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想上班
2021表田里道生日纪念。
送走和树，间奥目海顺着走廊找到员工临时休息室，还没有摸到把手，面前的门便“唰”地打开了。 门内冲出一个满脸营业假笑的男人，醒目的耳钉和分舌让他看起来像是视觉系乐队成员：“呀——你是里道的朋友吗——真好真好，快请进快请进。” 走进房间的瞬间，身后的门被咔嗒一声反锁，门内赫然是被胶布绑在椅子上、正努力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表田里道。 原来真的是字面意思的救命。 “初次见面我是他的同事，企划部的木角半兵卫，您贵姓呀？”木角说话时飞快地上下摇晃目海的手，假笑间并没有半点要听他名字的意思，“我都听大哥哥说了哦，你帮他画过那些丑东西，太好了世界上还有这种奇葩真是感动得我要死——” 他咣地拉出放有笔记本电脑的那张椅子，瞬间把间奥目海摁进座位，声音恐怖如恶魔耳语：“就请你来帮他画吧。” 老虎吃了人会困住魂魄，让人变成伥鬼去引诱更多人来被吃，就是这个情况吧。 这可不专业对口了吗？目海熟门熟路地坐在电脑前，与他不想上班的心相悖，作为工具人的被动已让他与鼠标人标一体，咔咔点开企划案飞快地浏览起来。 可恶啊，这血的命运！ 木角摁着他肩膀的手松了一些，似乎为他过于熟练的办公感到意外。 不甘为虎作伥的里道在木角背后挣扎。 木角扭头带上了五毛钱的假笑：“真是不错啊，还认识这么能干的后辈不是吗里道……现在猫的手都要借来用了我借你的后辈来用你不会不答应吧？” 表田里道瑟瑟发抖。 “没关系，交给我吧。”间奥目海挂着无懈可击的对客户用微笑，“文字资料的话很快就可以完成。” 木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这名披头散发的企划部员工女鬼一样瞬移到表田里道旁边、布满血丝的眼睛逼近里道的脸：“喂里道，你这种废物从哪里骗到这种会干活的凯子的？告诉我，我要钓十个来替我上班。” 里道整个人都因为被威胁而后仰，无暇顾及这言语间夹带的人身攻击，汗如雨下老实巴交地回答：“健、健身房。” “开什么玩笑啊！”木角毫无征兆突然暴起，哐地踹了里道坐着的椅子一脚，吓得表田里道活似一只应激抽条的猫头鹰，“你是想说自己靠着除了脸和运动以外一无是处就捡到了田螺姑娘吗！给你这种人不是浪费吗！” 虽然真的很惨，但目海看着这一幕还是流下了理解的泪水：啊，工作，就是会让人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表田里道瞳孔地震：你在同感什么啊目海君？不要变成这样的人啊！ 好在间奥目海还尚存人性，立刻上前阻止了这职场霸凌，挽救表田里道本就脆弱的心灵：“木角先生麻烦您过目一下。” 他点开作图软件直接在只有上半身的图上用矢量描点，靠着鼠标点击，几笔就给那只埃及壁画风格的鸟人补了一个极简主义的脚。 怎么会这么合适，该不会真的是脑电波传图吧。木角看着这神乎其技的仿图：“你和他是一个体育大学美术系毕业的？” “呵呵，在公司被领导逼得白天当会计晚上当设计罢了。”间奥目海又摸出手机，迅速找到模板文件，“企划案就直接用我司的模板吧，发你了。” 木角大为惊诧，激动得就要再踢里道的椅子几脚：“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天使吗？” 天使要是都需要有这种强度的办公能力，说实话可能不要去天堂比较好。 木角看了几遍企划模板，忽然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怎么有我的联系方式？不对，我怎么有你的联系方式？” 还能为什么？目海缓缓地把名片递过去： “您好，我就是和您对接的那个傻逼公司的员工，如果您觉得没有其他要改的内容，我就回去加班做周一的成果汇报了。” ——打工人木角，我是你的甲方。 空气突然安静。 许久之后，木角伸出手拍了拍目海的肩膀。什么甲方乙方，大家都只是资本的工具人，木角眼底闪烁着同病相怜的柔情和世上有人比自己更惨因而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我会记得辞职以后不要跳槽去你们公司。” 恍惚回神，表田里道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剧烈动作让他瞬间被安全带拉回了座位，才没有直接从副驾驶上跳车出去。 ——车停在电视台的露天停车场。 所有的车窗玻璃都打开，让车外的空气流通进来，里道在小憩的迷茫中走下车，看见在外面发呆的目海才福至心灵。 哦对，他搭目海回单位加班的顺风车……真亏自己能在车上睡着啊，对于不吃药不喝酒晚上就会失眠的他来说堪称医学奇迹。 对了，电视台！ “稍微等我一下。”里道说着朝公司以铁人三项的魄力冲了出去，“有东西要给你！” 然而他不慎在电视台再次遭遇木角，好在对方下班心情不错，扔给他一箱东西说这些垃圾你看着办。 结果一看所谓的垃圾竟然是自己的手办。 铁人回来的时候，表情宛如战后创伤的老兵，一只胳膊夹着纸盒手里还抱着纸箱。 “目海君，虽然很抱歉但你能拿走几个吗？”表田里道表情像被台风卷走了刚才所有的活力，“我怕我晚上做噩梦会梦到。” 他恨不得把箱子塞进目海手里：拿走，全都拿走。 “好啊。”目海伸手接过了满满当当的纸箱，“也没必要跑得那么急去拿吧？” “不是！！”里道用灵魂发出呐喊，犹如遭遇此生最严重的误解，“我才不是去拿这种东西！” 哇反驳得好大声。 为了自证清白，里道赶紧把另一个盒子放到箱子上，挡住各式各样的“里道大哥哥”手办。 从包装看来，是一台打印机。 间奥目海嘴边像有一句“打印机我们单位有啊”呼之欲出，里道赶紧解释：“是相片打印机，本来想送你相机，但怕反而成为负担。” “我也就顺手拍一下，确实不会每天带相机。”目海有点不解，眼神写着：但是为什么是打印机？ “从海边回来以后我一直在考虑究竟能替你做什么。”里道走到下风口拿出一根烟，又因为没有垃圾桶而作罢，“你不是拍了照片吗？我就在想：把照片印出来的话，会不会不一样？” 就像自己将不成器的话说出口，好像就能变成很了不起的话语。他希望这些一时兴起拍下来的东西能够切实地映在间奥目海的眼中，成为被记录的记忆，成为填补那种缺失感的沙粒。 他想将这些经历悉数捡起，终究有一天能帮这个人找到生活的意义。 里道忐忑地看了目海一眼，对方显然有些茫然。 啊，我该不会是送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吧？确实也从来没听说谁送人直接送一台打印机的。 看见他表情的目海赶忙说：“我知道里道先生的意思，谢谢，我会把这些记忆好好地留存下来的。” 目海又犹豫着深思起来：“虽然很高兴，但总觉得时机变得不太对……” 什么时机？难道今天不能送礼物？ “里道先生能帮我在右边的口袋里拿下东西吗？” 表田里道这才意识到自己给目海的两样东西让对方根本抽不出手，一股自己送的什么鬼礼物的尴尬之情缓缓地爬上心头。 他把手伸进对方的口袋，摸到了一个把冬装口袋填满的盒子，他不解其意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抱歉，准备仓促。”间奥目海遗憾地叹气，“请打开看看吧。” ？ 全新包装盒印着的商标有些眼熟。打开盒盖，躺在天鹅绒布料中央的是一枚崭新的打火机，机体折射出自然漆面的光泽。 他听见目海说：“生日快乐，里道先生。” ——啊，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生日啊，对他来说早就是个无所谓的日期。在节目中凑时间的祝福环节、早就已经没什么新鲜感的互相祝贺、下班后喝酒的理由、入睡然后醒来，像一枚石子打出一个水漂后再无声息。 说到底每年的这一天是生日有什么依据吗？如果历法不同，甚至根本不是经过 365 天过一次生日。这个叫做生日的日期只不过是人诞生在世界上以后，依据人定的规则每隔一段时间打一个结，以此标注他浪费的年岁罢了。 人不会第二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人也没有办法过第二个生日。 太久没收到过正经礼物的里道思绪纷飞，恍惚回神才赶紧试图组织语言：“我只是吓了一跳，不是觉得礼物有什么问题，呃……” 哄小孩子和吐槽同事时还算对答如流的嘴突然语无伦次，他好像有点懂收到自己礼物的目海为什么会茫然了。 停顿了好几秒，他重新问：“怎么会想到送这个？你不吸烟的吧。” “因为我没法替里道先生分担工作，所以要是哪天忍无可忍……”目海认真考虑可行性，“就一把火把单位烧了，算成我教唆并提供凶器？班我是不能替里道先生上了，但可以替你坐牢。” ？绝了，这人居然是送给他放火用的。 里道低头从盒子里拿出那个打火机，打开的瞬间火机发出一声悦耳的“叮”声。他恍惚着说了声谢谢，意识还飘摇在更远的地方，听见目海在和他说：“里道先生的火机是 Zippo，煤油火机很容易挥发，这个就备用互补吧。” 是海滩时看到了他的火机？从不吸烟的人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打火机牌子的优缺点？ 奇怪，以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吗，有人考虑他的事情、他的喜好、他的习惯。 不是每天走入人群中泯然众人的“社会人”，不是每天机械地运转着的“成年人”。 自己对于面前的青年来说不是节目上的“体操大哥哥”，这个青年对于自己来说也不是“突然出现在健身房的白领”。 ——或许也没什么奇怪的，就像自己眼花缭乱地选打印机一样。 收到了生日礼物的里道转而问他：“目海君的生日是哪天？” 果不其然会被问这个问题，还好间奥目海早有准备。 “就是在海滩上的那天。” 里道惊讶地睁大眼睛，而目海不给他错愕的机会丢下答案迅速跑路：“打印机也当是我的生日礼物吧！我还要加班就先走了，生日快乐里道先生！” 他的生日？世界当然不会给他设定这种东西。 「没有人该抹去自己的意志成为一个活在世界上的符号」真是一句很像漫画主人公的台词。听到这么厉害的一句话，就当成他作为人再次诞生于世的日子也行的吧？ 他在里道的注视下迅速逃逸，还好对方没有追上来，目海穿过马路一溜烟跑进自家公司大楼。 “不好意思。”目海把手里的箱子往一楼前台一放，“马上就回来。” 他转身折返，走出自动门。一看里道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摩挲火机轮廓出神。 打开火机，合上，又再次打开。如此重复几遍，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一根根地划燃火柴，看着温暖的火光出现幻觉： 哇，大火炉、哇，烤火鸡、哇，圣诞树…… “里道先生！” 听见他的喊声，表田里道下意识沿着声音看过来，表情清晰地对焦在镜头中央。带着一丝突然被喊名字的茫然，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见最后火柴的火光里走出了祖母的幻影。 间奥目海拍下照片，编辑文字： 「我会把这些都打印成册好好记住的。」 「生日快乐，也谢谢你的礼物。」 输入法因为节日时令在“礼物”这个词后联想出了圣诞节，目海瞟了一眼今天的日期。 说起来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是圣诞前夜的故事。 马上就是圣诞节了，得把真正的礼物赶紧准备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