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史】一念心外尘

旧文搬运,写于2022.4.12 皓史一周年贺文,与《一剑山外天》同系列,时间线在逐亚相识前,是皓史相遇的故事。 敬平生相逢。

四月十二,春日迟迟,史策折一朵桃花簪在发间,配刀出山门,在三斧山山脚下,捡到了一个人。 那人粗布麻衣,盘腿坐在树下像在等人,不发一言,小心翼翼抬头,目光惴惴,望向史策。 史策歪着头打量他,矮下身子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抿了下嘴唇,“我叫王皓,来此寻人。” 史策见他乖顺,不由得想起那只去年闯进院门,被蒋龙收养的小狗,也是这样怯怯地看人,都不会呲牙的。史策指间发痒,倒想摸一摸他头发,不知道会不会有毛绒绒的触感。 想到这里,史策笑了,“你要找什么人?” 王皓嗅到桃花香气,道,“我来找于山主。” 史策盯着他的眼睛,“你找师父做什么?” 王皓心里发紧,手上小动作不断,搓着裤子补丁的毛边,“我来找他问一样东西。” 史策心中一凛,脱口而出,“你是王太师后人。” 此话一出,王皓身上那些柔软的光芒一瞬间熄灭下来,再一片一片剥落,露出些冷峻的神情,仿佛之前的朴拙具是假象,“姑娘,你要报官吗?” 史策摆摆手,“我没有恶意,你且随我来。”

史策知道,京城近来变天了。 新帝昏庸,听信佞臣,前朝遗老王太师为人刚直,忠心耿耿辅佐先帝几十年,不曾想一朝触及天子逆鳞,满门抄斩。 那天百姓面西而跪,嚎哭声传九重天。 史策也知道,那天晚上,师父在后山舞了一夜的剑,剑气震落枝叶万千,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也如此轻易地凋零。 她领着王皓拾阶而上,满院空寂,只听得风扫落叶之声,二人一时无言。 行至阁楼顶层,史策站住轻扣门,于和伟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 史策把人带到,不便多留,转身欲走,于和伟拦住她,“不碍事,你留下。”又示意二人坐下,细细凝视王皓的面容,“你和王太师,长得很像。” 王皓喉头一哽,“今日冒昧到访,实则走投无路,传家玉壶不知去向,实在愧对列祖列宗。祖父生前叮嘱过我,要寻玉壶,三斧山上有指引。” 于和伟斟了两杯茶,分别摆在二人面前,手指摩挲着壶身,目光落在窗外,像在翻看回忆千卷,“江湖之人,本不问朝堂之事。”他顿了一下,收回目光,“但我与你祖父曾有一面之缘,王太师乃国之栋梁,这个忙,我会帮。” 王皓起身行大礼拜谢,眼中有热泪滚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前辈大恩,无以为报。” 于和伟长叹一声,将他扶起,“好孩子,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史策在旁细听,听到此处已是几欲落泪。 当年于和伟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已有八九岁的史策,轻抚她发顶问她的名字,史策抬起头,道出自己的名字,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 她的同门师兄弟亦是如飞蓬四散飘零,被于和伟收养,带回三斧山好生教养,远离朝堂,不问世事,风雨都被挡在山门之外。 乱世人命如草芥。 于和伟执笔写下几行字,又从角柜里取出一枚钥匙,放入锦囊之中,交给史策,“小史,这一趟,你与他同去。路上小心,记住,你二人的性命是最要紧的。” 史策收下锦囊郑重点头,与他作别。 于和伟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外,窗外狂风大作,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按照于和伟的指示,史策与王皓打马直向京城,他们要去找一位说书人。 三天后,史策和王皓坐在了三碗酒楼的大堂里。 正晌午时,人声鼎沸。史策打量了一下这位说书人,圆鼓鼓的身形,圆鼓鼓的面颊,圆鼓鼓的眼睛,手拍醒木,双眼如炬,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他们。 几个时辰后,这位说书人醒木一拍书待下回,折扇一收,起身欲走,史策向王皓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最后这位说书人停在了一间偏院门前,回头道,“跟了我一路了,进来喝口水吧。” 史策脚步一顿,道声打扰,落落大方拉着王皓进门去。 说书人晃晃脑袋,为他二人添茶,“我叫六兽,你们从三斧山来?” 史策点头,王皓上前一步道,“前辈,我来寻王家的玉壶。” 六兽眯起眼睛端详着茶盏里的浮沫,半晌说道,“我同令兄是故交。” 王皓轻声道,“是他把我送出来的。” 六兽只长叹一声。这样的叹息声史策在于和伟那里也听到过,功过是非,人人心里有一杆秤,世事反覆,天平倾斜,便只好压上许多叹息。 六兽道,“王家的玉壶,在将军府里。” 王皓一怔,“怎会在将军府里。” 史策便问,“怎么了?” 王皓犹豫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六兽见状直言,“将军府是王家故交,当年王家遭难,玉壶,是被将军府拼死护下的,这件事情,除了将军府,只有我和于山主知晓,那枚钥匙,现在应当就在你们手中。” 六兽又对王皓道,“府里你熟悉,这一趟你亲自去走,不会有闪失。”六兽停顿了一下,“我记得,王家曾与将军府有过姻亲吧。” 不知为何,王皓扭头看了史策一眼,又飞速移开,“原来是有,后来......” 最后,六兽与他们商定,入将军府半个时辰后,无论是否得手,一定要离开,他在墙外接应,万事小心。

史策不知从哪里拾了一方软巾,将腰间弯刀仔仔细细擦过,好像此刻才想起,她问王皓,“你武功怎么样?” 王皓如实回答,“还凑活,没怎么和人交过手。”

到了夜里,两个人就这样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与王氏旧宅在同一条街上,王皓对这里果然很了解,不过偌大一座将军府,夜里居然无人巡逻,两个人没费什么功夫,按照六兽的指示,顺利潜入密室,史策用于和伟所给的钥匙打开暗箱,装有玉壶的锦盒果然端端正正摆在中央,被王皓小心收进怀中。 从密室出来走到院子里,夜色如水,史策抚摸着石狮子,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情绪,却听得王皓一声惊呼,一回头便看到了这座将军府的主人,身着常服,没有佩刀,孑然一身站在空荡荡的月光里——那个人有着一双和史策一模一样的眼睛。 将军轻唤一声,策儿。 史策只觉都似在梦中。 将军转过头看向王皓,他道,“好孩子,瘦了些。” 王皓不知如何作答,却鼻子发酸,叫了一声伯父。 将军走近两步却又停下,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史策的美梦,“你还认得爹爹吗。” 史策气血翻涌,泪意也一股脑向上涌,直打得她几乎站不住,王皓轻轻握住她的手,只听得她开口,“我早忘记了。” 将军面露哀戚,也落下泪来,“当年我不在府中,回来才知道你被仇家拐走,孩子,我找了你许多年。” 史策摇头,“不必再找,我已是江湖儿女,无根无牵之身,此番前来,也是另有目的,今夜过后,你便忘了这个我女儿罢。” 将军道,“王家的东西,我冒死留下,为的就是亲手交到后人手里,想不到今日你二人一同现身,也算了我一桩夙愿,如今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不强留你,只盼你平安健康,策儿,保重,保重。” 史策行礼拜别,与王皓消失在夜色里,到最后也没有回头。

王皓与史策相携来到城郊太师庙故址,小院一派破败之景,只余断壁残垣,远处隐有杜鹃悲啼之声。 王皓只觉肺腑皆剖,斟一壶酒,手腕翻覆,倾洒在地,又将玉壶放在已经倒塌的塑像身前,史策在香炉里添上三炷香,二人长跪三叩首。 一拜故人远走。 二拜前尘入酒。 三拜天地消仇。 前尘往事一应俱散,从此走出京城,你我只是寻常江湖儿女。 王皓收起玉壶,转身离去,身后只有三炷青烟,袅袅直上云天。

七月十五,在孟河边,游人如织,河面上光辉点点,随波纹起伏连成一片光海,皆是游人放的灯。 史策从篮子里拿出亲手折的纸灯,王皓一盏一盏送进河里,上面写了些名字,摇摇晃晃落在水中,再飘摇驶向天际,烛光映在二人脸上,拢成一道轻纱,遮住谁都没有说出口的伤疤。 史策的眼睛也被这星星点点的光盈满,她轻声道,“我都记得的,我小时候第一次见你,穿的是蓝色衣裳,你总爱与我玩笑,你我之间有娃娃亲,我以为我早忘了,却都记得。” 王皓摸着史策的头发,“想不到还能重逢,原是我运气好。” 史策说,那日山脚下初遇,我看你第一眼便只觉得亲切,原来兜兜转转,却是久别重逢。 王皓握住史策的手,在灯影里细细描摹她眉眼,只觉她像落在自己掌心的一片月光,便只好牢牢握住她的手,惟恐她飘散在这片华光里。 史策似是知他心意,轻轻回握,“你我此后,再无离分。”

我与你,早就是命中注定。 走过,路过,没错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