掷地将期望放在太子身上。如今看来他说的未必有错,朕对太子很失望。”他笑了笑,语气非常温柔,“阿恕,朕可以册立你为太子,同样可以废去你的储位。”      “传朕旨意,太子失德,禁闭东宫,不得任何人探访。”      他不作任何解释,也不屑于再同我多说一句话。从他避开我的问题那一刻起,我已经渐渐地感到寒心,没想到曾经用来自嘲的戏言竟要变作现实。   

  我存了一点难以启齿的不臣之心,他亦怀了利用试探之意。他如此聪慧,怎会看不透我的所思所想?他太清楚如何放任这份世俗不容的恋慕之情枯萎。若说君臣,我的确存了非分之想,自然是自作作受。若说父子,他又怎忍心将我玩弄于鼓掌?我想起了在素心居翻出的酸诗,我一遍遍想着他思慕之人会是怎样的人,一边不甘一边怅然,若是连心仪之人都能毫不犹豫地送上战场,任其丧命,何况是……      越想越是沮丧。      抱歉,云忠,即便这种时候,我依然无法替你讨回公道,我仍在胡思乱想,对造成你苦难的源头心存幻想。      我想起了温柔的母后,更是羞愧难当,索性将脸埋入膝盖,再不想看这个连自己都感到厌弃的司徒恕。      在被禁闭东宫的第一个夜晚,我再次地梦见了那个少年。      不同于上次的衣衫褴褛,他上去光鲜亮丽,衣着不俗,只不过满脸愁容,眼圈红通通的,他低声啜泣着,不时抬起头,似乎担心惊扰了他人。      “你怎么了?”      “我最好的朋友去世了。”      “……节哀顺变?”      “她是因我而死的,是我害死她的。”      我想了想,说道:“……她会原谅你的。”      “人死了便化作一抔黄土,什么都没了。死人怎么原谅活人?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她。”他别开了脸,不肯给我看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我最好的朋友去世了,我却连为她下葬,为她放声大哭都做不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叹了口气:“那咱们真是难兄难弟。我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受到了伤害,我却连为他讨回公道都做不到。”      我想了想,才觉得这个类比相当不恰当,好在他似乎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察觉。      “你说,杀人是不是件罪不容诛的事情?”      “……大概。”      “若杀的是亲朋好友、血肉至亲呢?”      “罪加一等。”      他轻轻地笑了:“我做梦都会看见她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质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我觉得他说的话有些纷纷乱乱,毫无逻辑可言。不过似乎也不能指望一个沉溺在悲伤中的人头脑清醒到哪去。      “坏人也可以哭吗?”      我收起了说出煞风景发言的冲动,转而叹气:“当然可以。坏人是自由的,为了摆脱正义的束缚。只是,你既然决定杀死这些人,伤害这些人,为什么还要为他们落泪呢?”      这不是有伪善之嫌吗?当然,面对小孩子,我实在说不出太重的话。      “……失去怜悯之心的人永远不能感受到天道。”      我弄错了。他不是担心惊扰了他人才低声啜泣,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并没有为他们哀痛的资格,就算出自真心实意,来自得利者对被害者的怜悯本就是一种虚情假意。      “……你会原谅自己吗?”      还未等到回答,我的梦境便戛然而止。   

  那么,父皇,你会原谅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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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禁闭东宫,社稷动荡。朝臣哗然,上谏请求圣人收回成命之人不在其数。皇后求情,上不允。听闻那日跪了一地的朝臣,言辞恳切,令人动容,皇帝依旧决意不改。      当然,这些都是我听宫女说的。被禁闭的日子相当乏味无趣,我也不知这便宜老爹打算将我关到什么时候,更是不知他是否当真决定另外培养一个继承人。不知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郑培东,不论如何,他接下来的仕途大概都不会太顺。至于云忠,听说这个傻小子多次来看我,只是被拒之门外,只得梢人带信给我。      前面我说过了,非我自夸,阖宫里几乎就没有不喜欢我的宫女,这种时候姑娘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我,也有些善解人意的,干脆谈起近日安阳趣闻,让我调整心情。不禁哭笑不得。所以我也许对朝野局势称不上熟悉,对于安阳的各色八卦可谓是了然于心。      在等来下一道圣旨之前,我意外地看到了原以为绝不会出现在此地之人。他竟也没身着龙袍,依旧是一袭白衣,即便如此,依然难掩矜贵。我暗自纳罕,他不是忙得很吗?不允许外人探访,驳回了朝臣的谏言,倒是自己换了身白衣来见太子,还把侍奉之人悉数屏退,我就说他是个不讲道理之人。      “儿臣见过父皇。”      他目光复杂:“平身。”      见他面色平和,大约心情尚可,于是干脆继续问道:“父皇,襄王、英王之事当真是……”当真是您一手设计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看着倒很平静,坐在我的对面,为自己斟酒。怎么会有这种皇帝,看望禁闭中的太子还带上一壶酒,他原来是这样风雅又不囿于常规的人吗?      不过他说的也不算错。就算知道了一切皆是出自他的手笔我又能做什么?弑父弑君?不。我追逐的真相原来是毫无意义的吗?即便只差临门一脚,依旧无法为他们做出交代。      沉默了良久。窗外已是月上枝头。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儿臣?”      他默然不语。      我依然认为父皇绝不会做无用功之事。他若非来劝诫我便是来试探我,总不能是借着月色正好干脆信步来东宫赏风景吧。      “父皇,儿臣不会走您走过的旧路,不会理所当然地将他人视作棋子,理所当然地将他们舍弃。”实在受不住沉默的氛围,我开口说道,“我会做的比您还要好。”      真是口出狂言。所谓少年人的狂妄,多是些再过几年便会羞赧的言行,唯独这一句我大概是不会懊悔的。      他也不恼,挑眉道:“口气倒是不小。你可知坐在那个位置上意味着什么?只是大放厥词,说些漂亮话,谁都能做到。”      “我是认真的!我身上流淌着尉迟家和司徒家的血,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样可以。”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至死不会认同父皇。”      但我也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会试图求索出与你不同的道路。      他笑了笑,分明疲惫至极,我竟看出了一丝欣慰。这些时日他应该也不容易。他并非是我,自然一眼便能看穿郑培东的用意,所以他大概是失望至极,我竟轻信了旁人的言语,任其摆布。      “……明明连《陈情表》都背不下来?”他道,“你有这样的决心自然很好,但也不能光说不做。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我会拜托两位太傅为你增加功课。”      我的笑容垮了下去。      “孩童性情。”他摇了摇头,“朕如何能放心?”      我不知他今夜为何要独自饮酒,偌大的宫殿他怎会连个共饮之人都找不到,更不知他为何决定来见我。他的神情染上了几分醉意,当然我也知这点酒自然喝不醉他。      在一阵沉默后,他突然问:“阿恕很讨厌朕吗?”      我点了点头。      这是句谎言。      他笑得很是温柔:“当真?”      “此话当真。若是父皇驾崩,儿臣一定会拍手叫好。”      听闻此言他却也不恼,反而笑得很是心满意足:“如此一来,我便能放心了。”      我不经意地瞥见了他的发间的白发,心中一痛,只知怔怔地望着他。      我原先是指望着他痛骂我一顿,斥我“逆子”,或者笑道“朕偏不遂了你的意”,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反而看的我很是难受,像一跟刺深深地扎在心间。      我怎么可能讨厌他?我怎么可能讨厌那个生我养我,指引我、陪伴我的人。他却怡然自乐地接受了,倒不如说,在他看来,被人讨厌并非难以接受之事,反而是理所当然的——哪怕那个人自己的亲生儿子。      而我很清楚此刻他的所想。      既然你如此厌恶我,自然也不会在我离去之时为我落泪,想必定能无所畏惧地前进吧。既然你是如此不认可我,那么你自然不会犯下我曾犯下的罪与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荒唐至极。威权与框条被彻底打碎,爱与欲被杂揉在一起,边界变得模糊不清。我从未觉得那袭雪衣如此碍事,却很适合他,分明不着一色,天地间的梅与雪都要逊他三分。大概带着微醺醉意,那人的眼角染着酩酊的浅红,无端生出几分灵动。名为思念的藤蔓肆意地生长着,他不置一词,纵容了我的荒唐。      我拥抱着易碎易逝的恋慕,追逐着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的幻影。   

  我是如此卑怯,只敢在此时背弃人伦、背离正义,小心翼翼地亵渎最遥不可及之人。      我向往着他,却绝不愿成为他。    我喜欢着他,忍不住为他潸然。     我想逃离他,却忍不住亲近他。    我埋怨着他,却忍不住维护他。

我的存在记载着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罪,却也是崭新的篇章,纯粹的希望。我这才明白他曾对我寄予过多大的期望。

     次日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我询问了宫女,却见她笑吟吟地说道:“殿下记岔了吧?昨夜没有人来过。”      “您问陛下?听闻陛下整夜都在批改奏折,若是当真来过,奴婢怎会毫无印象呢。”      随后,传来的便是为东宫解禁的旨意。      原来当真只是春梦了无痕。   

  埋藏在心底的话我永远不会说出,他在等我说出口随后拒我于千里。我同样也没有再问那些诗究竟是写给谁的。他终是要在称颂与咒骂声中独上天宫的,我不能阻他分毫,正如那日我只能遥望着那道与天地融为一色的背影,随后黯然离去。

  

  很久以后,我答应他每件事,我确实也做到了,而那个小孩子也再不曾出现在我的梦里,想来还是十分可惜,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