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沙海上的辛杜瑞拉(下)

晴天未雨

  (06)

  等他飞快解决掉食物,就又一声不吭地缩去某个角落,抱着自己的身体,斜靠在箱子旁,像是在休息。

  可即便是休息,我也能感觉到他并未完全放松,体态处在一个无论是发力攻击而是突然逃跑都极为方便的姿势。他战战兢兢,对我仍抱有本能的戒心。

  我并不责怪他,相反是心疼更多。

  “我去那边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我说完就起身朝远离艾因的方向走,悄悄留给他放松些的空间。

  我枕靠在旧布上,抬头望着嶙峋的石块,恍惚中好像真的回到了刚刚抵达乐园的头一个晚上。

  可又有很多不同。当我刚来到乐园,我想得到的是真相,是一个拯救我母星的方法,彼时的我一无所知,懵懂而不安。但这一次,我却是抱着更为明确的认知前来,曾经的紧张如今都变成好奇与期待。

  不过此刻我倒是后知后觉有些点忐忑。我撞见了十岁的艾因,发生了一场要早于我们相遇的相识,虽然我把自己的头和脸都完全裹住,他不可能记得住我的样貌,但我还是担心意外会带来无法挽回的蝴蝶效应。

  我本是想要远远看着他,等待那个救过他的人出现,但和他真正对上话后,我居然头脑一热发出了要带他离开的邀请。

  这之后,我能带他去哪儿?现在还不是乐园出现的时机,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或许我能带他找到商队,接一些护送任务,交换物资,沿袭旧沙海上能力者的生活方式。但问题在于,这样带他离开,真的没问题吗?

  我会不会破坏了他们相逢的轨迹?方才艾因是有性命之忧的,但我无意间成了救他命的人,万一那个艾因口中的救命恩人就是在这场意外里救了他呢?那我岂不是……

  等等……?

  我腾地坐起身。

  我,救了他。

  我甚至有些不敢细想下去,因为沿着这条思路往下分析,我便记起了当时看到的防护门的情况。根据我的判断,基本上再有几下,它就会被撞破,若是如此,目前来看还不会主动使用能力的艾因,很可能就会和那个能力者一样被撕成碎片。

  但我并没有在周围捕捉到任何其他人的气息,也就是说,实际上不可能有别人会来救他。

  再紧接着,就是我和艾因的对话。他觉得我像是个怪人,而我笑眯眯向他展露出令他不适的善意,仔细一想,我的确和沙海上其他人格格不入。

  而我先前听艾因说起这个救命恩人时,我也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在经历过沙海生活的洗礼后,还能这么真心拯救一个小男孩?

  也许答案就是,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才没有沾染这个世界的颓唐与冷漠。她来到此地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出于纯粹的善意——对艾因的善意。也就是,我。

  我捂着嘴巴的两只手在不断发抖,这份认知造成的冲击或许丝毫不比艾因遇见我的冲击小。

  叶瑄曾经对我的嘱托再度回响起来,不过这次是后半段。叶瑄虽提醒我不要妄图改变所有的东西,“不过,考虑到时间对旅者没有意义,倒也不是没有一种可能,”他那时候说,“那就是你注定会参入到这个世界最原始的时空现实之中,而这个轮回,无法被判断究竟是冥冥注定,还是因你的意念而生。”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如今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我转头看向艾因露出来的两只脚。

  或许,我和艾因的缘分就是这样神奇。我和他真正的初遇并不是未来的乐园,而是在他十岁那年的此刻。

  

  (07)

  今日比昨天风势略小,但由此一来阳光的照射便更加烈毒。光线被热浪烘烤到扭曲,景物如同浮在一片波动的水中。

  艾因跟在我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我只能听到脚陷进砂砾里、又艰难踩着松软沙面抬起的动静。

  临近正午,太阳晒得更厉害,我正想问问艾因要不要休息,谁知头还没转,就听到后面传来什么倒在沙面上的响声。

  艾因半跪在了沙漠上,脸色很难看,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上滚落。

  我心下一惊,赶在他晕倒前让他靠在我怀里。我观察到他嘴唇干裂,急忙从背包里掏出水瓶递到他嘴边。

  “你这小屁孩,口渴缺水都不知道说一声的吗?”

  我看他飞快抱住水瓶灌了一大口,喝得太急还呛了一下,等他咳嗽完了,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小声嘟囔:“我害怕你嫌我事多。”

  “……听好了,既然我说了要让你做我的跟班,那么,吃的喝的我绝对不会少你这一份,”我抓住他的肩膀,逼他和我对视,义正言辞道,“,你是我罩着的人,明白吗?”

  艾因抱着水壶,懵懂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有点不舒服,我们就先休息一下,”我顺势把他最外面的外套扯了下来,将他也像我这样用布料围住头部,“你也围下脸吧,免得直晒造成不适。”

  “所以你蒙脸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叫人看清你的脸。”

  “两个原因都有。”

  “躲仇人?”

  “姑且……可以这么理解吧。”其实是躲你啊。我腹诽。

  待最毒的太阳落下去一些,我这才带着艾因继续前进。为了防止艾因在我身后再次因为不敢开口而晕倒,我很不客气地选择了抓住他的手。

  我牵起他时,艾因浑身的毫毛都根根竖起,手一度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我假装没注意到,反将他握得更紧一些,拉着他在沙海上并排前行。

  他的确还是小孩子,即使有想走快些,每一步能跨出的距离依旧有限。经由这会儿我才意识到,上午时他是费了很大劲才做到始终跟紧在我身后,也难怪他会那么劳累、缺水直到险些昏迷。

  我心中有愧,放慢自己的步调和艾因保持一致。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我速度和之前有所不同:“你是在配合我的速度吗?”

  “是啊,我总不能让我的跟班为了追我再累倒。”这一幕让我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我们此刻行走在的不是危机四伏的沙海,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漠上,一边走,还一边闲聊,“反而是你,我要再批评你一次,你上午觉得跟上我很艰难,怎么也不和我说?”

  艾因垂下头,似乎是对我的指责有些不忿,回我的话里带了点顶嘴的味道:“我哪儿知道你居然会愿意等人?我以前见过的大人都没有像你这样。”

  有一小撮沙被我的鞋底带起,偶然擦过脚踝,烫人的温度隔着一层衣物带来短暂的灼烧之痛。我冲艾因笑了笑:“那现在你知道了,我比较特别,是个能力者中的怪胎。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不能老是叫你‘喂’或者‘小屁孩’。”

  “……艾因,你叫我艾因就好了。你呢?”

  我眼角一弯,冲艾因挤挤眼:“秘密。”

  “啊?可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艾因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他,一时间有些挫败和不满。

  “不是说了吗,我要躲仇人,万一将来别人知道你和我扯上关系,你就危险了,”我故作正经,一副为他考虑的殷切,“那可不行,我要对我的跟班负责。”

  “……那我怎么叫你?总不能倒是我天天喊你‘喂’吧?”

  “你可以叫我‘能力者姐姐’啊?”我笑眯眯逗他。

  “……”艾因半眯起眼看了看我,有点嫌弃。

  我不依不饶:“怎么了?我以前遇到过的别的庇护所的小孩都这么叫我的。”

  艾因被我满怀期待的笑盯得使劲儿缩了缩脑袋,但直到最后也仍然没有选择妥协,过了半晌,他忽然说:“怪胎姐姐。”

  “啊?”

  “你都承认自己是怪胎了,那我也可以叫你‘怪胎姐姐’吧?”

  “……能力者姐姐。”

  “怪胎姐姐。”

  “能力者姐姐!”

  “不要。你要是再不同意,那我还是喊你‘喂’好了。”

  “艾因!”

  (08)

  我和艾因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三天。

  白日,我会拉着他穿梭沙漠,和一些商队相遇,接受他们的委托,以换取写物资口粮,偶尔也会遇到凶猛的沙兽,但大多应付起来都不是问题。夜晚,我则和他投宿于各个庇护所之间。

  其中有一天,为了借住,我还跟那处庇护所的能力者打了一架。虽然我看着对方被我揍得很惨会良心不安,但想了想在现下的沙海,这好像也不值得内疚。

  除此之外,我还将一些沙漠上的求生技巧向艾因倾囊相授。这里面,有些是我曾经在母星时学到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后来听战团的其他成员口述。

  虽说新乐园之下大概率不会再有悲剧发生,但居安思危总是好的,这三年我没少强化这些恶劣环境下的求生之道。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是我教给了过去的艾因这些法子,使他后来更好地带着战团在沙漠中生存。

  又是一天日落,我们发现了另一个庇护所的出入口。不过,此处比起我遇到艾因的那一个庇护所还要荒芜,显然已经被废弃了,连防守的门都没有。

  但有地方落脚总比暴露在沙漠夜晚零下的低温中要好。

  我利用一些里面废弃的储物箱抵在入口处,又偷偷在艾因不注意的时候,往入口外围利用画灵画出一圈的铁蒺藜——我没忘记最早在沙海遇到司岚时他教我的这个。

  回到庇护所内后,由于废弃的原因,这里的照明设施已经没再工作了,我只能咬着手电筒,把好几只木储物箱收集到一起,摔成许多碎块,做柴火用。

  火柴根划出火星时,那火焰起始的紊乱之光把艾因一抹惶惶之情照得更加颤动,我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心疼他的同时,却也在想他迟早要习惯,甚至要慢慢变成火焰的主宰者,这样才能让他在沙海里更好地活下去。

  我燃起火堆,顺便又去确认了一下出入口的通风状态良好,这才放心回到火堆旁。

  艾因并未离火堆很近,他死死盯紧火苗,眼神跟随焰尾舞动的痕迹游弋,紧张小心仿佛他看着的是什么恐怖的鬼魅。

  我默默掏出物资,随口说到:“你为什么一直盯着火堆看?”

  “没什么……”意识到他对火焰过多的在意表现地太过明显,艾因急忙别过头,开始专心吃东西。

  我状若无意地说道:“别担心,我把其他易燃物都放得离它很远,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听到“意外”两个字,艾因的脊背明显抖了一下,随后他啃咬食物的动静就大了很多,像是为了掩盖心底的某种情绪。

  吃过东西,艾因又和昨晚一样,极为安静地缩在某处休息,我任他选择让他安心的方法独处,自己则开始清点背包里的剩余物资。

  艾因看着我摆弄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的手还疼么?”

  我跟着艾因的疑问低头看了看我那只已经包扎过的手,已经没有那天那么疼了,不过想起当时艾因那副简直要把我手腕都咬断的狠劲儿,我还是起了报复他几下的坏心眼,于是嘴巴一瘪,哼哼道:“疼啊,疼死了。”

  艾因的身躯猛地一僵,我低头装作还在难受的样子,余光则观察着他的神情和动作。

  此刻他坐立不安,犹豫很久才慢慢挪过来,跪坐着,两手合在一起互相抠抓着手指,小声说:“我那时候以为你是类似于鬣狗那样的能力者,再加上刚刚被沙兽吓得不清,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

  我眨眨眼:“你是想向我道歉吗?”

  “道歉?”艾因霍地抬头看我,感受到他的困顿,我才明白是“道歉”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很陌生。

  “道歉就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事后对被自己伤害的人进行的某些行为,通常的话,是要给对方说一句‘对不起’或者‘抱歉’,然后再补偿给对方什么。”

  艾因用茫然懵懂的眼睛盯着我,不知我的说明到最后他理解了多少,不过最终,他还是有样学样,对我说:“那,对不起……”

  紧接着,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阵,迟疑过后,还是从衣服的暗扣里掏出了一个我很熟悉的东西,是玩具钢琴:“至于补偿,我,我没什么东西能给你。但我会玩这个!听说,这个东西响起来的,是音乐,是和平年代有的东西!可惜我还不会弹,只能用一下发条让它自动响出既定的乐曲。”

  语落,他看我不断眨眼,以为我听不大懂,就干脆拧动起发条,随后把玩具钢琴放在了我面前。

  实际上,我的讶异是因为玩具钢琴本身。在我第一次见艾因拿出来的时候,他可从未和我说起过,这玩具内部其实还集合有音乐盒的功能。

  我在未来看到的玩具钢琴,是没有发条的啊?

  不过容不得我细想,玩具钢琴已经开始了它的演奏。因为是有拨片直接拨动内部的弦,所以琴键并没有下凹,而是像普通的音乐盒那样单纯地播放起简单的旋律。

  声音很脆,调子则是那种非常普通的童谣民调。而我仔细听来,发现它似乎和后来艾因主动弹给我听的第一首曲子几乎一模一样。

  待它放奏完音乐,艾因期待地看着我:“怎么样,好听吗?”

  我看着他眼中的殷切,能感觉到他这是把对他来说最美好珍贵的东西展现给了我,是十足的诚意。

  “嗯,很好听。”

  “那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你了!”我笑眯眯伸手搓了搓他的头,把他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不像话。艾因“嗯”地哼了一声,下意识想掰开我的手,但最后还是纵容了我那么做。

  “不过,你刚才说你想弹奏它?”

  艾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拿起钢琴看了看:“只是我没学过,不太得要领。”

  “……我想我可以教你。”我鬼使神差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艾因瞪大了眼,“真的吗?”

  他几乎是立刻朝凑得很近,我咽了口唾沫道:“但我也只是知道怎么让这几个琴键和想要的音对应,剩下的,我就不清楚了。”

  “足够了!”艾因满怀期待地将钢琴塞到我手上,“你教给我这个也好,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摸索!”

  他的眼中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这么多天以来,艾因还是头一次在我面前展现出如此真实热烈的生命力。音乐,向来都是他心底最无法磨灭的光,是支撑他一次次从求死念头生生扭转身子的最后一根弦。

  被艾因若窥见沙漠绿洲般的眼神注视,我即便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冲动,但依然无法拒绝。

  

  (09)

  听我教完那些琴键对应的音后,艾因几乎是亢奋着自己复习了好多遍,像是饥渴一日的人遇到奇迹般的甘泉。

  紧接着,我看到他开始尝试摸索着还原之前利用发条听到的调子,可他毕竟还不熟悉,也没有五线谱之类的东西给他参考,仅凭记忆去对比,注定要有一段磕磕绊绊的路要走。

  但我看着欣喜若狂的艾因,却一点都不感到遗憾,而是由衷为他高兴。

  忽然,艾因想起什么,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坐回我身边:“那个,我觉得你给我一件很好的东西,我想我似乎也应该给你一个?”

  “嗯?”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艾因自己觉醒了感谢的概念。

  但我还来不及给他解释他的这个念头,却见艾因忽然伸手拔下了玩具钢琴的发条,然后递给了我:“这样,你把这个东西拿去吧。知道玩具钢琴怎么弹以后,我就不需要它了。”

  “什么?”

  “它本身响出来的曲子,我早就背得烂熟,你拿走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按照我的记忆去尝试还原它,”艾因将它硬塞在了我手中,而后,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微笑,“你就当暂时帮我保管!等我有一天能自己弹出曲子了,你再把它还给我。到那时,我想一首更好的曲子,作为和你的交换!”

  他的笑里仿佛绽放出一朵漠上的玫瑰,成为荒芜贫瘠之中顽强的那点生机。忽然间,我觉得我面前的男孩像是被唤醒的新芽,多年以来被苦难浸泡的灵魂,正一点点抖掉那些灰尘,开始朝着某个希望而去。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艾因,我有一些明白我来到这段过去的真正意义。

  我笑了笑,接过发条:“好,我答应你。”

  “这些知识,是你在和平年代学到的吗?”

  “嗯……是的。”

  “真好。我都已经不记得和平年代是什么样子了,听说,那时候的人能学艺术,城市里会有很多色彩,每逢一些好日子,人们还会点燃烟花。我还从来没见过烟花的样子。”

  我嗫嚅片刻,想了想,说:“烟花是一种依靠火焰绽放出的美丽。”

  “火焰?美丽?”艾因身子突然绷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火焰也能带来美丽的东西么?”

  “任何事物都有着两面性,艾因。一个东西能够蕴含多大的毁灭力量,它背后也便潜藏着多大的创造的潜质。火能烧毁一切,吞噬生命,但是火也能带来温暖,烤熟食物……关键在于人要怎么用它。”

  我看到艾因神色迷蒙,显然是在消化我的话,我并不期待我的几句相劝能打消他觉醒力量前期的恐慌,但我希望我至少能给他一点点开始正视自己力量的勇气。

  见艾因沉默很久,我就随口说:“也许等有一天你见过烟花,你就明白了。”

  艾因疑惑地看向我:“我可以有机会看到吗?”

  “可以啊。”我说着,忽然想起风砚找我询问怎样给艾因庆祝15年纪念日的事情,此刻,我对那个庆祝的方法有了答案。

  于是,我看着艾因的眼睛,轻轻许诺:“这样吧,若有朝一日我们抵达幸福宁静的乐园,我就给你弄一场最漂亮的烟火看。”

  “真的?”

  “真的。”我重重点头,“我向你保证。”

  当晚,艾因又习惯性缩去某个地方睡觉,我躺在地上举着那根发条,默默计算着时间。

  如果说我此行真正的意义是完成对艾因的指引并取走这个象征着我们相识相遇的物件,那么如今我拿到了它,是不是也意味着,或许我应该离开了呢?

  艾因和我说过,那个救命恩人就像辛杜瑞拉一样,来得突然,离开得也很突然。

  可是,究竟应该在什么时间做这个突然的离开?我还是不太肯定。

  想着想着,我觉得有些烦躁,于是索性不想,将东西收好在我怀里,合衣而睡。

  

  (10)

  但我从未想过,意外和分别来的那么快。

  我最初感受到的是一阵晕眩,听觉在不断发挥作用,却很难将我从朦朦胧胧中叫醒。

  我的四肢有些发沉发重,身上也有些盗汗,这种不适在我脑海里敲打警钟,但我大脑的晕眩和它互相拉扯着,不叫我醒来。

  最终迫使我清醒的是艾因的一声尖叫,我霍然睁大双眼,惊梦的心悖之中视野里赫然出现了两张陌生的面孔。

  他们长相不善,眼神也不怀好意,我顷刻间心底警铃大作,呼地唤出画灵将他们震开,随后一个翻滚从地上站起来飞快拉开距离。

  “你们是什么人!”

  被我震开的两人正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而我立刻注意到此时庇护所里还有更多陌生的面孔,他们个个都全副武装,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而发出声响唤醒我的艾因,则正被其中两个人按倒在地,目光写满惊恐。

  “艾因!”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啧,居然醒了,把她撂倒!”某个像是头领的家伙发出指令,剩下的人群便立刻向我发起进攻。

  几下交锋过后,我便意识到这群人正是以前沙海上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鬣狗”——既不从事商队护送,也不会组织自己的庇护所来生产,而是纯粹以掠夺他人的物资作为生存的资本。

  他们手段残忍而没有下限,某种程度上就跟鬣狗这种动物本身一样惹人讨厌和不耻。

  眼下我遇到的这几个,恐怕是从外面的铁蒺藜推测出这个落魄的庇护所里有人,所以动了抢夺的恶念。

  我如今大脑的迷蒙晕眩估计也是他们的手笔——他们想让我晕过去,好便于他们做些什么。

  我越想越怕,紧跟着就是强烈的忿然,尤其是看到艾因被他们钳制住时近乎惨白的脸色,我更是怒火中烧,下手更加不留情面,没一会儿,就有几个人被我打得完全不能继续站起来。

  直到这时,头领才意识到他或许选了个错误目标,遮住半边的眼睛里闪躲着一丝丝畏惧。然而,在意识到我好像十分在意艾因之时,丑陋的鬣狗展现出无耻,他飞快抢过艾因到自己手中,一手掐着他的脖颈,一手则飞快掏出一把枪抵在了艾因的太阳穴位置。

  “艾因!”我顿时觉得大脑愈发晕眩。

  “别动!”他说道。

  我下意识便停下了自己进攻的脚步。

  眼看这个人质真的有效,那头领的不安就立刻转变成胜券在握的狞笑:“没错,别乱动,不然我一枪崩了这个小子!”

  艾因被他掐得呼吸困难,本就煞白的脸愈发惨淡而没有血色,他瞪大的瞳孔里渗着眼泪,绝望地试图挣扎,但这只鬣狗头领根本不可能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轻举妄动,但这给了鬣狗们机会,顷刻间,我就感觉到后腿被人刺伤,疼痛促使我跪倒在,紧接着另外有人将我双手反剪,又按着我的头将我重重磕在地上。

  “哼,怪事,居然有人能因为在意一个小屁孩的命而被威胁。怎么,他是你亲人?”头领说完看了看艾因和我的眼睛,“但我看眼睛不太像呢。”

  “头儿,物资搜刮完了,好东西不少!”一名成员抱着我的背包过去,邀功式的展现了一下,“有不少干饼,还有沙棘汁,还有点医疗用的物资,咱们赚大发了。”

  “不止物资,”头领说完眯起眼看了看我,几乎是本能的,我就意识到了他对我产生了额外龌龊的想法,“这个能力者是个女人,玩儿完再杀掉好了。”

  我脊背上往下簌簌落汗,本能动了动手指,想召唤画灵反抗。

  头领见状,却将枪又往艾因的太阳穴按了按。艾因在窒息之中还因枪口感到死亡的临近,整个人都疯狂地发抖。“你要是想这小鬼死在你眼前就继续反抗试试。”

  我幻化到一半的画灵再度化为乌有,这些畜生们的触碰让我倒胃,也不免萌生出一丝本能的恐惧。

  我的脑袋还在为磕在地上那一下作痛,而艾因看到我被钳制的样子,惊慌之中似乎是担忧我,叫了声:“不要……”

  “还真是感人。沙海之上,还有这么惺惺相惜的一幕。”头领笑着收紧手臂,艾因冲我伸来的手不得不因为疼痛而转去徒劳地摆弄他的手指。

  已经有人想撕扯我的衣物,可艾因的性命被掌握在丝毫间,我根本没有自信能在这么近的枪口下用画灵拦住子弹。

  一时间,绝望和恐惧一度笼罩着我,我甚至开始思考,情急之下要不要打开时空之门逃回去。

  “不要,别伤害姐姐……额……”艾因的话都已经说不顺畅,却依然看向我,我猜他还不太能理解这些人到底要对我做的事是什么,但本能告知他,我会被伤害。

  我接收到他强烈恐惧中慢慢浮现出的一丝冲动,突然之间,我想赌一个可能。

  “艾因……”我盯着那边快要熄灭的火堆,试着呼唤艾因,“艾因,救救我……”

  声音穿过鬣狗们狰狞的笑声,很轻,但我相信也足够到达艾因的耳畔。

  因为下一秒,我就听到某个凄惨的尖叫,

  所有人的注意都因为这声动静被吸引,我被按在地上看不真切,但那个头领好像抱着自己的右手哭嚎起来,有一块红通通的铁块融化着,随他后撤一步的姿势掉在他的衣角,瞬间引发出他身上的火焰。

  艾因被他甩在地上,正捂着脖颈咳嗽。他转头看了看,那一瞬间,我从艾因的眼睛里窥探到决绝的狠厉,像是终于爆发的一只黑豹,显露出猛兽的疯狂来。

  “放开她……”艾因将眼睛转向这边,发出简直不像是小孩子的低吼,“放开她!”

  紧接着,我身上的这些鬣狗们也发出惨叫,火焰骤然跳动在他们身上,烧着他们四肢、脸庞和眼睛,他们发出格外惨烈的嚎叫,从我身上跳起来,互相拍打身上的火。

  但没有用,眼看着他们想要将火扑灭,艾因显然害怕他们会卷土重来,于是,我看到他慌忙抬起手,紧接着,更猛烈的火势骤然爆发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几乎烧成移动的火团。

  烈火灼烧的疼痛让他们狼狈不堪,在地挣扎的样子状若厉鬼。紧接着,他们连滚带爬朝着某个方向跑去,跌跌撞撞从出入口逃出庇护所,喊叫声因而渐渐远去。

  我大口大口喘气,一时有些惊魂未定,可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却注意到艾因痛苦地捂着身子,而火焰并未停止,它开始在庇护所的其他东西上跳跃。

  “艾因!”我意识到这是他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引发了失控,立刻跑到他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我控制不住……好疼,我身上到处都是灼烧的疼……”他疼得哭了出来,而激动的情绪甚至不能让他稳定,我飞快抱住他,一遍遍摸着他的头发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你可以的,你可以的艾因!”

  “好疼,呜,我控制不住!我会把自己烧死的!我是不是要死了!”慌乱之中,他本能地死死抱紧我,而还尚未能够熟练操纵力量使他触碰之处传来灼疼的感觉,我闷哼一声,却更加紧地抱住他。

  “不会的艾因!深呼吸!尝试感受那个力量在你体内的流动!你能控制住它,你能!”

  艾因在我怀里惊慌地抽泣,灼疼感仍在不断向我袭来,而周围的东西眼看着一个个烧灼起来。就要控制不住。

  形势变得格外紧迫,当我并不想逃跑,我选了个安全的地方,死死抱紧艾因,一遍一遍宽慰他。

  直到最后,我终于感觉到灼疼在消散,艾因似乎慢慢稳定了下来,而那些跳跃的火焰,终于没有继续扩散。

  他在我怀抱中不断喘息着啜泣,我慢慢松开他,看到他逐渐稳定下来,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

  “艾因,你做到了。”

  他仍惊魂未定,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我复又把他抱住,慢慢安抚。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彻底稳定,轻轻推开我,小声问:“……你早就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我是能力者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也是?”我轻轻笑了笑,“但请你相信,我并没有利用你力量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引导你慢慢消除对它的恐惧。你看,”我拉起他的手,“你的力量,刚才保护了我。”

  艾因呆呆看了看我们接触的手,这次他没有灼疼我,他的掌心是温热的。

  沉默持续片刻,也许是艾因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确做了件了不得的事,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刚要借着说什么,却感觉头顶传来剧烈的轰鸣,接着,庇护所的入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毁,几个我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倾塌的入口处。

  是失乐者!

  

  (11)

  发现这间庇护所还连同着一个废弃矿坑时,我想也没想就带艾因冲入了那里。

  根据规律,矿洞一般会连接有两个口,另一端应该还会有可以逃生的出口。

  身后,那些被艾因烈火烧灼成失乐者的家伙们嚎叫着向我们飞扑而来,我一边和他们缠斗,一边寻找着什么出路,直到我看到一辆运送矿物的轨道车。

  它停在起始位置,而后呈现出下坡的趋势,想来能直通出口。

  我立刻将艾因放在了里面,但空间并不够我也进去。在这一瞬间,我明白这是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刻。

  我想抽出手推开艾因,却被他察觉意图拉住:“你做什么?”

  “让你走,我来断后。这车能送你到外面!”

  “不行,那你怎么办?”

  “别忘了,我很强的啊。”我挤出一个笑。

  “不好,那我岂不是很难再见到你了?”

  身后,失乐者半人半兽的嘶吼越来越近,我不敢耽误,只得看着艾因急切的眼睛,笑着道:“你可以来找我啊?也许我们会分开,但是你还可以找到我,继续做我的跟班。我不会有事的,真的。”

  “你保证?”艾因毕竟是孩子,环境倒逼的早熟也让他格外懂事,听到这里,他几乎已经不再做纠缠,“你保证你不会有事,等我来找你?”

  “我向你保证,”我摸了摸艾因的脸颊,“你看,我教了你那么多东西,教会你控制力量。倒是你要向我保证,你会好好活下去,没有我也能活下去,这样才能有一天找到我,知道吗?”

  艾因已经有些想哭了,但还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已经有失乐者出现在灰暗的通道中,我用画灵震开最靠前的一只,想要从艾因的抓取中抽出手来。

  没能拽动,艾因不甘地依旧拉着我。

  那一瞬间,我看着不舍我的艾因,微微笑了。

  随后,我狠下心,抬起脚狠狠踢向了他。

  艾因被我重重踹到车底,这撞击也带动矿车开始移动。

  我冲那个匆匆爬起来却又远去的人用力喊了声:“后会有期!”而后双手一挥,用画灵摧毁了这条通道口,以防失乐者追踪而去。      

  (12)

  在失乐者就要扑着触碰到我的时候,我复又打开时空之门,回到了乐园如今的时间。

  月光在客厅正中洒出一泓清白色的湖水,细腻又安静无声。落地摆钟滴滴答答走着,而指针则显示我才刚刚离开不过两个小时。

  接受一场漫长又惊心动魄的时空旅行,我有些脱力地跌坐在地毯上摘去已经不需要的面纱大口地喘气。

  等终于歇息过来,我换好衣服,蹑手蹑脚回到卧室,推开门时,门栓不可避免发出细微动静。

  但躺在床上的人并未因为这个动静就惊醒——他还是艾因,但已经不再是那个浑身带刺,惶惶度日的无助孩童。

  我来到艾因的床边,再度观察起他平和的睡颜,许久,从怀里慢慢拿出那根小小的音乐盒发条摸了摸,而后轻轻俯下身,在他眼睛旁边落下不着痕迹的温。

  你好啊,艾因。我默默在心里打招呼。我遵守约定,让你找到我了。

  

  (13)

  艾因加入战团的15周年纪念日当天入夜,我拉着艾因去往当初集会所旁边的钟楼。

  我与他一路爬到钟楼最高的那一层,曾经,他在这里居高临下观察情报,捕捉乐园主人的踪迹。彼时从这里只能看到四处弥漫硝烟和争斗的乐园,但现在,在这里可以将温暖而向外扩张的城市一览无余。

  艾因被我拉到外围的观光长廊,笑问:“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么神秘,还非要拉我来这里。”

  “稍等一下。”我抬头看了看距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的时钟,秒针正一点点向着晚上九点进发,“十、九、八……”

  “在数什么?”

  “……五、四、三、二、一!”我没有回答,直到数字抵达到一,我拔高音调,与此同时,雄浑厚重的钟声响起,开始敲满报时的二十一下。

  艾因像是被吓了一跳,但吓到他的并不是钟声,而是合着钟声忽然从远处向空中炸起的一朵烟火。

  烟花于空中绽放,花瓣散为碎片零零散散朝人间坠落,却又在半途消失,带来瞬间的绚烂与美好。

  无数形态各异的烟花依次在天幕中展露姿态,斑斓光彩一时胜过星辰璀璨,构成夜空中精彩绝伦的画卷。

  艾因怔怔看着眼前砰砰作响的烟花,爆炸出的光投射在他的侧颜,将他的惊喜刻画地格外真切。

  “这是……”

  “是我和风砚他们为你加入战团十五年准备的礼物!”我笑嘻嘻伸出手,像展示得意作品一样,“锵锵,喜欢吗?”

  “什么15年,我……”艾因先是眨眨眼,随后大概才想起这件事,捂着额头无奈地笑了笑,“啊……你们呐,这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不过是一个日期。”

  “因为我们都知道战团对艾因的意义,”我两手背后,正色道,“而大家也一样,很感谢这么多年你作为首领做出的贡献与付出,在他们眼里,是你带他们抵达了幸福的彼岸,你们是一个大家庭,所以,”我忽地又不正经起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艾因的后背,“你就接受吧,首领先生。”

  艾因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迎上我的目光,他还是将话都吞了回去,最后“嗯”着点了点头。

  就在下一轮烟花爆炸的时候,又有第三个声响传来,那是喇叭的外扩音。

  “首领——这边——”

  艾因寻声而望,在钟楼正对着的市政办公室楼顶,风砚和其他战团成员正站成一排,拉着一条红红的长幅,上面写着“纪念艾因首领加入战团十五周年”几个大字。

  艾因:“……不是,这……”

  风砚的喇叭声打断了艾因朝我的问话:“首领,我们所有战团的人想送你一句话,你听好了哦!3,2,1——”

  他拉长声音倒计时,随后把喇叭放在大伙中央。

  齐齐的喝声穿过烟花的爆炸席卷而来:“首领,谢谢你——”

  艾因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不是,你们……”

  但他没有喇叭,他的怒斥当然也传不过去,而风砚已经又开始喊道:“还有一句!来大伙,3,2,1——”

  “艾因——”这一次,战团所有人叫起了艾因的大名,“我们爱你——”

  艾因按在栏杆上的手,险些因为过于羞耻燃起火,把那水泥栏杆都给融掉。

  “喂,你们差不多行了!”我们敬重的首领先生此时脸就和他的眼睛一样红,随后抓着头发,恨不得赶紧溜下钟楼。

  那边,远远仍能看到烟花的炫光同样把战团成员们的笑容映衬得格外明艳。

  我拉住就要跑的艾因,捂嘴笑了笑:“干嘛呀,首领先生作为主人公还要跑?”

  艾因手握拳,不好意思地抵在嘴边,转头愤愤地瞪了我一眼。

  “……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我眨眨眼,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天真乖巧的样子。

  “……下次别这样了。”

  “嘿嘿。”

  好在风砚也很识趣,没再继续喊话挑战艾因烧他头发的火线,一时间周围又只剩下了天上的烟花和钟声在合奏这首热闹的曲目。

  过了许久,艾因多少平复下来,最终还是朝我轻轻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他还不忘看了一下那边的战团,即使知道他们听不到,但还是呢喃了一句,“也谢谢你们。”

  他抬头欣赏起那些漂亮的烟火,即使短暂,它们也一个接一个映照在空中,组合成另一种持续的壮阔。

  艾因看得出神,我听到他感慨:“真美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烟火表演。”

  “那看来,我没有违背我的承诺。”

  “什么?”

  艾因看向我,我则直视他的眼睛,缓缓道:“我答应过你的啊,‘若有朝一日我们抵达幸福宁静的乐园,我就给你弄一场最漂亮的烟火看’。”

  

  (14)

  砰砰,砰砰!

  钟已停,而烟火还在四溅光彩,艾因与我对视,最初,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呆滞愣怔,而后,他的瞳仁缓缓扩散开,身躯由松松靠在栏杆上变为僵硬着一寸寸转过来。

  他盯着我看,一时间无数情绪在他眼眸中闪过。我在他意识逐渐接近那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真相时,自怀里慢慢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递了上去。

  “还有这个,”我说,“欠了这么多年,我也该还给那个小男孩了。”

  在递上发条的刹那,正好有一组格外美丽的烟花释放在空中,光似乎扭曲了我们的身影,把我眼前的艾因晕染出十岁时的模样,而我想,我在艾因眼中也是这样的。

  在转瞬即逝的色彩中,十五年的时光被缩短成我和他不过方寸的距离,心与心的碰撞声亦如当年那样,离得那么近。

  许久,我看到艾因的胸前激烈起伏,他不断将视线辗转在我的脸和发条之间。

  情绪激动使他一时失语,我浅笑着替他补上这份语言的空白,调笑道:“不过,我想现在那个小男孩,已经不需要它了。”

  艾因的嘴唇来回颤动,仍暂时没能说出话。但是,逐渐有莹莹的光在他火红的眼底浮现,被蒸腾成微醺的水汽。

  “抱歉。就在昨晚,我好像不小心闯进了你的过去……栽培区的那个绿植没办法再种了,因为,”我冲他裂开笑容,“你想找到的那个人,已经来到你身边了。”

  艾因猛地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拥抱在怀中。

  他不断摩挲着我的后脑,枕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既像笑,又像是哭。我狠狠回抱住他,不知为何,眼眶竟也跟着有些濡湿。

  不知过了多久,艾因才闷闷开口,却是一句软软的抱怨:“你踢我那一脚,疼死了……”

  我破涕而笑,艾因也跟着笑了一下,我们的手环紧对方的腰背摩挲着。

  我不甘示弱说到:“你咬我手那一下,也疼死了。”

  艾因立刻分开我,凭记忆抓起我一边的手,果然看到手腕上一处已经愈合的牙印。他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这处伤痕,随后又亲吻了一下:“对不起。”

  “嗯,不错,学会道歉了,看来我教得好。”

  艾因不轻不重地给了我额头一下,随后改为两手一起牵起我的手,喃喃道:“所以,我也终于找到我的辛杜瑞拉了,对吗?”

  “其实经由这段经历,我觉得我更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教母。”

  “……不行,你必须是辛杜瑞拉。”

  “为什么?”

  “因为童话里说了,只有王子和公主,才会幸福地度过一生。”艾因说着将我牵着靠近,揽住我的腰肢,一时间,他浓烈炙热的感情化成贴在我唇边轻扶的吐息。

  在他最后亲吻之前,他说:“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不仅是过去,还有现在,以及未来。

  

  (15)

  战团的领地来了意想不到的新成员。

  他才只有十岁,却拥有可怕的驭火能力,原本所有人都对他提出要加入战团的要求不屑一顾,但当他将一个个成员击倒灼伤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小瞧他。

  不仅如此,那天晚上,这个叫艾因的小孩还给了想偷袭他的风砚一个狠狠的教训。

  风砚被老首领摁着头去给艾因道歉,两人算是冰释前嫌,风砚好奇地坐在正摆弄玩具钢琴的艾因身边,问:“哎,你是因为发现自己有厉害的本领以后,很自信所以才想加入战团的吗?”

  “……不是。”艾因摸了摸琴键。

  “那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怎么就想到来找我们呢?”

  艾因没有理他。

  等不来那个答案,风砚觉得有些没趣,只得挠挠脖子准备离开。

  直到他快推门而去,艾因才用很轻很淡的话语开口:“战团很强,跟着你们,我就有更大的希望抵达沙海更远的地方。这样,我就能找到一个人。

  “她还拿着我的一个东西没还我,我想找她要回来。”

  语落,他按下一枚琴键,玩具钢琴轻轻地响了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