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与理所当然

时下已过霜降,秋天就快结束,马上迎来立冬。这种时候,竟还能在屋子里发现蚊子,着实有点意外。大概其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抓住最后的机会浪上一浪。

我是并不怕蚊子的,似乎天生自带「抗蚊体质」。曾经在夏夜,与人一同室外闲逛,同伴已被叮咬得浑身是包,我却完好无损,发觉这一点后,我便不再与人于夏夜室外久立。也许我该庆幸自己运气好,但总不招蚊子,竟然有种类似阿Q咬虱子不及王胡响的失落感。我想自己被蚊子咬的唯一可能,就是睡前架起蚊帐,但不幸把蚊子困在里面。它飞不出去,又不能眼睁睁饿死,万般无奈,才忍痛对我下口。想到这里,我竟有些羞愧之意。

看到蚊子,我总能想起很久以前听我的一个笑话:问,夏天抓到蚊子怎么办?回答,当然是给它买漂亮衣服进口奶粉,送它上学供它进修,照顾它生活教导它做事,仔细审查它带回家里的小伙,给它找个好婆家风光大嫁。毕竟它体内流的是你的血啊!

不过细想之下,却发觉这个笑话有点问题。我们姑且不论蚊子吸到的人血是否直接进入它的循环系统,就算从某种角度讲「蚊子体内流的是我的血」这条成立,那便是暗指蚊子成了我的孩子。可是,胎儿在母亲子宫里时流的是母亲的血吗?查询之后发现,不然。胎儿与母亲的血液循环是彼此独立的,母亲只是通过胎盘给胎儿营养物质。这一点我们现在很好理解,因为后代的血型不总是同母亲一致。但在没有科学的古代,人们发现婴儿产自母亲体内,又有一根软管相连,自然会产生「孩子与母亲流一样的血」的误解。

于是我又想到,在今天,我们有没有同样的误解?有什么我们认为理所当然但却完全错误的认知呢。我不是未来人,没有资格来回答。但我还是要试一试,因为我不相信一件事的存在可以作为它正确性的证据。也就是说,我总是在思考那些大家都在遵循的规则与惯例究竟对不对。

我们可以看到明显正在进行的改变,就是子女独立意识的觉醒。虽然这种思想源头离现在已经很远,但遗憾的是尊重下一代并没有成为普遍共识,至少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以我自己的家庭为例,子女没有结婚,做父母的内心会有愧疚感,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这就是说,父母干涉子女的生活,干涉他们的人生选择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说得严重一些,就是完全不懂得尊重人。也许他们自己从未明白过,什么是完整独立的人格,为什么人们总会在心理空间及真实空间中渴望一块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领地。

也许有人会辩解说他们把孩子从小养大,习惯了始终把孩子当孩子看待。我并不认同这一点。做一个好父亲/母亲与不侵犯边界,尊重并维护子女的独立人格并不矛盾。喜欢干涉的父母从一开始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里早就提倡幼者本位,放弃旧道德,可惜今天的「圣人之徒」似乎比以前更加得势。也不知道觉醒的人相较之前是更多还是更少。对于那些即将成为父母,或者刚成为父母不久的人,我推荐吴军博士的《态度》,内容是他写给女儿的 40 封家信。读完之后可能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巨大的差异而已。

我能想到另一个现在视为理所当然,而将来必定会被打破的事,就是恋人的唯一性。这一条一提出来,我都能想象自己直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当年鲁迅先生被守旧势力骂「铲伦常」、「禽兽行」,我不能及其万分之一,写的东西又几乎没什么人看,所以还不至于连这话都不敢说。

中国有个说相声很火的人,叫郭德纲。人们听他的相声总会笑,但我总觉得那笑声不太像是开怀大笑,更像是阴阳笑。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因为印象中他总在说一些下三路,嫂夫人,暗示自己给于谦戴了绿帽子。我个人觉得这些桥段非常无聊,并且喜欢听这种段子的人,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压抑太久,借此发泄。而众多影视作品、文学作品甚至市井流言,出轨、偷情、打小三这些戏码泛滥成灾。人们总对这些东西津津乐道,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们都是正常的,只是世俗道德,伦理纲常压制了冲动,扭曲了人性呢?

我们在对社会,对自身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之后,必然会对异性伴侣(也有些是同性罢)产生种种要求,但如果有的人希望这些要求都能实现,那恐怕会是件麻烦的事。比如你可能希望有个多金的人保证你消遣娱乐,有个情商高的人陪你谈天说地,有个十分忠诚的人对你卑躬屈膝,有个技术好的人与你夜间鸣奏。但若是把这些要求全部集中到同一人身上,恐怕我们没有办法想象这是个怎样的存在。找到完美恋人的唯一途径,大概只剩下成为刘慈心所著《三体》中的面壁人,可以动用全人类一切资源。想到这一点后,用不同的人来满足自己不同的需求,就顺理成章。

回过头再来说,世俗道德认为伴侣之间应该忠诚,所谓忠诚就是身心都彼此绑定,可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首先当然不是生物界的普遍法则,不如说,生物界的法则与这正好相反;同时这又不是人内心真正的需求,否则这类话题就不会为人们津津乐道。那么这种忠诚,必然是规定出来的。什么人会希望人与人之间产生这种约束,从而维系家庭单位的稳定性呢?应该就是统治阶级罢。

其实以上所说两点,还能产生一点关联。如果一个人生在亲权重、父权更重的家庭,他的人格从来不曾完整,思想永远不会独立,那他很可能完全遵守维护伦常,成为「圣人之流」。我想到李轻舟先生在《学不分科》系列讲座中提到的一个词:觉解。一个活着的人,要尽量对自己、对他人还有对世界有所觉解。这样便同那些只会维护宗教教义正确性的人处在了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