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T】山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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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之后的重归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进展。手冢潜意识觉得幸村对自己偶尔展现的温柔是只有脱离了赛场才会不经意流露。一旦回归球场,一旦再次面对胜负、责任与荣誉这些对他们来说早习以为常的重担,幸村的手段强硬且冷酷。即使没有真正的对决过,但他的影响他的策略无处不在。这种强大而危险的压迫感从未令手冢畏惧过,但如鲠在喉,无法让人不在意。 只是最终幸村输了。神之子第一次在全国大赛的网球场上败北。一方的胜利是另一方的苦涩。胜者对败者能说什么呢?这不是一句“是一场精彩的比赛”就可以带过的,那里有着与他一样挣扎过却不服输地重杀回这片战场的血泪,任何轻描淡写的安慰与鼓励都如此苍白无力。

夺冠那日,球场另一侧望向喧嚣人群的身影,是关于那个夏天最后的记忆。

在决赛失利后,归队的幸村投入到日复一日更严苛的训练中。队友们都不会提起他输掉比赛的事情,倒是幸村本人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复盘。在最后一次重放录像到终局的时候,幸村放下笔,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我尽了全力。但还不够。” 真田和柳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不过按照莲二的数据,”他偏过头向参谋眨了眨眼:“右手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了吧。” “准确说是有6.4%的提升。但精市你的速度一直不占优势。” “是啊。”幸村十指交叉枕在脑后,仰头望向部活室窗外的一角天空。 “大概这场比赛唯一的收获,就是清楚自己的极限所在吧。”

另一项意外收获是在进行了各项评估之后,幸村正式结束了康复治疗,从而将更多的时间花在网球训练上。疾病的阴霾逐渐散去,虽然还免不了频繁的复检。而就在他请假缺席的某次部活结束后,真田收到了一份意外的通知,随后与柳结伴前往幸村复诊的医院。 一路上两人比往常更沉默。即使幸村不在,柳依然能感受到真田身上的紧绷感。 或者说并不需要参谋那般的细致入微,网球部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到决赛后正副部之间的别扭——这份心结到现在还没有解开。更糟糕的是,不管说是体贴也好,冷酷也好,每一次与真田有所分歧的时候,幸村总会预留出足够的空间,而这份苦涩终将沉淀成耿耿于怀—— 明明是最了解自己执念的人,却不惜动用了部长的威严来逼迫自己改变打法。 「一切都是为了立海的三连胜。」

而回溯起再上一次的冷战,最终是被自己的铁拳制裁所打破。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愿、也没有理由再向幸村挥拳了。

“还在想着全国大赛?” 真田压低了帽檐“嗯”了一声。膝盖上的淤伤已经褪去了,但他同幸村一样,决赛中的每一次交锋还时不时在脑海中回放。 柳斟酌了下,不如挑明:“其实,精市也很想和手冢国光打一场。” “……”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是三年前那场没有结果的比赛唯一的见证人。 “只是作为部长,他选择出战单打一。” 真田攥紧了手指。在那场比赛开始前自己离开观战席,幸村那句听不出任何波澜的“质问”依然回响在耳边。 「要去那个孩子那里吗?」 “我……我从未想到他会输。” 柳停下了脚步,少见地露出了责怪的神色。 “弦一郎,他也不过血肉之躯。”

当他们抵达金井综合医院时已是傍晚,看到幸村正靠在玻璃门边同什么人交谈,却突然地转过了身看向门外。当他的目光捕捉到真田和柳的时候,唇边也舒展开了笑意,向他们挥了挥手。 适才与他讲话的人影为他推开大门,一同走了出来。暮色勾勒出了眼镜的金边同那人端正而凛然的姿态,在幸村的身后,青学的部长向他们微微颔首。 几周前才暴言过“我已经看腻你那副死样子”的真田十分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去。

好在手冢“识趣”地没有久留,与两人打过招呼后离开。而幸村也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们的中间。 “怎么过来了?” 柳决定缄口不言,望向真田。后者闷声问道:“检查结束了?” “嗯。”习惯了对方的寡言,幸村体贴地接了下去:“不用担心,复检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今天另采了血样做预后观察。” 但即使没有点明,在他病重期间同样寝食难安的两人飞快领会到了其中的忧虑——如同梦魇般缠绕在幸村身上的病症,即使是手术成功也无法彻底断绝复发的可能性。 而幸村看出了他们晦暗难明的神色,继而微笑道:“——不过,我已回来了。再坏的情况,也不过是重新再来。”

当天回神奈川的路上,三个人从JR车站一起步行回家。从去年的冬天开始,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并肩走在一起。更早的时候,当三巨头还被网球部的前辈们称作是三个小怪物的时候,也是这样扎堆在一起。就在这条同行的路上,柳同幸村真田熟悉了起来,有过争执更有过和解,直到一起去攀登称霸全国的顶峰…… “说起来,下午网球部收到了一份通知。” “是U-17的邀请函吧。”因为偶遇手冢而被剧透的幸村毫不意外,得意地看着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特意赶去医院啊。 而已经走到前方的少突然转过了身来。 “到时候,再次去夺取属于我们的天下吧。”幸村如同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上前踮脚揽住了真田和柳的肩头。 这已是他们最好的时光。不能更好。

然而几周后开始的U-17训练营中,刚许下豪言壮语的少年们很快就被唯恐天下不乱的教练组摆了一道。一切从双打搭档对决的那一刻脱轨。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和昔日最信任的同伴去拼出个你去我留的胜负来。幸村更未想过,会直面来自于真田的、被自己逼至绝境而爆发出可怖的黑色气场。在被推向了决定着一场比赛胜负边缘的那一球之后,幸村也身体力行地实践了他本人一向强悍的准则——取得胜利以前,绝不给予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昔日的同伴头也不回地离去。但在那之后紧锣密鼓的球场交换赛中,幸村并不显山露水地打到了第六球场。而在另一边,手冢所在的第五球场由鬼前辈带领,率先踹开了向上挑战的大门。

没有人想到那是手冢在日本的最后一场比赛。在他被大和学长刻意的诘问与点醒之后,曾经在全国赛时将幸村吞噬的那炫目之光,再一次出现在了。 ——天衣无缝的极限。青学的部长终于也推开了无我尽头最后那一扇门。 在观战席上的幸村除却震惊和心折,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丝苦涩。天衣无缝是他至今为止唯一无法破解的绝招。当手冢如释重负、为自己而战的时候,也心无旁骛地进入了真正享受网球的境界。但在那之前很多次,幸村都不断地自问过,阻碍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并不是身为部长的责任也不是对三连霸的执念,更不可能是精神力的缺陷。而是在长期被疾病困于泥沼又无数次彳亍前行的过程中,曾因为肌肉麻痹而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动作所带来的一次次挫败中,他为了不辜负承诺与同伴的等待,只能自己去消化这些无望的挣扎,并且将这一切作为夺取胜利,或者仅仅是,回到球场所必须经历的。 在幸村精市的心理,这些痛苦是网球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所以在如释重负的手冢身上,当他看到了那熟悉的眩光之时,说完全不灰心是不可能的。 ——他急需走出过往的阴影,需要一场场切切实实的胜利,来证明自己,来超越过去。

随后U-17世界杯在墨尔本举行,国中生破例入选,新的世界在他们的面前展开。比起脱开束缚、将自己磨炼得更为犀利的手冢国光,幸村精市的历程算不上顺遂。表演赛同德川学长惨败给德国队,让他彻彻底底地认清与职业选手的实力差距将如何反噬到自己的身上。但他们的志气却并没有因为对手的强大而被挫平。最后一球,为了宣泄自己心中不灭的战意,也为了阻止耗尽了自己的身体到极限的同伴,幸村将网球不偏不倚回击到德国队的国旗上。 如同一个宣誓也如同一个预言。在两周后日本向德国的复仇之战时,他如愿出场,终于遇上了暌违三年的对手。

后来和柳提起那场比赛的时候,幸村无不遗憾地说,我怕自己已经无法有对战德国时的集中力了。 对那时已经进入了德国队并以此作为进军职网起点的手冢来说,幸村精市不是他交手过的人中间最强的那一个,但绝对是会给他最强烈的压迫感、赢得最艰难的一个。 因为他们从来如此针锋相对,清楚对方的弱点所以会毫不留情采取必杀。像是幸村会一上来就直接封锁了手冢领域,手冢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地开启天衣无缝。 ——但这也就是难缠之处了。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幸村不可能出奇制胜用一技绝招彻底压制住对方,而手冢也没能因为天衣无缝与至高领域直接拿下比赛——毕竟对方是个发起狠来连自身的五感都剥夺去的人,就算处于劣势也会咬紧牙关一球一球地打回来。

他那时候知道了为什么他们会对彼此这么在意。并不是小时候未完比赛留下的遗憾,也不是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之类。而是他太清楚幸村有一种执拗,即使身上背负的愈来愈沉重,也要义无反顾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当幸村赛后对他说起职网的道路会很艰难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不愿去回望那双混合着满足与失落的眼眸。

半决赛失利后的清晨,手冢一如既往地沿着选手村的沙滩晨跑。却在海边看到了披着外套的熟悉身影,仿佛一早就在等待他的出现。 他没有主动去问什么。而是放缓了脚步,陪着对方沿海岸线并肩走了下去。 熹微的晨光从海天融合的地方一点点映亮了沉寂的天幕。 “手冢君。”幸村停下了脚步。 “本来并不打算说出来的,但既然遇见了,我不想再留有任何遗憾。” 手冢望着他。海风扬起了少年深色的卷发。 “我一直以为和你比赛之后,我或许会放下一些东西。想想当初就对你说过要打败青学的豪言壮语,”他停顿了一下,“可惜到最后,都没有实现。” “……” “我不是懊悔的意思,”幸村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即使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打败过你,但迄今为止,你是唯一让我真正看清了自己道路的人,只有追求胜利才会令我真真正正的去享受网球。” “从这方面来讲,我十分感谢你。” “幸村,”手冢走到了他的身前,海风在那一瞬间都停息了。“你的未来也在等着你去改写。” “是呵,”幸村轻笑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着终于自海平面跃出的朝阳。“大概是与你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但就在他决定放下留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寄念时,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就是不同的。” 手腕上的力道并不强硬,不过是捕捉一缕风的瞬息。但风却为此停留了下来。 幸村没有回答他。他迎着朝霞回望向手冢,仿佛是等待了太久终于落地生花,他没有任何迟疑地走进了对方的领域,牵扯住手冢的衣领轻轻拉近。 三年前在海边悄然发生的那个亲吻,所有暧昧不明的牵挂由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