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人鱼疑案》

OC稿件,人物设定来自昼时歌老师





整件案子的起源在于:二十四岁那年,诺瓦·涅瓦花了一大笔钱。

鉴于他是个腰包鼓鼓的单身资产阶级,家中无人管账,钱也来得干净,这次购物非常自在,没人会对他进行任何形式的问责。 但好景不长,一个月后涅瓦不得不去下城区一间小咖啡馆赴约。那里只卖西部地区产的便宜咖啡,不是他这类人会涉足的地方。 进门不久,涅瓦就有些不耐烦。他把不满和介绍人林的亲笔信一同放回上衣口袋,装出认真听记者说话的模样。 记者矮小佝偻,只有涅瓦的三分之二高。他满脸急切,说起话来口沫横飞:“我是珍稀动保会的记者胡克,林先生一定给您做过介绍了,我们不妨直白一些。涅瓦先生,黑市的伙计告诉我,您于一个月前为那条人鱼支付了天文数字,这就是说,您现在是它的合法主人。据我所知您还是当场提的货,那可否请问,您对稀有种的生态是否了解?这条人鱼您打算怎么处理?” “那条人鱼?” “您买走的那条。” 涅瓦笑了笑。假如有人不认得他,他都会认为那是自己太过低调的关系。 “我们的圈子一直很小,就是那些对稀有生物感兴趣又有消费能力的人。您可能从其他买家那里听说我,我也知道他们都是谁。”涅瓦把淡奶倒进咖啡杯,勉强抿了一口,“我和一些公子哥竞拍过双翼飞龙的肋骨和火皮蜥蜴化石,北部那株35cm高的冰晶玫瑰也在我手里。” 对面的人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噢,您是识货的人,不错,不错……”他压低了声音,“那就更要问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这条人鱼了。” “您是哪位收藏家的伙夫?”涅瓦笑道,“您看着实在不像一般人。” 伙夫是收藏家圈子里中介的别名。他们用猎头般的方式挖走藏品。 伙夫本就没打算伪装太久,话题热起来,他便不再掩饰,真诚地说:“请您原谅我刚才的试探。其实,我今天找您也是受人委托,您以前的竞标对手托我转告,假如您愿意转让,他可以出两倍价。” 涅瓦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表情。“恐怕很难。我已于两天前委托屠夫把它宰了。” 伙夫险些把眼镜推到眉毛上,小小的眯缝眼在镜片后闪着光。“听说涅瓦先生一直想要奶油曼陀罗的种子,我的上家在这方面颇有收藏,假如您愿意……” 涅瓦认真地叹了口气。“就算他有活着的双翼飞龙,我也无法交换。那条人鱼很棘手,我们的水根本养不活它,伙计没告诉你?我想想……是钱给少了,一定是这样。您多付些钱,就会知道伙计有多讨厌给它换水。它还把一个人的胳膊整条咬断,说实话,如果我能早些知道,根本不会同意用那个价格成交。” 伙夫当然不会轻易被说动。幸好涅瓦也有备而来,他从口袋里取出首饰盒,一颗蓝灰色的珍珠被固定在黑色天鹅绒夹层上。它罕见地拥有多重色彩,人的双眼看见它,便像是看到北部海域的台风天。那是只在每年火月发生的现象,台风期间,海水既不是青绿色,也不是澄澈的纯蓝,而是泛着死气的蓝灰。海平面被天气影响,也随之下降,使得沙土中贝壳反射出的奶白色一同融在水中。 伙夫紧张地看着那颗珍珠。他咽了口口水,用鉴定镜看了整整两分钟,之后又把珍珠放到耳边。他的表情一下生动了不少,脸上是难掩的惊讶。“这颗人鱼之泪也能算是珍品。” 唯独看珍珠时,涅瓦和他表情一致,还用一种哀伤的口气补充道:“当然。毕竟我所有投资就成了珍珠。” 回到家中不久,涅瓦就收到了伙夫上家,一位海洋学者寄来的支票。这位好心人打算用人鱼的两倍价买颗珍珠回去,保守估计,其中有两成是伙夫的中介费。涅瓦对此非常满意,把珍珠包装好,亲自送去了学者府上。 在那里,他见到了买家——一名年过六旬的老收藏家。两人聊了些关于洋流的话题,而此期间,涅瓦不止一次感到惊奇:原来学术工作者也会相信单凭一条人鱼就能引发洪水的无稽之谈。 不过这又有什么奇怪呢,今天之前,也没人相信一颗珍珠能卖出这种天价。

涅瓦开着自己的车去海鲜市场买了些生鱼。他很有钱,却不爱用仆人,许多生活上的事都是亲力亲为,因此才又在花店门口遇到露那缇克。几个月不见,露那缇克还是对着涅瓦表现出害羞。 这位腼腆的亚人依靠其纯白的兔子耳朵和毛球尾巴博人喜爱,他正是涅瓦的上一任情人。涅瓦和他一起度过了两场拍卖会的时光,热恋期的涅瓦向来慷慨,花重金买下冰晶玫瑰与露那缇克相配。不过露那缇克出身贫寒,在街道邮局做送信的活儿。穷困的他不敢收这份礼物,倒也是件好事。假如涅瓦真把藏品当做礼物送给床伴,以他的作风,家中收藏品会少得多。 涅瓦主动打了招呼。露那缇克几次三番把头扭开,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回了话。他每次说话都紧紧抓住背包带子,好像涅瓦要抢他的东西。可能是想起以前约会的事,他脸色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涅瓦眼中的露那缇克却不是粉色,而是雪白。比起天性,出身贫寒的露那缇克至今仍未被生活污染,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涅瓦觉得他像无法用手指留下划痕的白色雪堆。时隔多日,他又开始觉得露那缇克奇妙,便吻了他。 老实的兔子以为涅瓦要和他复合,撑着身后的秋千椅才没倒下。但涅瓦只是纯洁地吻他以表思念,他舔他嘴唇时,想起那些生鱼还在后备箱里。 露那缇克是唯一一个被吻打扰的人,他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涅瓦的车驶远,也没弄明白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赶在九点之前回家。 出乎意料,林在门口等待。他迟早要来找涅瓦,这并不意外。一见面,林就问道:“原来那条人鱼已经死了。” “那个记者也不是记者,而是伙夫。” 林惭愧地笑笑:“我太外行了,不是吗?” 涅瓦把车停好,拿刚买的惠灵顿牛排和奶油蘑菇派招待朋友。林不喜欢咖啡,只要了一杯牛奶。涅瓦感到像在跟一个未成年人交谈。 “没想到一颗珍珠都那么值钱。它很稀罕吗?”林不解地问。 涅瓦说:“人鱼本就是稀有物种,让它流眼泪更难。一条人鱼很可能不生产任何珍珠就死去,我也是因为杀它才得到珍珠。” “那就是怕死的眼泪。” “不仅如此,珍珠还会吸收人鱼流泪时的情感,它是世界上最小的海螺,只要把它放在耳边,你就能听见北海的声音。” “潮水声?海风声?”林问,“什么样的情感?” “绵延的海岸线被海水冲出一处凹陷,在那里,海水汹涌地拍打悬崖,浪潮得到回声。珍珠正是凹陷中的海。” 花言巧语对善良的林还是有些作用。他一脸向往,遗憾地说:“早知道就该和你一起去见记者……不是,伙夫。”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颗珍珠,”涅瓦笑着,变戏法似的取出另一只珠宝盒,“你要听听看吗?” 林当然觉得奇怪,不过他也知道,涅瓦是个商人,那就意味着两倍价卖出去的珍珠依然不是孤品,涅瓦本人也从未做过那种保证。林了然地接过那颗珍珠放在耳边,很快他开始惊讶,然后是迷茫,最后又是惊讶。他把珍珠还给涅瓦,一脸感慨。 “珍珠里真的有海浪声,这是怎样的情感呢……你把它慢慢肢解了?” “我都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涅瓦说。 “那也许他只是在伤心?谁知道呢……”林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帽子,“谢谢你给我听这些。” 涅瓦晃了晃珠宝盒:“记得保密。” “一定。” 送别林之后,涅瓦让使魔收拾碗碟,自己回到车库提出生鱼。他早知道林要来,特意没把生鱼搬下车。林是个猎人,过多的线索会让猎人血液沸腾。 大马哈鱼和鳕鱼放在纸盒中,外面施加了去腥和冰冻的魔法,状况依然良好。涅瓦把它们倒进桶里,提到地下室,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

先前提过林是个猎人,意味着他常有要出手的货物,涅瓦为他做过兽骨鉴定,消息灵通的人自然知道。于是不久后一个周末,林就在黑市门口被人堵住了。 涅瓦刚睡醒就接到林的电话。“他们让我打听你有没有留着人鱼的其他东西,尾鳍,珍珠,皮肤……都行。”林说,“皮肤他们也要?” “收藏家都是疯子,”涅瓦了然地说,“但确实没有什么值钱货了,只剩一颗珍珠。” “你开个新闻发布会吧,或者登报。” “你是我,你会把珍珠卖掉吗?” “……可能不会。” “那就对了。他们认定我还有存货,我说什么也没用。 “把人鱼尸骨展出如何?”林提议道,“你知道屠夫把尸体丢哪儿了吗?我可以帮你挖出来。” 林的好心已经到了让人误会他收过回扣的程度,涅瓦想,或许林真的不喜欢被人堵在市场门口。 他只好说:“你觉得监守自盗有用吗?” “可以免去一些麻烦。”林真诚地说。 “那帮我一个忙,去联系你们那行的专家,三天后到我家,把骨头偷出去。” 林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不过还是问:“三天后?” “我也要准备一下,我家还没失窃过。” 挂掉电话,涅瓦不禁思考:两倍价或许还是高了,才会惹来这样的麻烦。幸好他是个没什么良知的商人,否则很可能因愧疚而把事实和盘托出。

“我要做些坏事了,你知道哪儿有人鱼吗?”涅瓦问。 他现在正在楼梯中段,离地面和地下室各有几十米距离,自然无人回答。 建造地下室的计划始于十六年前。涅瓦八岁那年,城里有过一阵宠物热潮,几乎人人都养鸟和小型兽,他也跟着买了一只蓝色夜莺。它真会唱歌,而且会在早晨叫人起床,为此深得涅瓦喜爱,很长一段时间里,涅瓦到哪儿都带着这只宠物。至少有三分之一街坊见过涅瓦的夜莺。 这种持之以恒的炫耀多少鼓励到一些邻居,他们也开始养宠物了。不久后的一个早晨,提着鸟笼的涅瓦出门上乐理课,沿途看见对门邻居新买的宠物——一头雄狼,用钻石项圈束缚着,它的牙齿有他整根指头那么长。 那是涅瓦第一次见到活的狼,如此凶悍的生物却被一个矮胖男人拉扯着垂头丧气地散步。涅瓦几次向它伸出手,它也只会装模作样地威吓。只要有人指着它小声说话,它就像上了火刑架一样。 接下来一整天,狼的眼睛一直在涅瓦心中徘徊,一整个下午,他听不进任何音符,只是想:它有灵性吗?它痛苦的心情是否与我们一样? 当晚他早早睡下,蓝色夜莺在笼子里跳跃,不时鸣叫。鬼使神差地,涅瓦问它:“你想出去吗?” 不论夜莺有没有听懂,涅瓦都自作多情地打开了笼子。宠物夜莺出生以来始终住在笼子里,可想而知,没有什么飞行能力,果不其然,它踉跄着滑行了五米便跌落下去,恰好落在戴钻石项圈的狼眼前。 这头猛兽就睡在涅瓦家对门。它的牙有孩童的手指那么长,但猎物并未使它胃口大开。夜莺在它旁边挣扎了好一会儿,也只被咬掉半边翅膀的羽毛。 涅瓦惊讶得失眠了一整夜。他不断地想,假如有一种饲养环境足以宠物与“豢养”这个词隔离开,是否就能把它的本性永远保存,让它成为只属于自己的活标本? 而十六年后的这间地下室就是涅瓦的活标本陈列室。它隐秘、非法而又自由,像秘密的爱一样,尽情包容涅瓦的欲求。每次去地下室,他都带着无比的期待。 涅瓦来到地下室门口,一阵旋律穿透厚重门板进入他的耳朵。幽幽地,从地下室深处传来了人鱼的歌声。不可思议,明明是歌,却有遥远静谧之情,如同黑夜里引导轮船撞上礁石的浓雾,轻柔包裹住涅瓦全身。 这种旋律逼迫涅瓦在脑海中描绘歌唱者的模样——优美柔韧,不可捉摸,与人相仿,又有着迥异的美感。属于涅瓦的活标本正在广袤如湖泊的水箱中遨游,鱼尾上流淌着蓝灰色的雾气。 涅瓦毫不懂得歌词,也从未想要读懂,陌生的语言让他拥有更多喜悦。 凯斯利亚,那是人鱼的名字。涅瓦喊他作“布里希嘉曼”,意为:美神的项链。他推门走进巨型鱼缸,漫步在天顶裂缝投射的月光之下。

凯斯利亚正在湖的尽头拍打尾巴。涅瓦把装满鱼的桶倒到水池边一方食槽里,以免鱼血弄脏池水。凯斯利亚猛地扑过来,撕咬大马哈鱼的腹部。 这条人鱼喜欢吃活鱼的内脏和血,涅瓦试过把鱼血涂在手上,凯斯利亚为了进食,会把他的手舔干净,这让他非常高兴。 凯斯利亚(同时也是涅瓦的布里希嘉曼)有人鱼常见的带鳞皮肤,小腹以下没有第二性征,连接着一条布满鳞片的鱼尾。他的尾巴比一般人鱼色彩艳丽得多,游动时会反射多重色彩,青蓝和蓝紫交替变换,酷似台风天的海水。此外,他身上还有一些奇特的纹路,这种纹身般的色彩从白得发青的皮肤下透出,穿过腋下、肋下、背脊和小腹,宛如生日蛋糕上的彩带,将凯斯利亚无形地捆绑起来。涅瓦每每看见,总觉得那是一种天然的性暗示。不过凯斯利亚不喜欢别人摸他哪些地方,涅瓦很爱惜自己的手,也不常冒犯他。 十五条大马哈鱼和八大块鳕鱼,凯斯利亚吃得很快,进食时毫不顾忌漂亮如贵妇的脸,放任鱼血把他溅得满头满脸。涅瓦用水为他清洗,还让他不高兴地哼了两声。 “布里希嘉曼,”涅瓦喊道,引来凯斯利亚一个不太满意的眼神,“凯斯利亚。” 显然,“凯斯利亚”是凯斯利亚自己语言中的名字。他游过来,把嘴上的血蹭了涅瓦一身。 涅瓦脱掉外套,顺从地滑进水池,任由凯斯利亚把他拉到远离边界的地方。他不怕沉下去,凯斯利亚知道他是谁,会小心地托着他。 “我要做坏事了,凯斯利亚,”涅瓦说,“你应该知道哪里有人鱼。” 凯斯利亚只听得懂“我”、”你“、“人鱼”和“凯斯利亚”四个词,指指自己,又指指涅瓦,含糊不清地说:“人鱼。” 涅瓦扶着他的脸,笑着说:“不对。”他指着自己:“我,涅瓦。”指着凯斯利亚:“你,凯斯利亚,人鱼。”而那只是让人鱼的眼神更加困惑。 涅瓦指着庞大的鱼缸外一只用来捞饲料的渔网,尽量慢地说:“我,要去抓,其他人鱼。” 不知凯斯利亚如何理解这句话,他猛地被激怒了,一把抓住涅瓦按到水里。虽说涅瓦是个亚人,那也是乌鸦与人的爱情结晶,水中行动力自然无法与人鱼相提并论。凯斯利亚的愤怒就像一杆鱼枪,狠狠地将涅瓦打入鱼缸深处。鱼缸直径近千米,深度同样惊人,要是涅瓦不能挣脱,就会淹死在自己重金打造的地下室里。更可悲的是除了涅瓦自己,谁也不知道这里有个用魔法藏起的地下室,凯斯利亚饿久了,会把涅瓦吃得骨头都不剩。 幸好涅瓦已经非常了解如何与凯斯利亚相处,他抓住凯斯利亚的手,轻轻将它拉开,暗示自己有话要说。凯斯利亚固然生气,也明白涅瓦还有解释,只能松开手,任凭涅瓦把手指插到他长有薄膜的五指之间。 他们仍在下沉,第一次涅瓦被凯斯利亚拖入水中也是如此,下沉,然后失去氧气。这是漫长又折磨的过程,水压让涅瓦耳膜疼痛,眼睛用力睁大,可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陌生的意识正在灌入大脑。凯斯利亚似乎能利用水与他交流,他听见属于凯斯利亚的声音喃喃地重复:“背叛”、“奴仆”,猜想这是凯斯利亚在谴责他——凯斯利亚把他的话理解成了“我要饲养其他人鱼”。 语言不通的结果让涅瓦哭笑不得,他已经拥有凯斯利亚这样一条不可思议的人鱼,即便在同类中,凯斯利亚也是最为美丽凶猛的,比任何海洋生物都傲慢,除了爱,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愤怒。

涅瓦亲吻他,忘我地亲吻他。涅瓦隔着水一点点寻找,试图将凯斯利亚冰冷的嘴点燃成火中冰晶。因着吻,凯斯利亚受到蛊惑,不再将涅瓦压向水底,而是懵懂又老实地接受亲吻。涅瓦闭眼沉入水底的模样像是被献祭到海底的神话人物,宽容之余竟有些圣洁,令凯斯利亚的双手变得轻柔,如他的舌头那样温顺地等待涅瓦。 涅瓦挤压着肺部残存的空气,以一种行将赴死的势态亲吻美神的项链。涅瓦在古老的书上读到异世界的传说,美神为这条项链承受许多罪过,而凯斯利亚,毫无疑问是让他受罪的布里希嘉曼。 人鱼的身影随时可能融化于水,变成水底徘徊的回声。他正是在这样的回声中迷失,反复猜想凯斯利亚真正的来源与身份。 他含着凯斯利亚的舌头,回忆在黑市相见的时刻。凯斯利亚的双手和尾巴都被牢牢捆着,伙计把他当成船锚丢在最大的水缸里,尾鳍破了一个大洞,银蓝色的血流进池水,拉出的蓝色细线比风筝线更脆弱。即便如此,凯斯利亚仍是美丽自大、值得侵犯的诱饵,涅瓦被那种高傲又羞耻的神情捕捉住,轻易坠入了海底。 他吻凯斯利亚,触摸环绕他躯干的纹身,感受情欲如洪水中的河流将他们淹没。凯斯利亚抱着涅瓦回到水面,饥渴地张着嘴等待更进一步的吻,不知道世上有的是比吻凶猛的东西。涅瓦暗示他伸出舌头,一边把玩他带鳍的耳朵,不时用指尖试探耳朵内敏感的软肉,享受凯斯利亚接连不断的颤栗。凯斯利亚有力的尾巴紧贴着涅瓦胯间变硬的地方,用自以为可爱的粗鲁方式道歉,涅瓦在接连的磨蹭中暴躁起来,紧紧掐着人鱼双手,直到一股念头从他脑子里彻底蒸发出去。他花了很长时间平复呼吸,瘫倒在池边。凯斯利亚则兴奋得双颊发红,红色从眼角蔓延到脸颊,隐入发青的皮肤叠加出粉色。眼泪从他眼角渗出,落到被鱼血染得通红的食槽里发出一声脆响。涅瓦捞出来看了,又是几颗珍珠。 涅瓦把人鱼搂在怀里,慢慢地说:“凯斯利亚,我要找一条人鱼替你去死。” 凯斯利亚不解地趴在他胸前,眼珠不停转动,尝试解读他话中的含义。过了很久,他好像终于读懂涅瓦的问题,开始摇晃尾巴。涅瓦眼看着一小股气流从水底窜起,直冲水面炸出半人高的浪头。浪花泄洪一般扑上岸边,将涅瓦和凯斯利亚自己打得眼前发花。暴雨般的体验后,涅瓦总算明白过来凯斯利亚说的是什么了。



林再次给涅瓦打电话是在五天后的下午。此前因为洪水,南部地区船运一度停航,使林的人手晚了两天才到达。涅瓦正在晒太阳,林在电话中问他:“晚了两天,不过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涅瓦说,“我也做好准备把骨架买回去了。” 林笑着说:“当然不用,我们不会这样对你。”跟着当天夜里,就有人潜入涅瓦家偷走了陈列在大玻璃柜里的人鱼骨架。 这是一具较为完整的人鱼骨架,按理说,市面上人鱼骨架并不少见,其价格只有活人鱼的千分之一,可这具骨架较为完整,经历也更传奇些,它从失窃报案到辗转流入黑市只花了三个星期。出手方称,这是诺瓦·涅瓦数月前买下的人鱼的遗骸,它最珍稀的部分便是骨骼和眼泪。黑市甚至为这次活动准备了竞拍,可奇妙的是,开拍前两天,那具骨架又没了踪影。涅瓦本人作为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受到多方慰问。买走珍珠的学者来信告知:假如涅瓦需要,他可以随时将珍珠送回涅瓦家,由涅瓦代为收藏一个月。 涅瓦拿来纸笔,在地下室写给学者的回信。他用流利的花体隆重谢绝了这份好意。涅瓦在信中写:“也许是洪水带走了人鱼,您上次说一条人鱼也可能引发洪水,那为什么不能是一条人鱼的死唤来了洪水?洪水也许就是指引它们回家的灯塔。” 凯斯利亚趴在池边,摆出一副托腮沉思的模样。涅瓦看他一眼,沾沾墨水,继续写道:“无论如何,感谢您这份跨越了金钱与占有欲的好意。您有明辨是非的双眼,明白珍珠与人鱼骨架的价格区别,将珍珠交托给您是我最正确的选择之一,北海的潮汐应当有与之相符的听众。当您捧起珍珠放到耳畔,隆隆的潮声中亦有我的感谢。” 除了涅瓦,连学者自己都无法料到,洪水确实如他所想,能带来稀有的人鱼。几天前发生在南部的洪水将一只人鱼冲到岸上,涅瓦的人就在那里等着它。它立刻被屠宰解剖,制成骨骼标本送往涅瓦家。几天后,林的朋友翻窗而入,顺走了这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至于整个流程中最神奇的,无非是洪水来得如此之巧,简直就像是涅瓦在心中许愿,洪水便被召唤到世界上来。涅瓦想,只有真正的海洋主人能为他做到这些,或许是神,或许是凯斯利亚,谁知道呢? 涅瓦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开始制作火漆。他的酒精灯摆在一只盛满珍珠的透明小盒子边,盒子里是近百颗蓝灰色珍珠,一旦凑近,能听见轰鸣如雷霆的海潮。 涅瓦解下项链挂坠按在火漆上,一边想:人们总是只看见事情最好最多的一面,才会将珍珠中欲求的浪潮当做悲伤记录下来。好比他们觉得贵族爱用戒指来印火漆,可事实上,使用吊坠的也并非没有,诺瓦·涅瓦就是一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