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到月亮湖泊》

露巽,执事露x月都巽



警惕诈骗!这是HiMERU现在脑中所想唯一的内容。 可惜他身边那位通常不能精确感知到旁人所想,因而提出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问题。那位缀有两颗垂直排布的泪痣的面孔上挂着真诚又迷茫的表情,大胆地说:“你有很多问题,HiMERU桑,但每个人都有问题,我们早晚要了解彼此的。我先问吧,你为什么叫HiMERU呢?你学生证上的名字明明是十条要。” HiMERU陷入沉默。 他有很多可以用来糊弄这个场合的回答——我是一个中二病,我今年17岁,我还在念书不应该回答你这种没礼貌的问题,我不跟陌生人聊毕生志向……诸如此类。但面前的人是风早巽,HiMERU平日里交往还算频繁的学长,非要说不熟似乎有点做作了,所以HiMERU用一种适合他们关系的答案来回应此问题:“巽,为什么你老是喜欢用这种不怎么高明的方式转移话题?” 还穿着薄长外套的风早巽摸了摸头发。“我不知道……”他有点委屈地说,“我不知道这不高明。” “人们,也就是HiMERU和巽,从哪里来?”HiMERU指了指面前那片荒原。 “学校。” 谁的学校在荒原上?HiMERU腹诽。不过还是说:“好的,学校,HiMERU接受巽的说法。那巽呢?从屋顶上掉下来,HiMERU好心接住你,我们就出现在这里。” “原来你还记得,脑子真好啊……一般人经历过这种事都不会记得才对。”风早巽尴尬地笑笑,“嗯……是因为重力出错了,有一瞬间误差,所以我们出现在此。很抱歉以这种情况向你介绍,这里是我老家。”

面前的平原被大量直径惊人的撞击坑装点,活像一块压扁的传统奶酪。把黄油扔进牛奶,固体碰撞液面也会出现这种凹陷。HiMERU当即意识到,这种物理上的凹陷可以被人格化,就像一对情侣吵架时总有一方出于疲惫或愧意退让了,或者共同生活期间一个丈夫终于意识到自己常年不洗碗给妻子造成了何种困扰,又或者在一次学园祭上穿着执事制服百米冲刺冲往教学楼下接住跳楼的人是多么有勇无谋……这种凹陷(显然是种带着礼貌与自知之明的退让)同样发生在空间上,所以空间跃迁了。唯有这种理由能解释他和风早刚才遭遇了什么。 HiMERU不是不擅长思考的人。客观说,HiMERU甚至比同龄人都要聪明些,17岁就已自学完同级生挤破头都考不进的大学的必修课程。这位拿着大学毕业证却还出现在高中校园祭上的高材生平静地想了一会儿,谨慎发言:“巽一定知道月海吧?据说是宇宙间物质撞击留下的痕迹。HiMERU和你正身处这种地方……这里是月亮。” “是的,是月亮!”风早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的身份证上出生地不是月亮吗?我们也会入乡随俗……” “不。HiMERU怀疑,这个地方真是书上所说的月海吗?” “你愿意相信我不太看地球人写的关于月亮的书吗?就像你如果出生在长崎,也不会喜欢看北海道人猜想长崎方言成型的原因……总之,这里应该就是你说的月海了。那些凹坑好像还被人描述成了火焰岩浆的小湖。” “HiMERU看过卫星照片,凹坑里有玄武岩熔岩流。” “那都是装饰性的,就像有钱地球人家的游泳池。HiMERU桑,这片平原叫做‘思慕之湖’,是个5A旅游景点,很多情侣来这附近约会。” 风早说着,挽起和服袖子指向一旁路过的两只螃蟹。“你看。” 书上说月海里没有一滴水,确实思慕之湖也没有半点湖的样子。种种冲击与这一连贯词组一起,像掉进牛奶的黄油那样搅乱HiMERU的思绪。 他换了个坐姿,开始回忆五分钟前的事。但风早没打算让他闲着,立刻走过来向他伸出手。 风早脸上带着相当的喜悦,似乎他们掉(从重力的方向来说,姑且这样形容)到月亮上是件好事。HiMERU的朋友樱河琥珀提过自己二姐外出约总在与男友分别时露出这种又期待又不愿暴露自己的表情,风早自然也如此。他接下来说的话,像是期待这一天很久。 “我从教学楼上掉下来,类似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幸好今天很巧,HiMERU桑救了我。概……对,概率,地球人是这样说的。我无法控制自己掉到什么地方,能像这样带着HiMERU桑一起穿过很长的距离回到月亮,发生概率实在是小到惊人,我想我有义务招待你在月亮上四处走走。” 理智的HiMERU还没有接受这种跃迁的可行性。他不愿跟风早争辩所谓很长的距离具体有38.44万千米,他们必须在刹那间走完相当于地球直径三十倍的路才能来到月球。 但凹坑与岩浆是真的,风早拽着自己衣袖的也是真的,甚至有些时候风早还会回头偷看他,气氛像极了那两只螃……像极了情侣约会。而在会穿上执事服的好男人HiMERU观念里,一位男朋友不应在此时扫他人的兴。 念头诞生那一秒,脚下忽然多了条彩带色调的路。风早面露惊讶,但忍耐着什么都没说。两人沿小路向平原深处走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一处岩浆密布、大约有五个花园喷泉那么大的凹坑边。风早深吸一口气,大胆地挽住HiMERU。没有任何说明,HiMERU被他拉着一下跌入看似滚烫的湖泊,并在接触到的同时感到寒冷。 冷,但不致命,像冬天在北海道穿短袖晨跑。掉进沸腾的岩浆,体验却如同穿越冰原。不可思议……一片眼花缭乱之后,HiMERU总算从冷气里回过神。他发觉自己正从半空向下位移,有人拉着他,让他安稳着陆。而一同下落的风早如同风筝般飘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地面。 不等HiMERU反应过来,一个路过的本地人往他手里塞了块透明液晶屏,上面显示:辉夜姬节即将到来!纪念伟大先祖辉夜姬,愿月亮被爱笼罩——你的恋情,也如竹筒中的公主一般璀璨。 “节日快乐。”发传单的说。 听了这话,风早低头偷笑起来,一边用鞋尖蹭蹭地面。

HiMERU今年17岁,右手腕那只手表是一年多前买的。比较贵,还防水,该功能允许时刻关心世界的人们在水下二十里处仍能关注伦敦时间。这也意味着15岁起他就拥有无论身处何地都准确知道时间的能力,所以即使身处月亮他也清楚,现在是地球的下午三点,学园祭下午茶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在布置好的教室里给各位来宾上咖啡(用一种优雅到上朝日新闻头版也不为过的姿态)。 风早见他看手表,凑过来瞄了一眼,谁知还没看清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撞到HiMERU怀里。两人颧骨恶狠狠撞在一块,HiMERU在心中大叫出声,忍痛把风早扶正,顺便瞥了眼路过的那个人。 对方身高近2.5米,有十二只手,其中大部分胳膊像中年课长假发里摇摇欲坠的尼龙丝似的悬挂在他腰椎后面,飘逸如马尾。察觉到HiMERU在看自己,其中一只胳膊用力拍打身体主人的屁股。那个人急忙回过头来鞠躬道歉:“抱歉抱歉,我的胳膊太长了,才会撞到你。” 等那人走远,风早为HiMERU解释:“是黑船航行者,那些朋友从几万光年外的小行星迁移过来,好像是来做生意的吧,反正每个人都有十二只手。我觉得,千手佛像的灵感可能来自他们。” HiMERU随时精准工作的大脑立刻发掘出一个问题:刚才那句话似乎冒犯了佛祖,考虑到风早在地球的身份也包括虔诚基督教徒,他说这话的动机一下不可考起来。 明智的HiMERU没有纠正他,而是抬起自己跟风早握在一起的手。 “这也是月亮习俗吗?” “啊!不全是,最近是辉夜姬节嘛,一不小心就这样了。”风早稍稍退开一些,眼神左右寻找,锁定在一间咖啡店模样的房屋上。“先喝杯茶,小坐片刻如何?”

那栋屋子底下有六只橡胶轮子,顶上装了三根烟囱,HiMERU无法不怀疑店老板欠了巨债才设计出这种楼房,一旦有讨债的上门就立刻发射升空。之后的事实令HiMERU相信自己或许是宇宙间不可多得的设计人才,因为他和风早甫一踏入店门,整间屋子真的发出尖锐警报声,大门当即锁闭,店里的人都站起来,看向他俩。 风早紧张地靠向HiMERU,似乎想用身体挡住他。等店主端着枪走出来,他又一次重复这个动作,打算把HiMERU完全挡到身后。 年过半百的店主眼睛上有条蚯蚓似的疤痕,他眯着仅存那半只眼睛瞄准了风早和正从风早身后钻出来的HiMERU,似乎为先攻击谁举棋不定。 “两位,你们出了大问题。”他恶狠狠地说,“现在……” 一声枪响,HiMERU和风早几乎是撞到一起的。两人都想把对方推到安全区自己来接这发子弹,但奇怪的是,枪口只有一面写着“第两千五百对客人”的小小旗帜。 彩带纷飞落到二人头顶。穿侍者衣服的女招待笑着走出来带他们去二楼雅座,朝正在挥舞猎枪的店主努努嘴:“爸爸老这样吓唬客人,你们别放心上,辉夜姬节嘛,高兴点也正常。你们又是开店至今第两千五百对客人,今天的一切消费都免单。两位帅哥坐靠窗的位置好吗?让太空朋友也看看你们。” “好的。”风早说。 HiMERU看到他暗暗抹了把汗。鉴于HiMERU的手心也有些汗湿,他体贴地选择了不点破。

十五分钟之内,新鲜现烤的栗子松饼和两杯拿铁跟随一个巨大,用各色水果拼出片假名“Customer”发音的大拼盘送上了桌。松饼旗子上写着花体的“米迪”,他猜可能是店主名字。不过女招待很快就把一堆紫红色的果酱挤在这个名字上。 “趁热吃!”她高兴地说完,拍拍屁股走开了。HiMERU被她那一连串动作震惊到,但仍保持着一个聪明人宇宙旅行期间该有的礼貌与警惕。 还不是谈这些的好时候。任何一个有耳朵的人都能听见引擎响起来,随后咖啡馆飞了起来,如HiMERU所想,它升空了,一直来到约等于平流层高度的地方。勿忘草色雾霾弥漫在窗前,HiMERU清晰地看到远处有些类似空间站的大型建筑群,而他们自己也正在一座出口繁杂如新宿车站的太空楼房周边飘荡。 “我们现在在巴比伦花园喝茶了。”风早说,“HiMERU桑,你心情还好吗?” 松饼很甜,但HiMERU没有被收买。他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巽带钱了吗?” 风早指指耳朵上的金色圆薄片耳环。“都在这里了。” “多少克黄金?” “不是黄金,是月光石。跟地球的月光石不一样,不是有月光般色泽的石头,而是月光照到思慕之湖里,变成了金箔。这种就是通用货币。” “那刚才可以捡到钱?” “对,但我们不会去捡。月亮是个不用钱就能生活的地方,所以我一开始在地球买东西都不知道要给钱……”风早忍不住笑起来,“哎呀,HiMERU桑那是什么表情。” 诚然,他们就是这样在餐馆认识的。HiMERU记得很清楚,那几乎可以说是一段三千五百日元开启的交情。不过任何一个学弟都不该对忘带钱包的学长见死不救。 “不要介意,巽后来也请吃饭了。比起这个,HiMERU想问你别的事。” 风早立刻坐直身体,两手恭敬地摆在膝盖上:“请说。” “辉夜姬节是什么?”HiMERU问,“是HiMERU知道的那个辉夜姬吗?” “HiMERU桑居然知道辉夜姬?不过也是,你是日本人嘛。作为降临在日本的女孩,辉夜姬非常有名。这件事传回月亮之后,她更是名声大噪。” HiMERU诚恳地说:“HiMERU从wiki得知辉夜姬的事。” “噢……那你应该没看过老版的漫画书,我一直觉得她的发型很经典呢。”风早似乎有些失望地说。 “所以辉夜姬真是从月亮上来的。” “她属于一个会从任何地方突然下坠导致重力变化乃至误差的种族。由于这种现象,她身旁会发生空间跃迁,使她突然降临到地球上……” “降临。” “抱歉,不是要表达傲慢,我也是从同学那里学来的词……我们想把这种比较糟糕的特性说得好听一点。辉夜姬是我的月亮老乡,不过她早已去世。童话书上写了的吧?她后来嫁给一个地球人,在地球过得还不错。” 见风早眼神游动,HiMERU好奇地问:“同学?” 风早想了想。“你真的想知道吗?我觉得人不可能有空接住两个坠楼的同学。” “HiMERU并没有要去接他们的意思,为什么巽的话语里还带有一点嫉妒呢。” “当然不会了,嫉妒不是美德。唔……你可能不信,三年级的巴日和也是月亮人。” 难怪琥珀常说他室友涟纯(在全校学生认知里都是巴日和的好朋友)偶尔会风尘仆仆赶回宿舍,原来也是去抢救月亮来客巴日和了。假如他能如HiMERU接住风早那样接住留一头绿色卷发的巴同学,或许会被传送到毕达哥斯拉教盛行时的克罗顿,从而揭开一些神学奥秘。 HiMERU耸耸肩,算是接受这一说法。风早被他无奈的表情逗笑,眼角泪痣都像是有生命了一样显眼。 “HiMERU桑,还是很难接受月亮上有人吗?” “月亮上有兔子,也会有别的生物吧,没什么。”HiMERU叉起松饼送进嘴里。 像是回应他,一连串小型飞艇从旁边驶了过去。 HiMERU终于明白女招待说的“让太空朋友看看你们”是什么意思,身旁这面落地窗太大了些,飞艇驾驶员和他们都能清晰看见彼此。其中有辆红色小型飞艇(一看就很高级)舱内坐着个留金色短发的驾驶员,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更像是维纳斯从太空彼端派来的使者。他(或者说她)紫色的眼睛锁定在落地窗上,不出三秒就对两人高兴地挥手。 “巽君!”维纳斯使者的声音穿透高空气流以一种波纹的形式渗透到咖啡馆内,“你竟然有男朋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早晃动捏着银茶匙的右手向他(她)问好。“这位是我在地球的同学HiMERU桑,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维纳斯使者笑了起来,眨眨眼,以一种“我和你是自己人我不会过问你的私事”的高情商姿态离开了。临走前他(她)特地给HiMERU抛了个飞吻。风早猛地站起来,凌空一抓,算是抓住了那个吻。 HiMERU看了他好一会儿。“哪怕是玩笑,HiMERU都不知道巽这么容易嫉妒。” “不是这样的,”风早苦笑道,“那位是珍珠杀手一族的鸣上岚,来自仙后座行星群。珍珠杀手是这个种族在银河系的登记名,倒不是他们会杀珍珠或是为珍珠杀人,只是太美的人容易得到馈赠,而北天星座社群普遍认为,珍珠最衬美丽的人。珍珠杀手的飞吻有时会爆炸。” “还真是学到许多。”HiMERU一边在心中想着:这些奇妙知识又有什么用? 两人似乎都被突然而来的风早的朋友惊到,打消了谈话的念头,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到茶杯上。HiMERU望着反射出星空的咖啡,不断告诫自己,也许下一个见到的就是校友巴日和,那位贵公子。他不想知道贵公子从校舍大楼坠落时会不会做出世界级跳水运动员的姿势。

“为什么HiMERU桑会救我呢?你应该不会意识到我那个时候在楼顶才对。” 风早忽然问。 为什么这样做,当然是因为在看那个方向了。事实上如先前所说,HiMERU高中还未毕业就已自修完大学基本课程,这样的他完全没必要再来校园蹉跎青春,最多只会考虑一下高中毕业文凭没到手就开始研究大学课本是否明知之类的问题。 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HiMERU出现在学校,风早也在这里。所有人到齐,为着共同的欢庆。今天是一个浪漫又热闹又令人疲惫的日子,女生们会在这日穿上特别的服装表演节目或为女仆咖啡馆招揽客人,男生们则会在前一天打扮教室,把情书藏进精心擦拭过的黑书包的隔层。不用等到毕业季要纽扣,今天就可以。假如主动出击是种恋爱风俗,那它也切实地蔓延到了月亮上。 “巽等在楼顶,又是要干什么?”HiMERU反问。 每个问题间隔都很长,仿佛现在不是在喝咖啡,而是互相审问一些发自真心的事。趁此间隙,HiMERU打量风早的打扮——衬衫、高腰长裤、白色皮带,假如没有那件和服,任谁都会相信风早将在学园祭表演的歌舞节目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格。 “在看月亮啊。就像广告上说的,今天是辉夜姬节嘛。HiMERU桑知道这个故事,成百上千年前,一个女孩在这天诞生,紧接着就因为不可思议的重力误差跃迁到别的星球上。她的母亲或许在那日难产死去,没能继续追寻她的去向,命运却也没有继续亏待她,而是令那颗星球上的好心伐竹人找到藏在竹子里的她……” 风早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试图把这个故事润色得更甜蜜些:“她长得美丽,被那里的人们所喜爱,长大后更是有聪慧的头脑,以自己的方式寻找到了能为她带来真正爱情的命运之人。于是,这位来自月亮的女孩就与她心爱的人一起留在那颗星球上,过完了幸福的一生。” 这一版本的爱情故事与地球记载截然不同。根据地球人作品,辉夜姬确实找到了能与她互诉衷肠的爱人天皇,不过最终她穿上羽衣飞去天上,不可能跟爱人白头偕老。当然,考虑到两个星球的文化差异,也许月亮爱情故事是摒弃了物哀与BadEnding可能性的纯享快乐版,HiMERU表示理解。 他问风早:“所以这就是辉夜姬节的来历?” “嗯。辉夜姬节,应该就是地球人说的情人节吧。” 《竹取物语》里辉夜姬确实是在某个月的15日重返天上,而圣教徒瓦伦丁死于某年公历第四十五日,也就是2月14日。14日和15日,非要说成是辉夜姬走早了一天,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即使在HiMERU看来二者都跟情人节关系不大。 HiMERU又问:“所以今天是一个消费主义的节日吗?”就像可口可乐和圣诞节那样,为了爱,为了耶稣,为了狂饮可乐的夜晚。 风早却不说话了,站起来向女招待道谢,拉着HiMERU走到窗边,双手合十。 “感谢月亮和无尽太空赐予我们的食物。银河系所有奥秘尽在月亮的荣光之中。” HiMERU尽量不去思考耶稣是辉夜姬亲戚的可能性。他眼中所见风早虔诚祷告的侧面,与在校时完全一样,许多次HiMERU都从各种角度看见这个角度的他。课间的走廊上,放学后的商店街,买可丽饼时刚巧能撇到的公共汽车站边、花坛旁……以及今天,在喧闹又遥远的太空里。

HiMERU知道,接下来风早就要回答那个问题了。

用问题回答问题或许是对提问者的不尊重,用行动回答问题却也未必是上佳之选。例如现在,风早跟HiMERU好容易离开降落的咖啡馆重回街头。这一回街上人更多了,往来的行人或有三个脑袋,或有一百只眼睛,却都瞩目于并肩行走的他俩。过分的关注令HiMERU意识到,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风早的热情被一层保鲜膜蒙住,绷在了最奥妙新鲜的刹那。他走在HiMERU身前几步,有时玩笑般问:“我们穿成这样在这里会不会有点奇怪?”有时又只是沉默地望着,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眼神中不时漏出的一点爱意。 放在往日HiMERU不会太相信,此时此刻却觉得一切是如此正常。好比亡灵节期间耶稣都会被人开各种离谱的玩笑,今天对HiMERU而言同样是一种善意的玩笑。而在这个玩笑里,风早暗恋他。

穿过半个卢浮宫大的建筑群,两人来到一处空旷的圆形广场。这里也像是某种思慕之湖的变体,圆形、下沉、被带来亮色的液态物质填满。HiMERU从中看到堪称“落在地上的满月”的、盈盈发光的奇妙流体。金银相间的光璀璨无比,落在指尖甚至会化成有形的鸟。 几个太空居民正在广场边奏乐。他们使用一种以不知名金属制成,外观酷似长笛的乐器,光是吹奏就能发出十数种地球乐器的声音,以至于一个人也能组成交响乐团。这些人穿着宽大的袍子,发型像十八世纪的意大利官员,但又没有那般神气活现的嘴脸,面上都洋溢着笑意。看见有人过来,他们停下演奏,好奇地望回去。 “嘿,嘿这位兄弟,”一个长着象鼻的居民说,“你是本地人哪。” “是的,愿月亮保佑你,亲爱的兄弟。”风早说这话的口气与他平时赞颂上帝同样熟练。 “本地人可不多了!那位先生知道吗?噢你是来自地球的……地球!”象鼻和旁边的牛鼻一同欢呼起来,“很久没有地球人来月亮上啦!” “空间跃迁不是天天发生吗?” “不不,当然不是了,听我说,就像你们地球人一辈子只买一颗钻戒,月亮上的原住民也不会一直无端坠落。最多三次,他们就要在那些机会里捕捉生命中的另一半,噢噢,非常努力非常困难……好比猴头人从水里捞到月光。” HiMERU看了风早一眼,风早又在用鞋尖蹭地面了,他知道那代表某种意义。 “水里的月光,在地球可捞不起来。”HiMERU友好地说,“但在太空一定不是这样。” “当然当然!宇宙历270年,一位来自猎户座星群的猴头人找到了沉在湖底的月光。他通过机械臂和一些起重装置捞起沉淀物,那些月光经过处理,再次恢复活性,变成流动在这里的泉水。猴头人后来投资了一间公司负责照看这片月光泉,一直到五十年前,这广场还要收门票……” “果然是一个消费主义的节日。”HiMERU悄声说。 “不不,那你就错了。月光是唤起奇迹的物质,谁触碰了月光都可以看到自己必将为之倾倒的事物。因为这一点,它才被管理起来。当然这几年没有人能成为辉夜姬,它不灵验了,当然就不收费啦。” HiMERU忽然领悟了什么,保险起见,他问风早:“成为辉夜姬的意思是在地球结婚,还是…?” 风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要是有人知道,就不会整整五十年都没有人来唤醒月光啦。先生,既然你从地球来,不如跟那位本地人一起帮个忙吧?” 好好的宇宙之旅,顿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HiMERU回想风早种种举动,又想起批评家指责可口可乐创造消费主义圣诞节的模样。他当然希望什么事都能完美开始又结束,可不幸的是,他也爱喝可乐。 HiMERU侧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风早,声音轻轻的。 “巽是为这件事,才将HiMERU带到这里的吗?” “不,我无法事先预测,不可能知道我们要降落在这里。我不会欺骗HiMERU桑,只是……这片月光里,或许能靠着几天的我恢复原样。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来这里。” 所以他是要成为辉夜姬吗?瞬移去地球,出现在一棵竹子里,然后……变成下一任日本天皇的网络相亲对象?不不,怎么听都不是风早该做的事。 但假如成为辉夜姬是要跃入那种无法理解的泉水中,倒又像风早的作为了。信仰基督教的人心怀大爱,也许能做到一切吧。 而且在一切的一切中,自己又起着什么作用? “HiMERU桑,”风早问得很真诚,“辉夜姬在地球故事里最终没能过上幸福生活吗?” “……”这种时候聊BE的事多少有点伤感情,不过HiMERU还是诚恳地点了头。 “但在月亮这种事不会发生,因为每个人的爱情都来自足以终止坠落的力量。流星落下会被大地接住,雨水落下会被湖泊接住……这种力量便是挽救。HiMERU桑救了我,就是把这种力量给予我。现在,轮到我试一试了。” 风早蹲下身伸出双手,小心地探入那片流体。他忍住呼吸,全神贯注,以一种立志要帮助全世界似的表情实践拯救工作。 象鼻他们嘀咕了两句“但愿成功”就不再啰嗦,重新开始演奏。几人分三个声部演奏一首显然应该被叫做命运交响曲的曲子,却在末尾一转接入了轻快小调。 伴随庄严后的欢快,始终纹丝不动的月光逐渐颤动,跟着,一部分流体晃动着飞上半空,汇聚成滚圆球体。那就像是从地球上看见的月亮,象鼻也不断惊叹:“原来你心里月亮是这样!” 风早解释道:“听说月光还灵验的时候,会变成人们心中月亮的模样。所以有人看到宇宙飞船,有人看到核弹,有人看到旅馆门牌号。” HiMERU知道风早没说下去的话——到地球这些年,风早看到的月亮就是这样。像地理杂志的记录,像每一个在月夜仰头的人所见。圆如珍珠,晶莹流彩的梦。 他没来由地想起辉夜姬。在最早他所读的故事里,辉夜姬是前世犯了罪才被驱逐到地上。之后每一年,她都仰头看着遥远的故乡。 地球人又怎么会知道月亮来客的故事?或许是辉夜姬自己将一些故事说给旁人听,才有了这篇故事吧。 可假如她真从月亮上来,会是什么人接住她? 思念的力量若能让人看到月亮,又是否是它扭曲了重力? 想象着这种场面,HiMERU也蹲下身,把手放到剩余的流体中。

象鼻晃动巨大的身躯,石质乐器内传出小夜曲,一个柔和的声音也跟着飘出来欢唱,歌声吻在在场每个人耳畔。 剩余的月光小湖也涌上半空,汇入那颗“月亮”中。它不断压缩、压缩,像被压抑的恋情似的不断遭到无形之手挤压。每个人都认为它要爆发了,然而眨眼的时间,它倏然消失。 天空静默下来。本该看到远方空间站和星群的视野遭到不明物质遮蔽。暗色徐徐铺开,地球的夜在此拉开帷幕。 地球人眼中看到的月亮如同一颗发光珍珠。为着明亮,它必须被什么衬托,所以这片天空降临下来,托起从云后渐渐现身的圆月。 云层散去了,明亮的光洒满圆形广场,又向四周进一步扩张,像不断生长的极光,誓要把北欧大地全都吞没。 柔光之中,月亮居民举起手,向着古老而恒久的地球之月发出敬畏的吟诵。新辉夜姬诞生,又可以说,堪比辉夜姬的力量令月光恢复如初。更有人称自己从壮丽月色中看到蓬莱的金殿玉阁,可惜许多人不知道蓬莱何在,无法接上他的话。 歌中唱着HiMERU无法听懂的语言。但一种神秘力量作用在他脑海中,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懂得这些歌词的含义——

月亮升起落下 变成珍珠和尖锥形贝壳 追逐爱的人踏着它 流下鲜血,金色,蓝色,紫色,红色…… 月亮升起又落下 情人睡入梦中 月亮知道谁是爱人的,谁又说了谎

音乐不知何时结束了,广场上的居民却还久久愣在原地。夜空中的“月亮”发出海浪般似的轻响,“哗”一声落回地面。 这一次,它绽放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生机盎然的光线。粼粼波光,让HiMERU觉得这片小型的海是一种活物。 风早再一次把手伸入流体,一些光点随之飘出来,汇成一只蝴蝶擦过所有人身旁。 它大约是想停在HiMERU肩头,最终却只在他脸颊旁轻柔地拍了拍翅膀。 HiMERU深感其中或许又有日本人特有的某些情愫作祟。事情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毫无悬念了,风早借由这只蝴蝶轻轻吻他脸颊,风早也同样暗恋着他。 月光重组出预示命运之月。它一如他们初次见面那晚高悬在夜空中的模样。象征一段开始,一段恋情,象征相遇的意义。 也许风早是为证明二人心中有着同一颗月亮,才特意赶来这里激活月光的吧。 但当他回过神发现象鼻已经演奏起交响乐版我心永恒,又是另一幅表情。就算音乐无国界,这怎么说也时髦过了头。



回到最初的疑问——辉夜姬节并不能说是完全的消费主义节日,HiMERU也没有在月光中寻求自己要的答案。他很聪明,非常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此外,被所有人看热闹起哄的情况并不适合他。 至于另一个问题,他又是如何救下风早的呢?想知道答案,恐怕要从更早时说起。 去年二月HiMERU第一次在餐馆帮助了没带钱的风早巽。HiMERU心电日历上清楚记载了那天所有细节:星期三晚上,晴朗,不穿外套也不带钱的学长。他简直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要不是巴日和同学认识他,HiMERU几乎就要以为他是个凭空长出来的个体了。 这位学长自称来自京都,现在在东京上学,喜欢声乐和写诗。他的鞋柜里常有来历不明的小礼物,不过区别于HiMERU那种帅哥收情书的情况,更多是别人偷偷放一张便签打听他来历。风早有时会把答案写在那张纸上,摆回柜里。 HiMERU没有给风早写过任何一个字。虽然他曾想过这种方式或许能用来提醒每一个欠人饭钱的人及时还清,但他并不是一个计较三千日元的小气鬼,也不担心风早拖款不还。他们后来时常见面,频率高到不可思议,假如宇宙中能有一只无形的手,它一定在他们背后发力。 风早请HiMERU吃饭,以这种形式还了人情。他们去吃附近最受欢迎的人气拉面,吧台没位置,两人是面对面坐的。热腾腾的香气把彼此染得很朦胧,HiMERU清楚记得,那天风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甚至连自己回看他都不怎么移开目光。 有些没礼貌吗?是的。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知怎么就原谅了。

夏天紧随而来,闷热的午后,风早即将从楼顶跌落。HiMERU当然知道,因为这年他有几堂课会在风早对门的教室上。风早要是不在座位上,他一眼就能发现。 他后来看见风早坐在天台的栏杆外。那种场面甚至不会引发任何让人觉得他即将坠落的联想,风早就只是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地面上的人。诸多目光与惊呼里,他和HiMERU的眼神碰到一起。 风早真正落下来那天,HiMERU正在学园祭上,穿着同学准备好的执事制服。此前一个多月,他读完了大学所有课本,绝对可以考出毕业证书。他该是今天的招牌执事,风早也不该站在楼顶。 为什么成绩可以跳级的HiMERU还是参加学园祭了?同学以庆祝为由拉他来帮忙是原因之一,除此以外的因素,只有他自己清楚。

——对三年级的学长们来说,今年或许是最后的庆祝了吧。明年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各奔前程。

所以他在这里,遥遥地望见风早巽,又并非巧合地站在一百米开外。他是看到风早,冥冥之中被什么感召才走过来。风早坠落时,他甚至没去想高空接物可能导致手臂骨折之类问题,仅仅是接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重量。人落进臂弯,可以轻柔得像一只毛绒玩偶。 不能怪17岁的HiMERU从未想过月亮上住着兔子以外的人。38.44万千米的距离眨眼就能跨越,空间另一头有宇宙物质碰撞出的思慕之湖……世上有谁相信这样的事?



最终,辉夜姬节晚八点,两位不小心跃迁过来的学生决定返回地球。或许是时间出了问题,HiMERU的手表显示不知为何仍是地球时间下午三点。他有一个极富诗性的悲惨猜想,那就是地球时间并未流逝,而他们将耗费无数时光才能返回出发地。 风早却不这样想。他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爬上了最高的钟楼。在那里,他跃跃欲试,对HiMERU不停挥手。 “一定要跟上我,HiMERU桑!不然你要留在这里了!”风早大喊道。 HiMERU忍不住喊了回去:“之前就想问了!如果没有接住巽,你会掉到地上吗!” “不会!”风早回答,“我只会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但跟HiMERU桑一起,肯定能回去!” 说着他转过身,脚尖分开,示范谢幕动作似的张开双臂,保持这个形态向后跌下。而HiMERU,甚至懒得跑动。他就站在底下,一伸手便接住了坠落的风早。

风拂过鼻尖。一秒钟,HiMERU看见星光。脑海中回响着那首歌,但他没有听完就抵达了地球。 他是被大片鬼叫喊回神的。人群中他打横抱着风早,就那样笔直站在学园祭演出的后台。 服装部同学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三点了!风早前辈,准备侯台,你刚在哪,冰鹰同学都冲出去找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走错路。”风早愧疚地笑着,没事人一样从HiMERU手中跳下来。他的球鞋在这时发挥了重要作用,落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都没发出半点扰民声音。 “这位同学是……?”迎着服装部同学疑惑的表情,HiMERU笑了笑。 “HiMERU在端咖啡的路上……也走错了。不用介意。” “啊哈哈,从执事咖啡屋走到这里来了……很远哎。”

HiMERU笑而不语。 他的本名叫做十条要,HiMERU是个短而好记又不失个性的名字。起这个假名是为方便旅行,没想到,今天就跟风早一起出了远门。 第一次旅行约会,行程有些超纲。太远了,有地球到月亮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