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一碗长寿面
晴天未雨
“若能够把生命比作长诗，我希望书卷上铭刻下我们的名字。 我愿与你共享荣光，同偿代价，至新的世界每一个明天。 我不在意生命的长短，不在意它会何时结束，我在意的， 是哪怕死亡的冥河，也无法隔绝你我——两个相爱的人。”
时间过得总是飞快，安德烈来找我再次商讨为艾因过生日的事宜时，我才猛然意识到，来到新世界已经快要整整一年了。
我放下手边笔杆，将尚且不算要紧的文件、书信往桌沿一推，把空间留给了安德烈放他准备好的小清单。
事情写得都很简单，甚至于和去年比也并无多少不同，我看着那些熟悉的条目，忍不住开着玩笑打趣：“这么没新意？”
安德烈伸手挠挠耳根：“应该不能算是没新意吧？左右去年殿下也没吃到，都是小姐你把那么多东西给吃……”
“……好了安德烈你不要再说了。”我打断，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那么就大概按照这个来，记得多备些甜点。”
我冲安德烈眨眨眼睛：“毕竟，‘我’很喜欢吃，对吧？”
安德烈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互相交换过一个了然的笑，安德烈便捏着清单出去和其他人做准备。
我坐回到办公桌前，歪头凝视那堆繁杂的文件，忍不住想起艾因来。
他今天出门带队狩猎去了，为了给镇子上的大家多备着能够过冬的食材，近日来忙忙碌碌，恐怕他自己都忘了，明天就要是他的生辰。
虽然我作为他的伴侣也忘了就是……唉，不该，真不该。我默默谴责了自己一番。
随手抓起一撮纸捏着玩，我边发呆边想着这次给艾因准备一个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上一次我给他做了甜酒他尝到了，那么今年准备点什么特别的东西给他好呢？
诸多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偏偏始终没有一个能停留太久，它们都被我逐个排除，要么是因为太老套，要么就是方才在清单上看见过。
到底弄点什么会比较好？
羊皮纸上一行字迹跃过眼前，却顷刻间若闪电往我的大脑里投下灵感的痕迹。那是一份委托，镇北的一家小餐馆希望我能给他们画个招牌，上面是他们家最拿手的意大利面。
面条……
我顿时有了主意。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辛苦筹备的生日宴眼看着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原本前去哄骗艾因来给他看惊喜的安德烈等人却带着坏消息无功而返。
二十里外的另一个镇子被一群迁徙过程里的猛犸象侵扰，土地、建筑毁了很大一片，亟需有人能稳定局势做好修复安排。
得到这个消息的艾因甚至没有犹豫，翻身上马跟着通报人而去，只给安德烈留了一句话。
“他让我给小姐说，今晚他不回家吃饭了，但只是不回家吃饭，他保证午夜前赶回来。”
安德烈说这话时还隐隐观察着我的表情，眼神饱含歉意。我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一副表情？你没做错什么。倒是大伙的心思又要付之东流了。”
我叹了口气，安德烈也紧跟着我轻轻叹了声：“唉，太可惜了。而且，总觉得殿下根本都忘了今天是他生日。”
“毕竟是个大忙人呀。”我笑了笑，想起这新世界建立之始艾因和我说的话，更是忍不住笑意。
那时候他给我说，他怕麻烦，他一点也不想再管那么多事。哪怕后来被我哀求着“试一试”，也总会日常和我鼓着嘴抱怨，说我拉他上了条贼船。
但事实就是，当听到有人需要帮助，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立刻飞身上马，赶去那个需要他的地方。
是夜，我在房间里挑灯画画，一时感觉不到多少时间流逝。
甚至于，我想我画得过于认真，以至于当某个夹裹寒风的气息靠近我，我也只是下意识拢紧了一下围巾，都没意识到是艾因回来了。
艾因从身后抱住我，亲了亲我头顶的头发：“我回来了。”
我这才猛然惊醒，立刻放下笔起身，抱着他的脸回亲：“欢迎回来！”
“抱歉。”他歪头瞥了眼画板，“都画了这么多，等很久了吧？” 我这才顾得上看一下表，发现竟已经十一点多了。
“天哪！这么晚了？”我心头一紧，但心想还好没过午夜，尚且来得及，“你吃过晚饭了吗？”
艾因苦笑着摇摇头，但紧跟着道：“不过也没那么饿，不用特意为我……”
“那就等我一下，很快的！”我不等他说完，从他身上跳下来，蹬蹬蹬就往厨房跑去。
在厨房忙活一阵子后，我捧着个往外咕咕冒白热汽的碗，笑眯眯来到了餐桌前。
艾因已经换好衣服在等，虽然方才嘴上说着不饿，但我还是注意到，看到我端出食物的刹那，他眼睛仍然泛起光，肚子也格外诚实地叫了下。
他低头看了看我放上桌的东西：“嗯？这是什么？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面条。”
淡黄鸡汤为底，细白面条至上堆着青菜、胡萝卜片、煎鸡蛋和一些火腿肉，周围额外还有葱花做点缀。我笑眯眯坐到他旁边：“这是我的世界，我故乡的一种面条，试试看？”
听闻此话，艾因惊喜的眼睛里甚至多了几分受宠若惊，他抱住碗看了两秒，便很干脆地用叉子插进去卷起面条团，吹了吹，迫不及待地放了一口在嘴里，像只饿坏的小馋猫。
而后，饿坏的小馋猫圆滚滚的眼睛就变得十分明亮，一声不吭，却往外散发洋溢着幸福和愉悦的心情。
“好吃。”艾因冲我笑了笑，而后就专心致志用餐。
他很快就把我煮的面吃了个一干二净，刚想对我说什么，却被我抢先一步打断。
“艾因，生日快乐。”
刚刚抓住我手的人，茫然呆愣住。
过了好几秒，他轻轻蹙眉回想着什么，嘴唇轻抖，不作声念着什么日期，最后，我看到他拍了拍额头：“啊……我都忘记了。”
“嘿嘿，没事，我记得呢。”
“所以临近傍晚那会儿，安德烈过来找我，不会是……”此刻回味起来，聪明如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我看着他脸上愈发清晰的明朗，不作声，只是笑着点头。
“唉……”艾因懊恼更甚，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搓了搓脸颊，“他们也真是，都说了好几年了，不必对我的生日这般上心，怎么还……”
“是为了弥补去年的遗憾，再加上艾因今年可是二十岁生日，多么值得纪念的年龄。”我把碗叉推到了一旁，“只是天公不作美，去年是那个意外，今年也赶上了点推不开的事情。”
“罢了，明天我去找他们道谢便是。”随着我宽慰，艾因脸上的羞耻和别扭才总算纾解几分。他盯着我看了看，忽而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嗔怪道：“以及，说来也要怪你，谁叫你拉我上贼船，结果现在事务越来越多，推都推不开。”
“吼？我怎么记得有人曾经信誓旦旦说要是忙狠了，一气之下就要把所有的文件都扔火炉烧掉？又是谁最先宣布我是他同盟，我上了他的船就别想跑，结果现在倒反咬是我诓骗他了？”
我越说，艾因脸上的表情就越心虚，我每说几个字就挪近一点，他也就往后躲闪一寸，直到被我逼得再歪身子就要从椅子上倒下去。
刚用过热乎的饭，艾因双颊红通通的，和他眸子一样可爱。
“嗯哼？不说话了？”我笑嘻嘻又凑近些，咬紧不放。
天性桀骜却又别扭害羞的小王子，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是我，是我这个颠倒黑白的坏蛋，行了吧？”他闷闷答着，顺势捏了捏我的脸蛋，“你就喜欢天天气我。”
我冲他吐吐舌，端着碗叉回了厨房，先把它们泡在冷水里，等明天打了热水一起洗。
出来时，艾因已经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歪头朝厨房方向指了指：“所以那碗面，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对吗？”
“聪明。”我看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心下会意，小跑着过去坐在了上面，斜靠在艾因怀抱中。
他抖开毛毯子，将我们俩一起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种东西在我的故乡叫做‘长寿面’，过生日时会给寿星吃，寓意是希望每个过生日的人能够健康长寿，未来也如面条那样，顺顺利利，平平淡淡。”
“长寿面。”艾因反复咀嚼着这个新名词，末了下巴蹭着我的头顶。他一笑，贴近他胸膛的我就能听到那里面气息共振颤抖，带着生命的热烈气息：“可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长寿。”
“还有人不期待自己长命百岁吗？”我觉得有趣，抬眼刚想笑，却撞上了艾因注视我的目光。
那里面，映着火炉般热烈、赤诚的爱，跳在我目光中，催生出我心底一片热意。
“是啊，我就不期待，因为……”艾因牵起我的手搓了搓，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闷闷的声音贴着我的手背，感觉痒痒的。
“我想要的是和你同生死，只要能和你一起，长寿与否，对我而言不重要。”
扑通。扑通。我感觉到手背上的血管忽然间激烈鼓动，被艾因亲过的地方，烫的吓人，像是触碰到了烧红的木炭。
可是，我却不想抽出手，那炽热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醉人的甜蜜，朦朦胧胧里，我的身躯像是被巨大的网包裹，被一种或是名为幸福或是名为喜悦的情感困顿在原地。
我听到艾因仍在慢慢说着：“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和你同享荣光，共偿代价，你是我认定的另一半，所以，对于死亡这件事，无论是让我先走还是留我一个人，我都不愿意。”
“叶塞大陆的我们相信，逝去的生命会前往另一个世界，可在这个过程里，他们需要穿过一条宽阔的、波涛汹涌的大河。”
“他们都说，那段旅程会无比艰险而漫长，你叫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去走呢？”
艾因的吐息就打在我的额头，带着鲜花盛开到最绚烂时刻那样的芬芳，乱花迷乱我的视线，可他的双手却始终紧紧攥着我，让我永不迷失。
我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它复杂而强烈，已经无法用语言去表达。
艾因手上微微发力，我被拽着更靠近他一些，被他紧紧抱住，跑不掉。
“你还是真是霸道，”我半开玩笑打了打他的胸口，“连死亡以后你都想拽着我，把我绑你身上。”
“哼。”艾因轻哼出声，“因为我说过了，一旦开始，说结束的人只能是我。所以，认命吧，你跑不掉了。”
我嗤他：“切。”
我们两人就这样，一时相顾无言，却又无比清楚沉默之中有数以万计的言语在彼此之间交流着。
火炉里的柴火烧得咔咔作响，我们凝视着跃动的火苗，仿佛看到一个遥远的远方。
时针眼看着就要走向午夜，我想起什么，小声提醒艾因。
“艾因，快点许个愿，马上就要过午夜了！”
“好。”抱紧我的人应着我，低头轻轻吻了我的双唇。
“那就许愿这新世界美好的第一年，将是我们永远的每一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