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T】山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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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AM。 晨光被窗帘严严实实地挡在了窗外,但顽固的生物钟依然在这个时间敲响。意识于半梦半醒的边际游弋着,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向着另一个人的温度趋近,直到搭在腰间的手臂重量渐渐有了实感。 如同循着一场漫长的梦境去确认,在黑暗中轻柔碰触描摹着身边人的睡颜,温软的鼻息溢出沉湎在睡梦中的呢喃。对方没有被他的小动作吵醒,下意识地钻进被窝深处的暖意。 毫无防备的姿态,亲密无间的相拥。即使是如此的短暂,依然会激起心底混合着酸楚的满足感。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精市,该醒了。” 他支起身,在沉睡的眼睑上印下了一吻。

一刻钟后。 窗帘被刷地一声拉开,金色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溢满了整个房间。手冢从衣柜中翻出了整洁的队服,身后盥洗室的门吱呀一声,浑身散发着水汽的幸村迈了出来。旧T恤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身上,短发被胡乱地揉了一通,根本没擦干净的水滴滴落在了地板上。而在对方秉持着一贯的威严皱眉开口之前,他已经甩掉了毛巾,倾身在唇边偷了一个吻。 “早啊,手冢君。” 昔日属于少年时期柔软而秀丽的轮廓随着发型的改变显露出了锐气的棱角。几天前已经在赛场上见过面了,但这样近距离地相对依然会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还是觉得奇怪吗?”幸村意识到了他表情中的微妙,下意识地摸了摸湿漉漉的碎发,“时间久了,应该也没那么突兀了。” 那只手被捉住了。温热的指尖顺着手背滑进了耳边的碎发,像是通过这样的触碰将另一个人的幻影铭刻于心。 “幸村……我们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时间失去了实感。 如今去追寻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已经有了恍然的距离感。也不是没有回头想过,和这个人到底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但即使敏锐如幸村,依然很难捉捕到最初的萌芽。 大概是因为从初见的那天起,就习惯了将彼此做为“对手”的存在而遥望着对方。虽然一早就说过“一定要和手冢做一个了结”这样的话,这样的时机却迟迟没有出现。真正算下来,在球场上的第一次正式相对,还是国二时的关东预选赛。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青学以1-3落败于立海。 比赛后的选手们列队致意,一众立海选手们咄咄逼人地齐望向手冢——唯一在他们手中拿下一分的青学副部长。而排在队首的幸村带着截然不同的温和笑意,第一次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

“真是场令人不甘心的比赛。” 幸村靠在球场外的树边,在手冢准备开口前摇手打断了他:“我是为你的单打三而觉得可惜,毕竟曾见识过你真正的实力。” 手冢沉默了片刻,并未直接回应话语中的质疑。 “你也没有出场。” 但对方只是轻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对手还不够格?那么下一次,我会在单打一等你。” 像是被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激起了波澜,手冢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我的目标是带领青学称霸全国大赛。” 幸村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向了手冢的左臂,让对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无从逃离其中探究的意味。 “单凭你一个人是不能够的,今年的青学就是如此。”幸村毫不客气地指出:“夺取冠军也好,开启新的时代也好,靠单打独斗是无法达成的。但手冢君却始终把这些当做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你明明有着全国级别的实力,但现在的青学依然止步关东决赛。今年要去夺取全国冠军的,会是我们立海。” 手冢默然,在对视的瞬间本以会收到作为胜者的炫耀与挑衅。但是没有,幸村的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 “要学会信赖他人,否则你终究会被压垮。”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对面的少年扬起了下颌:“因为,我更想打败你带领的青学。”

彼时幸村领导的立海所向披靡,连他本人都不曾想过未来另有转折。大概是太久以来笃信自己从不会被命运掌控,虽说也曾历经过挫败,但幸村精市的辞典中没有认输这两个字。一向不惧于挑战,无论是面对如何厉害的对手,多么难以逾越的实力差距,但只要通过严苛的训练,只要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坚定更努力,就总有超越的一天。 而当他听到医生说出“暂时还无法做出更精确的诊断,最坏的情况……”时,从来无所畏惧的少年被推向了悬崖的边缘。世界暗了下来,曾经明确的道路被堵死,对伙伴们的承诺显得无比苍白。 ——从意外倒下被送入医院,醒来后意识到对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掌控。这段时间的无能为力,只能一次次忐忑等待着检验的结果,一次次同主治医生见面焦心地祈盼着一个转机,再暗自计划着每一条从头再来的道路。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连站在球场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再次见到手冢有一种不真实的感受。而在推开门说出“打扰了”的时候,门外的少年也迟疑了一瞬。 是了,他早就忘掉了今天是手冢说要来探访的日子。 病床上的少年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苍白笑容: “这时候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你啊。“

胸口因为这样无从隐瞒的狼狈而抽痛了一下。手冢关上门走到了病床前。 幸村自嘲地低笑了一声:“明明才做了那样的交战宣言。” 但紧握的双手叠上了陌生的热度,安抚地轻拍着。不同于手冢身上带来的深秋寒意,掌心的温热传递着同样不安的心跳。 无法承受对方目光中温柔的悲悯,幸村转过了头。只能用着最置身事外的冷静主动说起了自己的病情,复述着医生那里听来的冷冰冰的术语、可行的治疗方案以及无法预知的未来。 ——那些还不敢和同伴们坦诚的话语,在和一直以来暗中较劲的“敌手”去摊牌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以及一种纵容自己丢弃所有坚持与承诺的恐惧和痛楚。

“幸村……你在发抖。” 一向温柔冷静的面具现出了一丝裂痕,幸村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是因为最近降温了。那么麻烦你……” 未竟的请求被对方突如其来的靠近所打断。幸村在被拉向对方的肩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诶?”的疑问,手冢就以一个切切实实的拥抱回应了这个请求。 于是相依靠的身体放下了所有的伪装与自持,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幸村将脸埋在手冢肩上自暴自弃地想,这样的话,他就不会看到自己了。 “我很害怕。” 揽在身上的右手不自觉收紧了。幸村闭上了双眼。 “我怕自己再也无法打网球。”

“手冢,”在一向游刃有余的幸村身上,手冢第一次(但却不是最后一次)见到了不容妥协的决意。“希望下次相见的时候,是在球场上。” 紧绷的面容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一点点失落,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太超过了。 道别后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病房内外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 这样的幸村,从来无死角的立海大部长,绝不容许自己以弱者的姿态得到同情。 手冢的右手深深攥紧了左臂。 不管以什么立场都不可能主动袒露伤处,即使处于相同的困境也不会去和对方剖白感同身受的无望。纵然才强硬地剖开了幸村一直伪饰的外壳让他去宣泄心中的积郁,此刻的手冢却无法不为自己的“狡猾”而感到愧疚。 他抬头看着医院走廊冷白色的灯光,轻声叹了口气。 ——希望下次见到的,会是真正毫无挂碍的你。

只是手冢的秘密也并没有隐瞒太久。 几个月后的关东大赛如期召开,这一年风头强势的青学部长,却在初战后肩膀负伤。 观战的真田和柳当天向幸村复述了比赛。 “你的直觉是对的。一直以来手冢就因为旧伤而封存着自己的真实实力。而这次之后……”柳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幸村的语气不自禁地冷厉了几分。 柳叹了一声:“还记得去年秋天的JR选拔赛吗?” “嗯?”幸村抬起头来,“你和真田一起参加的那一次。” “当时手冢拒绝了邀请,所以我的推测——” “那时就相当严重了。” 柳翻看着手上的笔记:“从数据来看,去年秋天起到今年的都大赛,手冢并没有出场正式比赛。应该是经过了相当漫长的康复期。” 这一次,真田咽下了那句“太松懈了”。病房内三个人的表情凝重了起来,都清楚再一次的负伤对于一个好不容易回到巅峰状态的选手,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一年前约定的来年再战,注定要在双方部长的缺席中决出胜负。

“抱歉,暂时还不能离开医院。所以只能约你在这里见面。”幸村靠在天台的栏杆边,露出了歉意的微笑。 “不要紧。”相隔了半年多的时间,对于曾经经常在赛场间隙擦肩而过的两个人来说,也太过漫长了。“你的身体如何?” “这次入院是为了手术做准备,我可不会再徒劳地等下去了。” “你——” “‘你还年轻,身体是最重要的,就算不能打网球依然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在等着你。’这样的话,手冢也听过无数次了吧。” 手冢沉默地点了点头。答案昭然若现,他们之间一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我会去九州治疗肩伤。” “哦?”幸村轻巧地转了个身,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惊讶的意思。“是为了全国大赛。” 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的宣言,那时谁会想到彼此都在晋级全国的关键时刻缺席。手冢摸不清幸村在他暂离赛场后还约他前来的用意,如果只是来试探对手的话,也未免太——

“手冢,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次他听从了。天台上的风穿扬起了他们身上的外套,突然环绕在他身上的双臂带来了久违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在彼此的领域交叠时有一瞬间熟悉的恍惚。手冢能感到幸村小心翼翼避开他受伤的左肩,笨拙的抚触是一种别扭的示好与“回报”,同上一次见面的场景所重合。也直到此刻才明了了为什么幸村会提前打破他们之间的承诺。至今仍无法重回赛场的他,却想用一个人的力气去支撑着两个人身上的重担。 ……无法不被蛊惑,也如同一早就注定发生。手冢心照不宣地顺应了这个拥抱,在倾身靠近时,惯常紧抿着的的薄唇贴上了幸村的额头。 仿佛不经意间碰触到的亲吻,蜻蜓点水般掠过。 幸村带着少见的惶惑抬起了头,企图从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找出尴尬而狼狈的意味。但是没有,相视的目光有着小心的探究也有着认定的温柔。 “手冢君,”幸村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执迷不悟也好,与命运做赌也好。 “可以等你归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