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T】Un J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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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网球听上去就有一层神圣的光环,在黄金一代中,国三时就前往德国追寻自己梦想的手冢更是被视作先驱者。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德国的前三年里,他每天重复的是极度辛苦而枯燥的训练。在深入了解了手冢的伤病史后,博格请俱乐部的教练组制定了十分详尽的计划,为他重建了一套更系统的运动体系。 “国光,你确实是很有天赋。”第一次参加U-17比赛并取胜后的手冢终于得到了这位不苟言笑的前辈的肯定。“但你的身体还没完全达到可以发挥所有潜能的水平。可能你会觉得之前的伤病都是由一时的逞强和意外所造成的,但从根源讲,是因为缺乏有效的康复训练,以及错误的发力习惯日积月累。在真正的赛场上,任何一点小的瑕疵都会成为对手翻盘的关键,甚至影响你的职业生涯。” 刚准备踏上职网的少年对未来有着不愿去掩饰的野心。博格看得出他眼神中的一丝失望,但他对手冢的要求一向严厉到近乎苛刻。 “你还远远没有到可以损耗自己身体的年龄……作为职业选手,韧性、精神力、强烈的求生心都缺一不可。但你应该把保持最好的竞技状态放在第一位。”

抱持着对博格与对教练们的全心信任,手冢开始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基础练习与体格锻炼中,在磨炼技术的同时更下了苦功去调整每一处微小的细节、去纠正每一个潜在的缺陷。这段时间他在比赛中的表现反而不若第一次在U-17亮相时惊艳全场——坦白讲,也没有多少以个人身份出外比赛的机会。只是凭借着在德国国家队以每一场稳扎稳打的胜利赢得了自己的位置,以及所有人对他的承认与信赖。

终于在赴德三年后,手冢与赞助商正式签约。以巡回赛为起点开始挑战这个世界。 最后一次在俱乐部见到的时候,博格对他说,这里只是一个起点。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的决定,因为总有一天你需要跨出一步,开始凝聚不同的人到身边来组建自己的团队。从今以后,我们只会是赛场上的对手。 手冢向他深深鞠躬。他坚信着自己终将会在职业网球的赛场上,实现当初要打败对方的宣言。

一个月后,首次在巡回赛出场的时候,教练在他的身后说: “从现在起,都将是你一个人的比赛。” 手冢点了点头,独自走进了赛场。背后人声鼎沸的观众席上,前排空出了一个位置。

幸村并没有来看他的比赛。倒不是因为他自己放弃了网球后心有芥蒂,而是彼时终于收到了梦中情校——国立巴黎高等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在准备出国的手续忙到抽不出身来。 他们一直没有做什么承诺。最后一场U-17比赛结束的那一晚,幸村唯一一次向他坦白了内心纠缠不清的挣扎。但在第二天清晨,却依然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 手冢的航班比他迟几个小时,听到对方轻手轻脚地下床,跟着起身却被幸村一把按了回去。 “还有时间哦手冢君,”幸村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与昨晚判若两人。“我可不需要你来送我。” “幸村……”手冢拉住了他,藏在心底的话翻覆了几遍终于说出了口,“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都不要再把我当做一个‘外人’。” 那双已经平静下来的眼眸掠过了一丝惊讶与不安的神色。但在幸村斟酌着决定开口之前,却被对方抢先了一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 “当初说要夺取未来的人,是你吧。” ……幸村十分肯定确定,三年前的比赛,他是因为终于可以压制住手冢才放出了狠话,绝对没有其他方面的企图。 但被这样拥在怀里,被另一个身上所有的暖意所包围着。明明更亲密的事情早都做过了,此刻的肌肤相贴依然令他无所适从。 ——实在是太犯规了。 幸村不甘心地贴近手冢的耳边,气息缠绕在若即若离的浅吻之间: “还是等你穿好衣服的时候,我们再来谈这件事情。”

——当然不是今天。 单手背起了网球袋,幸村用另一只手拧开了房门。背对着晨光向他微笑: “那么,下次见。”

从那时起,他们再也没有在球场上重逢。

幸村之前说过,离开了网球,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但当他亲自听到对方的决定时,有那么一瞬间,身体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被抽离了出来。 直到几个月后的集训时,雷特鲁教练状似不经意地向他问起: “听说你以前的同伴——日本队的幸村精市,最终放弃了成为职业选手。” 那时他们已经和日本队在世界杯上缠斗了三年,有输有赢,双方从势如水火也到逐渐惺惺相惜。更不要提最近两年稳坐单打一二的幸村,一直是队中的焦点。 “他准备去学习戏剧。” 教练摇了摇头,表情中倒没有多少意外。与手冢或博格的风格不同,幸村并不是那种从外表就能看出强悍球风的人。比赛以外喜欢摆弄花草、每日坚持写生,是个文艺气质十足的优雅青年。 “他其实有进入职网的资质。”教练一向温和的眼睛直视着手冢,“从技巧到心理……或许你并不会这么觉得,内在而言,你们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自己是因为拿手技对手腕的负担过重,从而钻研出了千锤百炼的打法,那么幸村则是因为一直在越级挑战、力量与速度都不占优势,所以尝试着运用技巧,用最小但最有效的动作回球来减轻对身体的耗损。他们所谓的“天赋”都源自于大量的练习与实战所培养出来的肌肉记忆,以及脑海中不用经过任何深思就能做出的精准判断。幸村之前就坦言过如果不是手冢拥有直觉般的敏锐预判,他要夺取未来的精神攻击也不可能奏效。 因此当幸村决定离去的时候,网球生涯中的另一个“自己”也跟着离去,留下了空空落落的缺口。这份因为网球而起的羁绊早就融为骨血,他们深知彼此的能力而期待着突破的那一天,却又一次次因为伤病而痛苦、陷入困局。面对着不得不放弃的绝境,对方的不甘与伤痛永远都会感同身受,早就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本以为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对手。当然,也可以说是威胁。但你要知道,在同时期拥有势均力敌的对手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他会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因为对方的存在和挑战,你们会在对战的时候突破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极限。 “手冢,你会觉得可惜吗?” “会。”一直不露声色的青年终于开口承认,“但他有另外想要完成的梦想。并且,我们的网球从来不是为了战胜‘某个人’。” 教练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神情中多少是有点失望的。再开口时意有所指:“好吧……能做这样的决定,或许是为了重新开始。”

但生活是流动的。他们之间也没有某个前尘尽释、豁然开朗的瞬间,那份缺失一直埋藏在心底不敢言说。 幸村在改变了自己的职业选择后,更确定了他和手冢其实都不是会把彼此放在第一位的人。太习惯给彼此留出一定的安全距离,因为有着开学课业忙碌的借口,他也一直没有机会去看手冢的比赛。 直到后来一个难得的长周末去了慕尼黑,理所当然地留宿在手冢的公寓里,意外在电视里看到了巡回赛的回放。 手冢纠结要不要换台,却被对方微笑着阻止:“就看这个吧。” 他是有那么一点不自在的。并不单是这一场自己输给了对手止步八强,更因为在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之后,幸村就再也没有提过网球。 但此时他倒是十分入神,边看比赛边同手冢讨论了几句。要不是电视转播不能暂停,怕是想按下回放仔细研究动作细节。 ——昔日作为网球部部长和指导的洞察力还在。手冢在比赛中抓住了对手的几个破绽而反击的机会都被幸村提前预判了出来,在看到下一秒的挥拍回击时不禁莞尔。 “你在这里受到了相当专业的训练呢,无论从技术上还是体能上。”到了终盘,双方的实力差距最终决定了比赛的走向,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但有的时候在比赛中,不见得要用最'正确'或者稳妥的方法才能取胜。”幸村朝他眨了眨眼,“这时候你需要跨出自己的领域,去重新找回平衡,而不是强撑到最后。” 手冢点了点头。他之前刚与教练做完了复盘,顺着幸村的话意提起准备尝试的一些调整。说到具体的战术细节,两个人都难得被挑起了兴致。手冢看着幸村专注而神色飞扬的侧脸,心血来潮: “楼下就有球场。要不要来练一场?” 幸村怔愣了一瞬。 “不。”他回答得温和但坚决,“我可不想再和你打网球了。” 心跳仿佛是漏了一拍。他一早知道会产生裂隙,但从未有如此明确的感受到了心中的失落。 “会让人很灰心的。”

如果不能做到极致,就干脆不要开始。 后来很多人说幸村是被他自己的求胜心压垮,最后放弃了网球。他本人从未对此回应过,让手冢也无法站在幸村的立场上对此进行反驳。但不止一次,他听幸村说过: “艺术是不能容忍平庸之辈的。在这条路上,做第二名就意味着彻底的失败。” 他从小是幸运的孩子,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天赋。网球也好,绘画也好,戏剧也好。但幸村也很确定自己的热忱是无法容忍将它们只当作一项无关痛痒的“兴趣”的。他不会去选择其他更“稳妥”的职业道路,他必须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中做出选择,并为此付出全部的心血。 ——就像曾经对网球一样。

“精市,这一场由你来负责调度。” 彩排的最后一场,正在调灯光和音响的职员们都惊讶地望向了舞台监督Fabien。闻言走过来的青年却只是点了下头。 “好的。” Fabien站在演出厅最高的台阶,双手抱臂打量着对方:“排练时间三小时,不允许超时。之前的每一次彩排你都全程跟了下来,没有问题吧?” 这是Fabien的方式,他检验一个学生的标准非常直接,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大一新生也没得商量。他可不想给这个年轻人更多缓冲,一旦站在舞台监督的位置,需要处理的情况要比他在书本里学到的复杂太多。 “没有问题。”难得的,他在对方一向温和而镇定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幸村径直走向了舞台的正前方,来到了Fabien本身应该在的位置。

彩排在幸村简洁有力的指令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Fabien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助理导演走到他的身边。 “不错嘛,这小子很有你的风范。” Fabien沉着脸没有回答。岂止是像,幸村简直完美复制了他在执导时的操作,从语气到动作都能看出是刻意的模仿。再加上他本人沉稳而笃定的气场,让刚开始因为换人而有些骚乱的现场很快恢复了原本属于Fabien的节奏。 ——舞台上的每一次变换都被安排得严丝合缝,这可不是光看几次排练就能做到的。 “说起来,他每次结束后都会找各个机位的录像反复研究呢。说不定,你也是被观察的‘对象’。”助理导演笑着揶揄,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排演提前顺利结束,Fabien走向了同大家击掌庆祝的幸村。 “你没去表演系真的可惜。”一向冷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知道自己没有前辈的经验,所以只能依靠模仿。”幸村抬头直视对方,微笑了一下,“虽然有些拙劣,但还算有效不是么?”

——这只是开始。 幸村在晚饭的间隙,借口吹风绕到了饭店的外面。 戏剧学院从来不是什么象牙塔,也没有什么时间让他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去慢慢适应。他在中学时编导的戏剧都被看作是“小儿科”,一直被导师批评缺乏专业舞台的经验。所以即使学长Fabien对他的要求可以说是苛刻了,但他依然非常珍惜现在的挑战和机遇。 “但我也发现,很多事情根本没法按自己的标准来。”幸村对着电话的另一端苦笑着,“完美主义是无法生存的。嗯……和网球差不多吧。一次次熟悉流程自然而然养成肌肉记忆了。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会对自己产生疑问。”幸村扶着额头,声音被醉意沉浸透出了一丝柔软,“……嗯我明白。其实我……”

“哎幸村!大家都在等你。”门口传来了剧团朋友Eric的声音。 幸村匆匆挂断了电话,走了过去,只看到对方在灯光下促狭地笑着:“是和恋人通话吗?” 幸村歪了歪头,未置可否:“为什么这么说?” “嗯……”一向直言直语的Eric顿住了。“大概因为你讲电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寂寞吧。” 是么。他低下头,唇边漾起了无奈的笑意。在Eric带着探究的目光中,在被灯火燃亮的夜幕下,他再次按亮手机了点开聊天窗口。

「手冢,我很想念你。」

要说对这种长期异地的关系一点忐忑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明明见面的机会比过去频繁了许多,但每次离别时却愈发地不舍。有时候他会恍惚地想起刚交往时克制到有些冷淡的手冢。大概是一些奇怪的好胜心想促使对方失控,幸村从一开始就很主动地去尝试各种“恋人”可以做的事情。但无论做过如何亲密的举动,他依然无法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太长远的期待。这样说太奇怪了,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却始终在对方的生活中缺席。 大概是酒精令人麻痹而软弱,他以前没有在手冢面前说出过这种话。其实就在几周前,在慕尼黑车站分别的时候,他还推开了对方递来的公寓钥匙。 “……实在没有必要。我不想在你去外地比赛期间来慕尼黑。如果你训练繁忙或是其他事情的话,我也不会来打扰的。” 他自然明白对方此举的深意,却以堪称完美的温柔和体贴来结束了那次谈话。 然而在这一次,短信发出几分钟后就收到了对方要来巴黎的回复。再回绝就令人良心不安了。 新剧马上就要上演,而期末又迫在眉睫……幸村扶额打出了一大段解释后还是叹气按了删除,简短地回复了一句“好”。

幸村在大一的下学期决定搬出学校的宿舍。据他本人说法是为了避开同学间没完没了的聚会。他租住的公寓环境清幽,但离学校有半小时的车程,实在算不上方便。不过对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找机会见面的两个人来讲,倒是多出了一些更私密的空间。 ——手冢不确定这个决定和自己有没有关系。距离的拉近和职业发展上的分道扬镳,令幸村的态度有时候非常的暧昧。 他的休假期和幸村的暑假完美错开。在他终于得以从比赛的行程中得以喘息的时候,也正逢幸村的考试修罗期。他本来已经提前定好了旅馆,却在出发前两天意外收到了来自来自巴黎的快件。 里面是一串亮闪闪的钥匙,以及一张写上地址的小纸条。

手冢找到了那幢颇有年代感的红墙公寓,旋开了二楼一间的房门——看起来已经有几天没人住的样子,有些凌乱但不至于邋遢。屋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过去的幸村可是十分喜爱植物的,而显然繁忙的剧团工作和学业已经让他毫无余裕。 手冢把行李放在了鞋柜上,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传单,然后轻车熟路地进屋从厨房的边柜翻出了一个空酒瓶盛上清水,将路上买的花束插了进去。

大概是到了深夜,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手冢靠在沙发从浅眠中刚想起身,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指间透露出骤然明亮的光线,然后熟悉而温暖的呼吸轻轻贴上了唇畔。 “啊,并没有魔法发生嘛。” 幸村笑着调侃,放开了挡在手冢眼前的左手。却反被对方扣住了脖颈而再次俯身,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折腾到了半夜,之前在剧团忙到昏天暗地的幸村在淋浴后半梦半醒,趁着最后一点神思清明拉住了准备起身的手冢。 “……不要去睡沙发了。” 手冢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我去清理一下。” 迷朦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最后落向了茶几上的花瓶。瞬间的失神。 深夜里,那一束芍药已经渐次打开了紧闭的花苞,肆无忌惮地绽放着。 “你怎么想到……是在街角的花店买的?” 手冢点了点头,琢磨着对方有些反常:“你不喜欢它?” “不,我很喜欢。”在床头灯光的阴影下,幸村一向优雅得体的笑容中透露着忧伤的意味,“但它们花期真的太短了,只能带来非常短暂的快乐。” “但一时的快乐也是快乐。” 对方似乎是愣了一下。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那束芍药果然如幸村所说,在第三天的清晨已经落满了花瓣。 不过发出感叹的人此刻没有精力伤春悲秋。在手冢开始清理散落在地的花瓣时,幸村已经把电脑抱到了茶几上开始和论文相杀。 被梦校破格录取的喜悦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随后就是前所未有的压力。戏剧学院一向实行精英化教学,且从一年级起便要求学生去剧团进行专业训练。与此同时,为了弥补语言上的不足和开拓未来更多的机遇,虽然幸村的法文堪称流利,但也不可避免要开始恶补其他地区的语言和历史。 “没有选择,”和手冢聊起的时候他坦然承认,“专业性、语言、人际、经验……要在各方面达到顶尖,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 他们为着截然不同的梦想全心全意地打拼着,像幼兽对这个残酷的世界露出了獠牙。彼此都很清楚无法再强行去维持过去因为网球而结成的羁绊。但在决定了走向不同的未来时,谁都没有提分手,像一开始就默许爱意的滋生与延续。 ——但如果继续的是若即若离而不痛不痒的关系,手冢十分确定,迟早有一天会与幸村渐行渐远。 如此泾渭分明地被隔绝在彼此的生活之外,他做不到。

平整的水流沿着滤杯口流下,冲泡出混合着明亮果味与焦糖香味的浅褐色液体。 幸村皱了皱鼻子,熟悉的气味让他从论文中稍微缓过了神来。瓷白色的咖啡杯被递到了手边,手冢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肩膀。 “其实你没有必要过来的。”幸村顺势向后靠去,“工作日要在剧场里彩排,就算有空回家也是复习考试的内容。”他有些歉意地拍了拍肩上的手,“完全没有时间陪你。” “不要紧。是我想见你。” 幸村挑了挑眉。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们对彼此的个性多少有所拿捏了。能让手冢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多半这不是他来巴黎最主要的原因。 但他没有追问,任由手冢的下颌贴上头顶,蹭了蹭他的发旋。 「艺术是不允许失败的。」 但怎么会有人永远不跌倒呢?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因为如此相似的骄傲和体贴,不肯去承认这份名为“依赖”的感情,却又忍不住在失意的时候去守护着彼此。或许现在的幸村精市还在回避、还无法完全地去信任着一个人。但他相信他们不会让彼此等待太久。 在短暂的休憩时刻,幸村放松了身体,全心全意地依靠在了身后人的怀抱之中。

在手冢离开前的那一晚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他们难得抽空出去吃了顿饭,却偏偏遇到了幸村的熟人们。 手冢有些迟疑,幸村倒是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与对方打招呼、微笑着寒暄,然后用送手冢去机场的理由推掉了续摊的邀请。 他站在一步以外,看着幸村以一种疏离而不失礼貌的态度回应着对方好奇的探究。直到回家的路上才开口: “……你说我们是老同学。” 幸村眯了眯眼睛,无奈地笑着回道:“你什么时候能听懂……看样子再也糊弄不过了。” 知道这样“介意”是不对的,但还是忍不住去碰触对方的手。那是他第一次在外面做出越界的亲密举动,幸村只象征性地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就随他握住了。 一路无言。初夏的傍晚,两个人并肩的身影被夕阳投射在曲折的旧巷中。

从那时起,幸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过去三年多的暗潮涌动中恢复了更深的平静,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生活中多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但幸村在手冢面前缄守着一个秘密——在放弃了网球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一夜入睡后,他都会梦到和不同的人打网球。 梦中的对手有昔日的对手和同伴们,也有还没来得及打上一场的选手们。如果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那些梦境恐怕比他经历过的比赛还要精彩纷呈或者说天马行空。导致每次回到现实中来都觉得恍惚不舍,都忍不住想,真是可怕的戒断反应。 即使在梦境中他依然十分渴切地想要赢,醒来瞬间无比地怀恋那些激战后的颤栗与不甘。离开网球赛场对他来说并不只是选择另外热爱的事物那么简单。每一次在逐渐清醒的意识中从球场中抽离,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失落与撕裂般的痛楚。心中的缺口不能更清楚地提醒着,在舍弃了网球的同时,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自我。 不管放弃还是继续,他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回到最初那样心无旁骛去“享受”网球的心境。曾经他放任黑暗将自己吞噬也要去追求胜利,而最后并不是每一个执着的人都会站进光下。从某一方面来讲,他确实敬佩手冢在伤痛挫败后依然回归了赤子之心,可那终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荣光——就算是再亲密的恋人,另一个人的成就也不可能成为他自己梦想的延续。 这些缺憾可能永远也无法被补全了。只是在梦中,他再不曾有过那种飞速坠落的恐惧感。

清晨6:30。 秋分之后日光渐短。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刻,房间里还沉浸在晦暗不明的微光之中,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界。 ——他梦到了同手冢比赛。 是小时候的那一场,也是在U-17第一次分出胜负,又可能是在他们原本假想的未来里,以职业选手的身份交锋。梦中的时间可以流向任意的方向,不受束缚穿越了过去与未来的边境。 而在此刻,梦中最难缠的对手就枕在身边,因为刚刚结束了巡回赛的最后一场而沉湎于深眠之中。在成年后愈显凌厉的轮廓却在睡梦中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带着毫无防备的倦意舒展开了眉峰。 幸村伸手碰了碰他的鼻尖,感受着温热而平缓的呼吸萦绕在指尖。 他依然会感到失落。但却比过去更确定的是,如果没有另一个人长久的等待和无声的相伴的话,他很难去接受离开了网球而产生的缺口,大概还是会用绝望来封闭自己。但在很久之前,当他们用再温柔不过的一颗心去接纳对方走进自己的人生时,也接受了另一个不再完满的自己。

昏暗中,伸出的手被另一人的温度拢住了。 他倾身凑近,抵住额头轻声呢喃:“……还早。” 手冢半合着眼难得倦懒地没有起身,手指却十分熟练地捕捉到了幸村的指尖,从指缝间穿过到掌心熨贴。如同要证明对方的存在而紧紧相扣。 有时候会觉得这种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感触是非常短暂的,在天光渐明之刻,他们都要回归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上。但有时候又有另一种错觉,这样的相守让人产生了天长地久的祈望。 “过去的每一次,你总会比我先离开。” 时光仿佛回溯到了两年之前,最后一次公开比赛后短暂的相聚,他们在晨光中道别。想到当时的心境,幸村的回应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与感伤: “因为那时候,我总觉得很快会与你分手。” 指间相扣的力道收紧了。 “……其实你知道的吧。包括每次主动约你出来也好,总会提前离开也好,都是因为我——”他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我想我们并不会有‘未来’。” 手冢半撑起身与他相视,一点点责备的心思最终融化在了柔和而无奈的眼神中。过去那些隐秘的心思无所遁形。 “你那时候每一次都那么——”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习惯性想去推眼镜却空无一物,“也是这个原因?” “那个啊……”难得看到对方的紧张令幸村心情好转,“当然是为了把球场上的胜负‘讨回来’啊。” 他恣意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笼罩在手冢身上,眼底是半真半假的笑意,“而且,我的技术也没有太糟糕吧。”

阳光终于透过窗纱洒落在他们的身上。世界从蒙昧的晦暗中渐渐苏醒。 那些横亘在过去与未来的冰封不知不觉地碎裂,那些埋藏在冻土下的情绪无可隐藏,等不及再一次破土而怒放。 手冢揽住了幸村的后颈将他拉近。目光相遇,如同宝石般深邃的瞳眸中流转着璀璨的光华。 ——见证过苦痛,坦白过伤处。如果说人与人最亲密不过扯开疤痕互诉衷肠,而他们再也不会去逃避那些伤痛与缺憾。 幸村低下头,将所有激荡着的情愫投入到深吻之中。 “在一起吧。”

尾声

就算做好了约定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前往巴黎的火车还有十五分钟到站。幸村拿出手机翻看着日程,不出所料地,未来两三个月内的所有假日都被艺术节的活动所占满。 ——想要成为一个敬业的导演,就是要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他有些心虚地转头:“圣诞的时候……要来看我们的年终表演吗?” 手冢挑了挑眉:“还是以‘老同学’的身份?” 就知道他还介意这个。幸村感到那么一点无奈,却偷偷勾住了他的手指: “不,作为男朋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