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愿邪教徒

#长文

YouTube给我推荐了一个视频,是一个在邪教(cult)里长大的女孩讲述她的故事。出于好奇心我点了进去,结果就看了两个多小时各种cult survivor的自述视频。

在算法推荐我这个视频之前,我很难想象一个从小生活在邪教的人是什么样的——他们会不会因为经年累月的洗脑失去主流社会的道德判断?他们是不是在谎言编织出来的理想社会里幸福地活着?他们怎样才能意识到自己身处邪教?而这些采访视频的存在和评论区里不断出现的“second-gen” (二代受害者)让我知道这种经历并不十分罕见,洗脑控制的乌托邦也不等同于盲目的幸福。

虽然存在到和外面社会接触过后才意识到自己曾遭受了虐待的幸存者,许多second gen在童年就感受过光明背后的黑暗。不少邪教团体里长大的孩子都遭受过长辈以爱为名的性侵犯,成员虐打不服从的孩子也十分常见。孩子们经历了太多痛苦,以至于开始怀疑蜜糖下掩盖的到底是什么。

一位cult leader的孙女在小学第一次收到成绩单时高兴地给爷爷展示,结果因为老师评语里表扬了她的领导力(leadership)而被爷爷在整个团体面前羞辱—— “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女人” —— 因为他们的教义认为女人的天职是照顾家庭、服从男人。

一位从小耳濡目染邪教教条长大的男孩,从小被当作是孩子中的榜样。每当有孩子不守规矩,大人就会问“你觉得他(那个好孩子)会这样做吗?” 然后当众笞打犯了错的孩子。

但是从觉醒到逃离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自己有能力离开的人会牵挂无法离开的家人,无力离开的人要在清醒的痛苦中艰难地存活——或者再度麻痹自己。

有一个我看了的视频让我频繁感到不适,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对于痛苦的描述,而是制作组展示这个故事的方式。幸存者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灯光打在她脸上,她讲述自己被性侵、忍受、逃出、反击的经历,多次哽咽。采访者,或许是producer或导演,只在恰当的时候冷静地问出引导叙述的问题。我不禁开始思考,制作组是不是在摄制某种trauma porn?用某种猎奇心态展示边缘群体不为人知的痛苦来吸引流量,剥削幸存者的创伤经历并以此盈利。我质疑了自己,为什么不断地观看类似的视频。我也想到,我的转述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之前上media studies课的时候看了很多慰安妇相关的纪录片,课上大家一致认为要让幸存者自己来引导整个narrative,并且我们要明白创伤只是她们身份、生活、生命的一部分。有些人需要为过去寻找一个解释,有些人已经move on了,这都是个人的选择,不是导演或者观众的选择。作为一个转述的人,我可以curate一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或者放大那些痛苦的片段来震撼我的读者,但许多幸存者的创伤经历其实是笑中带泪的,他们自己也会回忆童年和十几个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或者谈论自己怎么用这段经历来帮助他人,甚至认为这些创伤让他们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置身局外的观众很容易给他们贴上“被洗脑”的标签,可他们不正体现了人类的resilience吗?难道幸存者必须全盘否定自己前十八年的人生才能被称作理智吗?我在视频中看到了他们经历和性格中体现的多样性,并由衷地敬佩他们的生命力和共情力。同时我明白了,共情力不仅仅是共情别人的痛,而是acknowledge他人的经历或情感的复杂与多面性。


如果你对这些视频感兴趣,并且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可以承受的话,以下是一些我看过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