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不息》

露巽



HiMERU的初恋结束在高中。 那时他跟比自己大一岁的风早交往,两年零五个月后因性格不合分手。双方都有诸多不满,可都不想抱怨,也就谁都不跟旁人提。这段关系开始得快,进行得隐秘,直到结束也没多少人知道,以至于后来上了大学还被共同朋友叫出来聚餐。 在烤肉聚会上遇见有些尴尬,但忍着没点破,散会之后一起向电车站走,全程没找话题,上了月台发现要坐相反方向的车,才互相道别。

回家后HiMERU睡得很早,睡前跟同学发了信息,称自己在练肌肉,烤肉还是有些油腻了,不利于减脂,还是等以后想吃清淡的再聚餐。 当晚,他梦见从前一起去旅行的日子。两人在景区自助租借了自行车,骑到半路其中一辆后轮轴出了故障,只得坐在路边等当地管理局救援。他们把这次事故称为小型抛锚,却也因此找到一条隐蔽的小河。清澈河道每天有专人清理,可并不作为景点,而是自然地存在于芦苇丛中。夏末,融化的夕阳流入远方河水,金色的光如鲤群一般涌向注视它们的人。 像是被金色蛊惑,风早把手伸到水里,没想到水底真有一枚五百日元硬币。他看了好一会儿,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又把它放了回去。 不拿走吗?HiMERU问。 风早反问:那你呢,想要吗?要的话我就捡起来。 HiMERU没有回答。 他能理解,夕阳让他看到硬币,硬币就属于夕阳与河流。后来的发现者不能打破这一小小布局。 在真实的那趟旅行中,他们很快等到管理人员,接受道歉,领着退还的租金去吃晚饭。但在这个梦中,本该来帮助他们的人始终没能赶到。他们等待,不断等待,夕阳永不落下,芦苇无风自摆。沉默的乐园把他们囚禁在那片容不下旁人的静谧之中。 HiMERU终于不再眺望道路那一头,也坐到河岸旁的风早身边。他感到疲倦,想要去梦里的梦中。风早挨着他,掏出笔记本开始画一些不明所以的线条。 笔记上还有来时在新干线上写的小诗。HiMERU没有细看,他知道夜里风早会忍不住念给他听。 细小的线条变成芦苇,一根两根,一片两片。风早的自动铅笔摩擦着厚纸,沙沙作响。 HiMERU腹诽道:为什么要买速写本来写诗?还是说,从一开始就为了方便画画? 风早静静绘画,忽然拉出一条横贯笔记的长线。一条横线,变作一条铁道,一辆电车开进了芦苇田,就停在河上。悬空轨道下,金色河水摇曳着,使铁轨也泛出融金似的光芒。 风早背起包,跟HiMERU一起上了车。HiMERU靠着扶手站在门旁,他则坐下来。 HiMERU听见他小声说:我们会在不同的站点下车,但最终又会在某个月台见面。月台下有我放的五百日元,你可不要去捡。就让它永远留在那里吧。

HiMERU醒来,天还没亮。公寓窗外隐约有一点紫色,想来是风把富士山旁的紫云吹到了人们目所能及之地。 他对着那片光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点起一支烟。 HiMERU想起那天在月台,风早先上的车,临走时回头看了自己两次,眼中有些不舍,又苦于无法开口。 他记得很清楚,风早饮食清淡,平日做饭以蔬菜为主。不爱吃烤肉的人出现在烤肉聚会上,奇怪程度不亚于减脂的人出现在那里。 HiMERU没有撒谎,他确实为了健康坚持健身。他也知道风早那天吃得不多,以AA来算难免吃亏。饭后店家送来点心和炸鸡,风早大概是不想再吃肉又想换换嘴里的味道,一口气拿了两碗小豆汤。 服务员就站在HiMERU身旁。隔着宽桌和碳炉,她很难够到坐在最内侧紧挨着墙壁的风早。HiMERU帮她把碗递过去,不出片刻风早又悄悄把碗推回来。 喜欢吃甜食的人不是我呢。风早说。

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在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消失了,长长的饭桌两侧只有他们。 天慢慢亮起,以前好多个白天他也这样醒来,听着风早的呼吸声。 在河畔,风早静静地念道:

有风 无法听清恋人轻轻的鼻息 所以人们终会前往安静的地方 窗户上映着你的影子 雪花落在睫毛上 我想要看清 它在窗子哪侧

HiMERU呼出一口烟。 白雾散在风中,变成向远处的足迹。他的心也一点点离开,离开自己,离开那个原以为正确的决定。 人不会总是保持正确,HiMERU想,所以只有今天,他会稍稍想要打电话给风早。 又或者,现在正在响起的那通电话就是风早打来的。没有头像是因为HiMERU几年前删除了通讯录中风早那张照片,号码却一直在,闪烁的数字始终未变。 就像留在河底的那枚硬币。不拾起它,未必是出于憎恶,留它在宁静中,难免是为想念。

他接通电话,不发一言,仅仅等待着。 眼下是冬天,道路另一头却有金色的秋季。阳光河水电车,都融化在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