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想上班
订购圣诞树送圣诞老人作为特典。
回来了，都回来了，这熟悉的无缝衔接，这只有上班的破世界。 他还是坐在车上，还是载着领导儿子，还是正准备发动汽车。不同的只有自己已经换上了年会的衣服，以及公司的车为了配合节日氛围，装饰了圣诞花环，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圣诞新郎官。 虽然时间跳转到了今天，但目海还在想着时间中断前的问题。出于情报收集，他主动问坐在儿童座位的小男孩：“和树，你知道《和妈妈一起》的圣诞节特别活动有什么内容吗？” 就算一般的参演儿童不知道，他们领导的儿子也肯定知道，走后门想必是早已手握台本，说不定比上台表演的人还清楚。 和树果然早就掌握一手情报：“是在节目之前把愿望写在纸上，然后挂上圣诞树，大家围着圣诞树唱歌跳舞的活动。” ？哪里不对吧，这不是七夕节吗。 正常成年人下一步就该问“那么宝宝的愿望是什么呀”这种问题，但间奥目海没有这种让对话可持续发展的高级技能，身为一名假圣诞老人，他根本不关心小朋友的圣诞愿望。 “和树，和你商量一件事。”间奥目海平稳地开着车，“今天是圣诞节，你去和里道大哥哥说一句祝福好不好？” “大哥哥需要那种东西吗？” 这个世界的小孩怎么时常说出与学龄前心智不符的无情台词？目海看着前方路况，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难道和树不喜欢体操大哥哥吗？” “喜欢啊！” 得到笃定的回答，间奥目海笑了笑。 “喜欢的话不说出去对方是没法知道的，即使知道和听到也是两回事。”他从后视镜看着后座的小男孩，“很需要啊，你不说的话大哥哥明年圣诞节就死了，像是没有人浇水的花一样。” 硬要说的话是仙人掌？浇太多水会死，完全不浇水也会死，明明是沙漠里也能生长的植物，到家里却一不留神就枯萎了。 在他引导下小男孩很认真地苦恼起来：“那我应该说什么呢？” “那要看你想要送出什么样的祝福了。” “那作为参考，大哥哥会说什么呢？” 这小孩子说话的方式怎么和他越来越像，一股子社畜办公找人要模板套的味道，近墨者黑啊。 “圣诞快乐？”目海减缓了车速，寻找电视台附近可以停车的地方，“还有，希望他能获得幸福……之类的吧。” “里道大哥哥！” 空无一人的道具室突然响起这么一声脆生生的大喊，毫无心理准备的表田里道吓了一跳。本来躲到道具室来滋生的情绪瞬间像受惊吓的花园鳗一样嗖地缩回了海砂里。 “是和树呀——”里道习惯性地想要做出下蹲和小孩子平视的动作，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圣诞树皮套根本弯不下去，“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因为我认识路，离舞台最近的房间就是这里。” ？这充满理性的发言怎么似曾相识。 “原来是这样，乖孩子是来找圣诞树的吗？”里道笑眯眯地放弃弯腰，树冠伸出两条裸露的腿，活似埃及的梅杰德神。 “不！我不是来找圣诞树，是来找大哥哥的！”和树对着里道展露出纯粹的孩童笑容，“圣诞快乐！希望里道大哥哥可以过得幸福！” 里道一时间大脑空白呆站在原地，应付小孩童言无忌本来是他的职业本能，此刻本能却什么反应也没能做出来。 “是吗……谢谢你。“里道脸上过分的笑容褪掉几分虚假，他低头看着自己藏起来的那一张许愿签，”小和树，这个也是你写的吗？” 那张许愿签上写着：「希望里道大哥哥可以过得幸福」。 “嗯！不过树上写的是我的份，现在说的是别人拜托我的份！”和树点点头，“因为我自己的要挂在树上，所以那个人的没地方写了。” ？怎么是因为自己的祝福比别人重要才做出的差别待遇？感觉好惨啊，那个人！ 但就连一直以来扮演这种角色的自己也能得到两人份的祝福，里道油然而生一种宽慰，也不禁有些好奇：“那个人是今天没能来参加节目的宝宝吗？” 和树想了想觉得说出去也不要紧：“不——是圣诞老人！” 里道脑内一瞬间闪现的是自己扮演圣诞老人的两个同事，想了想觉得电视台里根本不能指望同事尚存良心。今天扮演圣诞老人的商户应该不少，是看过他们节目的家长吧。 “那大哥哥也要谢谢这个圣诞老人。” 里道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收到的圣诞礼物，从来都是不断把他往体操之路上推的哑铃沙袋。是因为现在心情不错吗？好像想起那些事情也不觉得在意了。 “这是大哥哥至今为止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这句祝福就像神仙教母给灰姑娘的魔法一样，变出礼服、水晶鞋和南瓜马车，让里道甚至暂时忘却了扮演残念圣诞树的痛苦与上班的摧残，颇为愉快地结束了今天的拍摄。 还在魔法时限内的里道积极地准备了一如既往的饺子作为年夜饭……啊不，圣诞晚餐。 神游天外地吃完饺子，心猿意马地和聚到他家的后辈喝酒闲聊，等到把哭着发誓明年要找女朋友的兔原、踢沙袋崴了脚的熊谷弟弟、背着弟弟还要拖着醉鬼的熊谷送出大门时，所谓的圣诞节已经到了尾声。 等到零点，魔法也就要消散了。 里道就像一个还没零点已经未雨绸缪打道回府的灰姑娘，转身离去只留下舞会狂欢与我何干的绝情。 好像有哪个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一切烦恼皆源于人际关系。不幸之源在于人际关系，幸福之源也在于人际关系。 表田里道回过头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倒不是觉得自己的后辈烦人，只是从聚会氛围中瞬间分离出来的瞬间，还是会产生如同站在地狱的井口边一般、摇摇欲坠的脱力感。 圣诞节，庆祝圣子降临的日子。据他这个无神论者所知，也是一个教派为了打击另一个教派纪念日才故意设置在 12 月底这天的、充满恶意的日子。 会被放入礼物的袜子，引导祝福的伯利恒之星，用来偷走一个吻的榭寄生……这都是堆砌在人主观愿望之上的习俗，或许节日本身和实现愿望并没有什么关系。 表田里道下意识地摸索口袋里的烟盒，同时擦了两下火机，发现自己的Zippo打不燃。 他之前怎么就没能提起劲去给打火机加油呢。 突如其来的疲惫，有时候就连表田里道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情绪起伏很烦人，就好像不管多少次添加新的燃料，一周以后也会打不燃的煤油火机一样，即使不抽烟就放在那里，燃油也会自己挥发掉。 忽然，他的手又触碰到了口袋里冰凉的轮廓，像是志怪传说里每当主人公要误入歧途都会摸到身上的护身符。 里道顿了一下，走到阳台，拿出了间奥目海送的打火机。 随着标志性的一声“叮”，火机弹开。里道就像是划燃最后一根火柴的小女孩，等着火光中出现祖母的幻影。他甚至没有拿烟，好像仅仅只是为了看一眼那簇火苗。 ——那家伙的年会过得怎么样了呢？ 不过都是公司任务，多半也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体验。表田里道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下间奥目海在年会上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回事，总觉得年会里的目海像一个连火柴都没有的小女孩，在圣诞夜孤独地卖空气。 如此想着，里道拿出手机打开了消息界面。 「圣诞快乐！」 脑海里突然响起早上小男孩那平地一声雷的大喊，比他看见那张许愿签的时候还要震撼十倍。文字和语言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那一刻他才平生第一次感受到。 里道退出消息界面，重新按下了通话键。 ——那么至少在圣诞节，他想亲口说一句圣诞快乐。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间奥目海正把圣诞树上的星星摘下来，以免过不了房门。 “圣诞快乐。”电话接通的第一句便是表田里道的圣诞祝福，和年会时一群人举着香槟干杯的热烈不同，还带着几分不习惯向人送出圣诞祝福的紧张。 表田里道今天似乎心不在焉，导致目海在公司年会上的时间体感也时快时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拖动着进度条。 “圣诞快乐里道先生。”间奥目海停下手头工作看了眼现在的时间，“还没睡吗？” “没有，才刚把同事送走。”隔着电话线，里道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紧绷恢复了放松，“你那边呢？” “年会结束了，领导让我把圣诞树扛回家。”间奥目海其实很想详细说一下自己是如何饱受年会摧残、如何把圣诞树塞进后备箱关不上车盖、如何甩开路上要跟着他这辆花车和后备箱圣诞树发疯的人群。 但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 “你们年会还有圣诞树？什么样子。” “好大一棵，差点在路上被警察拦下来。”间奥目海一边说着一边盘点树上的装饰品，“配有铃铛啦，花环啦，毛线袜子啦……” 间奥目海在心底对领导翻了个白眼：还配有圣诞节被迫上岗的倒霉圣诞老人啦。 就在目海在心里把领导挂上圣诞树时，他听见里道在电话那头犹疑地问他：“只有你一个人搬吗？” 啊，这仿佛问小学生第一次春游感想般的语气，像在担心他受到什么校园霸凌。其实把圣诞树搬回来也是他自己有用，目海对这担心产生受之有愧的心虚：“还好，还好……” “重吗？你在哪儿，我去帮你抬吧？” 目海这才觉得这人积极劲有点异常：“来帮我抬？” “嗯？”里道的语气像是在说：有什么问题吗？ “里道先生。”明明对方的语气很积极，目海却问，“怎么你听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是吗？”里道的反应就是不擅长撒谎的人不太用心地找着借口，“可能是聚会结束有点累了吧，还有，突然想起其实明天是要上班的。” 所谓假期还没结束上班的痛苦已浮现在心头就是这样的感觉。想到他还给和树说大哥哥只有一节干电池的电量，目海安抚性地问：“没电了？” “是啊，所以就想找你充下电。” ？目海敏锐地察觉到这发言中的突然来劲，对于说出这种话的里道，要对他接下来的行为提高警惕。 “抱歉，已经快零点了吧？”果然，电话那头里道不知道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计划，”但你现在有空吗，我马上出门去找你。“ 间奥目海震惊，里道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个人是真的在考虑出来找他。 “你不是累了吗？” “也没那么累吧。”里道那边动静像已经开始起身找出门的衣服，发出一阵翻找的声音，“只是觉得光是电话还不够，祝福果然还是见面说比较好。” 这人是认真的。 间奥目海开始思考。 里道问：“你在哪里？” 间奥目海陷入缄默。 里道继续追问：“喂？” 间奥目海没吭声，但也没有挂断电话。 知道这人一考虑该怎么回复就会陷入沉默，于是里道玩笑似地用上了节目里才会用的腔调： “喂？目海君？不要打着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的坏主意哦~乖宝宝要好好地回答大哥哥的问题，你现在在哪里呀？” 说完电话线两头都传出了笑声。 笑够了，也该轮到间奥目海老实回答了。 “抱歉，里道大哥哥。”目海说，“可以开一下门吗？现代都市的圣诞老人没有烟囱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