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N] Summer Child

Summary: 发生在某个魔界与人界时间流速不同的平行世界。半魔双子没有遭遇家门不幸且维吉尔把尼禄养在身边if的另类4VN;维吉尔在尼禄10岁时去了魔界一周,回来以后惊讶地发现7年过去了。不要追究背景逻辑,我只是想写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不)

(1)

传送门在维吉尔身后如同终将破碎的泡泡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恶魔猎人站在本该是自家客厅的地方,对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却显得格外破旧的家具皱起眉。由橡木制成的方桌被磕坏了一角,茶几下的深蓝丙纶地毯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维吉尔在离开人界前刚刚将它清洁过。最显眼的变化还要属维吉尔卧室与尼禄卧室中间的那片墙。洁白平整的壁面上裂开了几道裂缝,其深度和宽度都不足以撼动墙壁的牢固性,却令维吉尔警惕地握紧了阎魔刀。

“尼禄?”他试探性地唤出孩子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变得急促的心跳。钟盘上的时针明晃晃地显示现在已是晚上8点,就算但丁又决定带尼禄出门吃披萨,他的骨肉至亲也该被送回家了。更何况尼禄是决计不愿在维吉尔承诺出差结束的那天待在外面的。男孩总在传送门还没完全合上时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抱住维吉尔的腰,柔软的脸颊贴着维吉尔的腹部,兴致勃勃地询问他这次给自己带了什么礼物回来。自从尼禄诞生,他还从未被寂静迎接过。

维吉尔看似面色不变,脚上却加快步伐,心急慌忙地推开尼禄房间的门。

浅蓝色的墙面被漆成与维吉尔房间相同的白色后焕然一新。靠窗的桌面散乱地摊着维吉尔看不懂的设计图纸和一些零件,书架里物理和机械学相关的学术书籍替代了尼禄喜欢的儿童绘本、奇幻小说和维吉尔塞进去的威廉·布莱克诗集。

维吉尔沉默地驻足在尼禄的床边,近乎是难以置信地松开阎魔刀,伸手拿起向来被他的孩子当宝贝似的放在床头的相框。相框里一周前还是尼禄8岁时和父亲叔叔在游乐园的合照,现在却被换成一名白发少年和两个少女的照片,站在他们两侧的是面容肃穆的棕发男人和比起上次相见时苍老了好几岁、下巴上甚至留有没剃干净的胡渣的但丁。

照片中央与尼禄眉眼极为相似的男孩西装革履,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支含苞欲放的蓝玫瑰。他效仿大人的样子努力板起脸,嘴角却微微向上扬起,彰显出刚从高中毕业的人对未来的无限期许。纵使维吉尔再迟钝,也在此刻意识到他的子嗣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幼童,而是个陌生的、身形修长且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少年。

维吉尔的拇指无意识蹭过照片中尼禄的面容。他将相框翻转过来,发现后面还夹着另一张——尼禄年满10岁那天,维吉尔亲手将他制作的礼帽戴到孩子头上,郑重其事得像是给小王子戴上他的王冠。白发男孩兴奋得面颊泛红,维吉尔则难得放松下来,对小寿星露出称得上是柔和的微笑。负责拍摄的但丁将洗出的照片送给尼禄时还打趣说维吉尔一定会把他宠坏的,惹得尼禄气恼地指责叔叔挑拨离间。可现在维吉尔已经彻底错过了“宠坏”尼禄的机会。

时间仿若指缝间流走的、染着泪的细沙,而造成如今局面的正是维吉尔的自负。他怎会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魔界与人界的时间流速相同?又为何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仅因为连接魔界和人界需要消耗大量魔力就否决了要在中途回家看望尼禄的计划?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身后传来枪上膛的“咔哒”声。

“如果你是个企图伪装自己的恶魔,那你真该在来之前好好做一下调查。”用枪管抵住他后脑勺的少年嘲讽道,“我的父亲早就不止这个年龄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维吉尔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尼禄手中的武器,反手禁锢住他的孩子。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垂下眼看着他与尼禄儿时的合照,平静地开口:“我就是你的父亲,尼禄。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会和你解释。”

“我叔叔这么说了好几年了,你最好换个新鲜的试试。”尼禄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枪口隔着发丝紧紧贴上维吉尔的头皮,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缠绕在他的周身,“想让我相信你?那就向我证明你自己。告诉我一件只有我和我父亲才知道的事。”

“连但丁也知道的都不能算在内?”维吉尔故意反问。

他清晰地听到尼禄呼吸一窒,不过他的孩子迅速反应过来:“对,连但丁都不能知道。”

“那我最好谨慎选择,因为没有几件是你不会偷偷告诉但丁的,不是吗?”维吉尔悬着的心稳稳落下,他背对尼禄露出稳操胜券的微笑,慢条斯理说道,“你每年过生日都要抱着那条黑色毛毯和我睡觉,至少在我告诉你我需要在魔界待一周之前。”

尼禄沉默几秒终于移开了对准维吉尔脑袋的枪口。他揉揉鼻子,熟练地拆下弹夹将枪机向后拉,收起他的爱枪和子弹后才不情不愿地宣布道:“好吧,我猜这算一个。你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2)

“O Rose, thou art sick. The invisible worm. That flies in the night In the howling storm:

Has found out thy bed Of crimson joy: And his dark secret love Does thy life destroy.” ——The Sick Rose, William Blake

尼禄坐在咖啡馆里咬着水笔的末端。威廉·布莱克干净优美的字形和背景里蜿蜒曲折的荆棘像蛇般在他的大脑里路过,歪七扭八地爬到两万里外去了,留给尼禄的仅剩幼时父亲在睡前为他讲解自己最喜爱的诗人的回忆。

有关宗教、普世之爱、天真与经验的二元一体相关的解析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但尼禄仍记得维吉尔结实的手臂搂在他腰间时的触感。他的父亲饱含欣赏之意地为他诵读那些听似简单的诗句,明亮的灯光照在维吉尔修长的手指上,使好动的男孩晃了神。那些回忆从未和回忆中的人一同抛弃他。待尼禄反应过来,他已经提交选修文学的课程申请,不得不为写出几篇分数看得过去的论文苦读文献了。

尼禄绝不会向任何人承认此番举措本质源于对父亲的探寻欲,哪怕是他最信任的姬丽叶。他曾如此艰难地将承载着思念与怨恨的盒子埋入时间的细沙,但回到他生命中的维吉尔不过无意间蹭去薄薄一层沙,盒子就轻易露出其尖锐且不容忽视的一角。尼禄回想起维吉尔这几天留给他的煎培根、蒜蓉面包、肉酱意大利面和提醒他加热完再吃的纸条,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嘿,你在听吗?地球呼叫尼禄·斯巴达!”坐在他对面的妮可莱塔突然将手伸到尼禄眼前打了个响指,手指正巧遮住诗句下方盛开的绯红玫瑰,“某人今天安静得像是被陌生恶魔调包了。”

记忆里维吉尔洗完澡后身上苦涩清凉的味道逐渐褪去,重新充盈他鼻腔的是榛果味白咖啡的香气。少年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姬丽叶正忧心忡忡地看向他,妮可莱塔则挑起眉摆出一副戏谑的表情。好友们的关切让尼禄有些心虚,可他难以开口告诉她们自己的真实所想,只好随便扯了个理由:“我只是没怎么读懂这首诗所以在琢磨而已。你们刚说什么来着?”

“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姬丽叶柔软的手掌搭上尼禄的前臂,不放心地追问道。见平日我行我素的少年乖乖点头,她才露出足以安抚他的笑容,耐心复述先前的话语:“是我在邀请你和妮可今晚来家里吃饭。克雷多最近在职场上很顺利,所以我想为他好好庆祝一番。你今晚有时间吗,尼禄?”

尼禄向来无法拒绝姬丽叶,再加上他和克雷多也有些时日没见面了,于是这件事很快就被决定下来。三人商量着列完食材购买清单,同样选修文学的姬丽叶仍在为她的义弟担忧,便主动讲解起他声称自己没读懂的诗。

比起“天真的普世之爱”,“渴望”、“苦痛”和“欢愉”这样的字眼更加轻而易举地扎根在即将满18岁的少年心中,与记忆中维吉尔念诗的声音混在一起。尼禄抿紧双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聆听姬丽叶强调阅读威廉·布莱克时结合背景插画进行解析的重要性,左手却不安分地将笔转来转去,险些手一滑撞倒旁边的咖啡杯。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走出大超市——主要是尼禄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他不希望姬丽叶太过劳累因此主动肩负起干体力活的责任,谁料妮可莱塔见状也笑嘻嘻地说着“能者多劳”,硬是将手里的购物袋塞给了他——的时候天色尚早,难以分辨具体是下午几点。四月初的红墓市刚刚步入夏令时,距离尼禄的生日还有段时间。按照维吉尔“魔界一天人界一年”的推断来看,他甚至还为能早些赶回家而提前结束了行程。

其实尼禄心中明白即使是追求完美的父亲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刻。维吉尔回来的那天既没有试图向他辩解,也没有向他索求原谅,只是平铺直叙地告诉尼禄自己所知的信息与其中的漏洞:他是首位敢于探索魔界的人类后裔,先前从未有关于两界时间流速不同的只言片语,就连尼禄未曾谋面的祖父都没向他的儿子们提及过。

尼禄无法真正责怪维吉尔对这种事一无所知。更何况他深知父亲是个不屑于撒谎之人,而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7年前的维吉尔。但那又怎样?再诚恳的说辞都不能让时间倒流。那个混蛋背弃诺言,将他丢在人界是不争的事实。尼禄难以想象若非但丁、克雷多、姬丽叶和妮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自己该如何度过这孤寂的漫漫长日。他们每个人都比维吉尔这个空挂多年父亲之名的家伙更像尼禄真正的家人。

前面的妮可莱塔和姬丽叶有说有笑地挽着彼此,领先尼禄几步踏上一条他再熟悉不过的街道。维吉尔曾很喜欢光顾此处的旧书店。他的父亲说有些已经绝版的好书难买,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在这里淘到几本。年幼的尼禄却对好书坏书兴致不高。比起枯燥地等待维吉尔宣布回家,男孩更喜欢边吃巧克力冰激凌边听但丁给他讲解玩具枪的原型和特点。前年这条街被整个翻新,无论是书店、玩具店还是冰激凌车都不复存在。他的父亲也不会再让他抓着手指……

操!那不是维吉尔吗?突然映入眼帘的、令他接连几日心神不宁的身影使尼禄脚步一顿。立在旧书店原址前的俨然是他的父亲。身材高挑的白发男人正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凝视着新迁来的电子产品店。恶魔猎人今天并没有带着阎魔刀出门,但尼禄能从他紧锁的眉头中轻易读出对方现在非常不悦。再加上他这几天都刻意错开维吉尔的规律作息行动,他认为当下绝对是和维吉尔打照面的最差境况。

可惜事与愿违。不等尼禄想出任何应急对策,他的父亲就像是算准时机般回过头,精确捕捉到尼禄意欲移开的视线。维吉尔锐利的眼神仿佛即将凝聚成两支将少年钉在原地的幻影剑,总帮倒忙的大嘴巴妮可还拽着他火上浇油地叫道:“哇哦尼禄,那个白发大帅哥是你亲戚吗?他的脸简直和照片上的年轻但丁一模一样!”

要是让维吉尔听到这句话他绝对会气到发疯的,尼禄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然而他的双手被好几个购物袋占得满满当当,没办法腾出一只来捂住妮可莱塔的嘴。此时再带她和姬丽叶改道绕路也为时已晚,于是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目前最不想见的人迎面走来。

“尼禄,”维吉尔审视般的目光徐徐扫过他们每个人,最后落在少年手里的大包小包上,“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吗?”

有如与孩童对话般的口吻让尼禄不爽地皱皱眉。他硬着头皮挺身站到妮可莱塔和姬丽叶身前,企图用占据维吉尔的视野中心来引开父亲对他的好友们的关注,嘴上则不情不愿地介绍道:“呃……妮可莱塔,姬丽叶。这是我的父亲维吉尔,但丁的双胞胎哥哥。”

谁料维吉尔尚未开口,妮可莱塔就一把挤开尼禄,格外激动地抓住维吉尔的手,结结巴巴说道:“你就是那……那个去了魔界的维吉尔?我……我很想知道你在那里见到了什么样的恶魔。我的意思是我是妮可莱塔·戈……戈尔多斯坦,尼禄的搭档,他负责踢恶魔屁股我负责开车发……发明武器和提供支援那种。”

过于热情的少女把父子两人都吓懵了。维吉尔看似镇定地站立在原地,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却堪称无措地望向尼禄,似乎是在示意他的孩子将他从比恶魔还可怕的人类手里解救出来。然而尼禄也没见过这阵势,只好耸耸肩表示“自求多福”。他还有其他的需要担心,比如维吉尔是否知道尼禄现在也是个恶魔猎人?他知道维吉尔回来后绝对去见过但丁,可他不清楚但丁到底和维吉尔说了多少。他的叔叔最好没把去年尼禄为此和但丁大吵一架的事也告诉维吉尔。

所幸善解人意的姬丽叶及时看出了维吉尔的为难。她轻柔拍拍妮可莱塔的后背,待妮可莱塔紧张兮兮地松开手后才礼貌地向维吉尔露出微笑:“很高兴认识您,维吉尔先生,我是姬丽叶。尼禄以前常和我们提起您,说他将来想成为和他父亲一样厉害的恶魔猎人。”

尼禄的双颊被羞耻烧得发烫。他和妮可莱塔还有姬丽叶相识于维吉尔离开人界的一个月以后,彼时他每天都期盼着维吉尔只是被意外拖住了,待他无所不能的父亲解决完那些破事就会赶回家陪他。直到几年前,他才在但丁的劝说下接受他再也见不到维吉尔了的事实。

但维吉尔现在就站在他以前常来却与曾经截然不同的那条街道上,低头与他的好友们交谈着。他的父亲对妮可莱塔说有空的话他愿意和他们讲述他在魔界的见闻,又对姬丽叶说他很想了解他不在的这几年尼禄身上发生过哪些事。

尼禄眼前好像在上演一场他不知自己是想要融入还是逃离的美梦。他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发现这个维吉尔其实是恶魔伪装出来的,或者这一切只是他的臆想。如果他允许这个分明就是曾经的维吉尔的人进入他的生命,他的父亲会再次离开吗?他又是否能承受再次失去对方带来的痛苦?或许维吉尔本无意离开,可是现在尼禄也长大了,维吉尔会认可现在的他吗?他无法得出任何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了,”维吉尔点点头,他在对妮可莱塔和姬丽叶说话,可他的双眼越过她们头顶,直勾勾地看向他的孩子,“关于你们今晚的计划。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我会在家里等你,尼禄。”少年听到他的父亲这么回答。

(3)

“Mine eye and heart are at a mortal war, How to divide the conquest of thy sight; Mine eye my heart thy picture’s sight would bar, My heart mine eye the freedom of that right. My heart doth plead that thou in him dost lie, A closet never pierc’d with crystal eyes, But the defendant doth that plea deny, And says in him thy fair appearance lies. To ‘cide this title is impannelled A quest of thoughts, all tenants to the heart; And by their verdict is determined The clear eye’s moiety, and the dear heart’s part: As thus: mine eye’s due is thine outward part, And my heart’s right, thine inward love of heart.” ——Sonnet 46, William Shakespeare

由五步抑扬格组成的熟悉诗句从维吉尔唇齿间吐露而出。他的拇指指腹摩挲着纸张边角,思绪却牵挂在他处。直到凌晨1点整房门外才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白发少年发现灯还亮得刺眼时动作一顿,他小心翼翼探进脑袋来,结果猝不及防地与坐在客厅里读书的维吉尔视线相撞。

尼禄轻咳两声,企图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尽量泰然自若地放下背包,将束缚双脚的运动鞋换成舒适凉爽的拖鞋。此刻显得格外有耐心的父亲无意主动开口,他手捧书本安静地盯着自己的孩子,目不转睛的注视如若藤蔓般缠绕住尼禄的身躯。可正当尼禄准备因男人聚焦在他身上的过度专注发难,晚归的少年忽地想起对方先前确实强调过会在家里等自己,于是只好心怀抗拒地朝父亲所在的方向慢吞吞挪动。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尼禄用手背擦过自己泛红的鼻尖低声嘟囔,“你不是有个12点准时上床的固定作息吗?”

“我不介意为配合你而稍微改动自己的‘固定作息’。”维吉尔不紧不慢地合上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合集站起身,那双浅到几乎是透明色的眼睛中含着不明的情绪,说出口的话语却带有些许调侃意味,“而你,我的孩子,我以为我们约定过你会在晚上10点前到家。”

“怎么,你以为我还是10岁时那个只会听父亲话的好孩子吗?”尼禄鼻腔中发出不满的闷哼声,赌气般为难他的父亲,“我可不记得我和你有过任何‘约定’。毕竟没有遵守的约定就不再是约定了,不是吗?”

维吉尔垂下眼看向在他跟前站定的尼禄。偏长的刘海隐隐遮住尼禄清澈的左眼,以至于维吉尔看不清其中暗含的复杂情绪。直到这一刻,离家许久的维吉尔才真切体会到尼禄的变化不仅表现在身体逐渐成熟,就连他的内里都不再是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孩童。眼睛和心脏同时下定决断:他没有资格再声称自己对尼禄了如指掌。

维吉尔手足无措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醒悟。

尚处成长期的少年比男人矮半个脑袋,在气势方面却不甘示弱,那副倔强地皱起眉瞪人的神情简直比维吉尔的同卵双胞胎弟弟更像年轻时的维吉尔。尼禄的面颊因气恼而涨得通红,又或许情绪激动并非他脸红的唯一原因——维吉尔依稀从少年躯体上嗅到酒的味道,并不浓郁的香气与尼禄自身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足以使维吉尔头晕目眩。他不悦地开口:“你喝酒了?”

“当然。你对此有意见吗?”尼禄歪着脑袋理直气壮地问。

这回轮到年长者皱眉了:“你还没满18岁,尼禄。”

“差几个月而已,没什么区别。再说有克雷多看着,不劳烦你来管我,父亲。”尼禄在最后一个词上夸张地咬着重音,不留情面地讽刺面前人多年以来无所作为。见维吉尔的双唇紧抿成线,少年看向别处,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没其他事要说我就先去睡了。”

尼禄气呼呼挤开维吉尔,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眼看少年的身影离他愈发遥远,这位长期缺席的父亲后知后觉在舌根处尝到堆积数日的苦涩。

维吉尔下意识抢在孩子推门前抓住对方的手腕,试图将展翅欲飞的小鸟留在掌心中,惹得尼禄对他怒目而视。可当他不愿放开的人如他所愿回头时,维吉尔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他拒绝给自己留有任何犹豫和退缩的余地,因此行动向来比思考更快。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徒劳地说:“无论你几岁、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孩子,尼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尼禄心中的怒火。少年用力挣脱开维吉尔束缚着他的手,饶是以战斗为生的维吉尔也被这毫不收敛的蛮劲甩得脚下踉跄。趁魔剑士还未站稳脚跟,尼禄一把拽过维吉尔的衣领,他狠狠用手肘抵住年长者胸口,将自己的父亲按在连接两间卧室的墙面上。维吉尔几乎能听到后背紧贴着的裂痕发出岌岌可危的声响。

“操你的,混蛋!别说得像你是个称职的父亲似的!”尼禄迫使维吉尔低下头来,年轻气盛的少年不顾一切地用脑袋撞向父亲的前额,咬牙切齿诘问道,“你说好会回来的时候在哪里,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些年是但丁和克雷多在照顾我、支持我,不是你!”

躯体受到的疼痛对维吉尔来说根本无伤大雅,反倒是尼禄发红的眼眶、急促的呼吸和皮肤的触感占据了年长者的全部感官。几周前尼禄的身高堪堪到他胸口,维吉尔得把他的孩子抱在臂弯里或蹲下身,尼禄才能亲昵地与他额头碰额头。现如今相同的举措却成了尼禄发泄怒火的途径。维吉尔很清楚不论自己如何弥补,他们的父子关系都无法回到过去,但他仍渴望被面前的陌生少年亲近、接纳、索求……也被他所爱。

“尼禄……”维吉尔呢喃着孩子的名字。

“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了!你当年离开我一走了之,凭什么现在来管我?”尼禄拼命睁大双眼瞪着维吉尔,可惜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并没有如他所愿被憋回去,而是顺着少年的脸颊缓缓滑落,一滴滴砸在维吉尔的衣襟。他在愤怒和酒精的推波助澜下将积郁多年的想法一吐为快:“在最初的几年里我希望你活着、希望你有一天能回来找我。几年过去后你杳无音讯,于是我又想,如果你真的抛弃了我和但丁,那你还不如死掉比较好。”

“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尼禄抽噎着倾诉,“我好不容易习惯没有你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你,或者但丁。”维吉尔抹去尼禄滚烫的眼泪,湿润的触感粘连着他的指腹和少年柔软的面颊,“尼禄,如果你不想让我将你视作孩童,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

久违的、来自血亲的触摸暂时安抚了尼禄的满腔怒火。他松开手中的布料,难得乖顺地贴着父亲的掌心低下头,在此起彼伏的心跳声中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帧帧闪过,但他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否认,他真正渴求被维吉尔满足的欲望只有一个。

“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尼禄看着父亲的胸口闷闷回答,“至少今天晚上。”

维吉尔总能从尼禄这里获得他想要的,或他不曾知晓自己想要的;而他也从不吝啬于给予尼禄他所拥有的。没有任何外力能够扯断他们之间独特的羁绊。年长者无名指和小指稍加施力,迫使尼禄抬起头与他对视,脸上难以自抑地露出笑容:“你说不想被当作孩童对待,但你仍然表现得像个任性的男孩。”

面前人纵容的语调和上扬的唇角落在尼禄眼中与讥讽无异。认为自己鼓起勇气剖露真心却受到轻视的少年使劲扭动起来,试图摆脱父亲的手掌,然而维吉尔强硬地将尼禄固定在原地。

他毫无遮掩地直视子嗣的眼眸,继续完成方才说到一半的话语:“不过无需担忧或怀疑,你绝不是此处唯一许愿永恒的人。”

听到维吉尔认真严肃的回应,尼禄霎时间像石化般停止挣扎。少年迷茫地眨动湛蓝的眼睛,一头雾水地问他的父亲:“你他妈在说啥?就不能省略掉所有的诗情画意,把话说得简单直白点吗?”

向来喜爱诗歌的维吉尔哽了几秒,他无奈地叹出口气,对长大后依然听不懂委婉表达的尼禄解释道:“虽然我无法许诺今后的每一天,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再离开你这么久了,除非你主动选择离开我。这样说够简单直白了吗?”

早已入侵血液循环的酒精和席卷而来的睡意让尼禄大脑发懵,但他自从回家后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身躯皆因如此坦诚的话语渐渐放松。尼禄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维吉尔的意思,于是带着困惑的表情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点点头。

所幸维吉尔也从尼禄快要黏合住的眼皮里看出了他的困倦,没有多为难他。年长者小心翼翼抬起手,见少年没有表露出排斥之意,才像尼禄儿时那样摸摸孩子柔软的头发,主动表示今夜的交谈告一段落:“很好,现在你可以去睡了。”

他心情复杂地目送尼禄跌跌撞撞走进卫生间,收拾好客厅后回到自己的卧室。维吉尔并不知道今晚谈话的效果如何,或尼禄酒醒后还能记得多少,不过这是个好的开端。至少他知道了他的孩子在全身心地渴望着他,正如他也在渴望着尼禄。

只要这点保持不变,其余一切阻碍都如同阎魔刀下的杂碎恶魔般微不足道。

维吉尔换好睡衣躺到床上,手指刚触碰到床头灯的开关,卧室门就被“啪”得一声打了开来。他困惑地皱起眉看向门口,发现他的孩子正拎着自己的枕头站在那里。

父子二人沉默地大眼瞪小眼半晌,尼禄忽然出声提醒他:“你不是答应今天晚上陪我吗?”

维吉尔仔细回忆一遍方才的对话,非常确信无论是他还是尼禄都没有表达过今天晚上要睡在一起的意思,更何况尼禄十几分钟前才强调完他不希望维吉尔把他当做孩童。可他无法否认自己的心因为眼前看似成长许多的少年内心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男孩而稳稳落了下来。

或许反复无常是但丁所说的“青少年叛逆期”的特征之一,维吉尔回想起先前拜访双胞胎弟弟时对方说的话。于是他往床的边沿稍微移动些,对尼禄点点头:“嗯,过来吧。”

少年闻言毫不客气地躺到维吉尔被窝里,没过多久就自顾自进入了梦乡,他父亲的睡意却因此尽数消散。床的尺寸足以让维吉尔和年仅10岁的尼禄都睡得舒舒服服,但即将年满18岁的少年让这狭小的空间显得过于拥挤。

尼禄温热的身躯紧贴着维吉尔的,凌乱的刘海遮住少年的眉眼,胸口因匀速的呼吸一起一伏。维吉尔将视线从尼禄敞开的睡衣领口和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挪走,在微张的唇瓣间停留几秒,然后撩开他从未失去过的孩子的发丝,在对方因气恼而撞红了的额头上留下一个亲吻。

(4)

那人的拇指指腹堪称温柔地贴上尼禄湿润的唇瓣,如同抚摸书页般打着圈摩挲柔软的唇肉。难耐的痒意包裹着少年燥热的身体,他吞咽下口腔中分泌的津液,不甘示弱地张开嘴,微微侧过头用洁白整齐的牙齿叼住那人的指尖,挑衅似的舔弄吮吸着。尖锐的牙齿在手指上留下一圈浅浅的印记,那人却露出骄傲的微笑,仿若等待此刻已久:“你长大了许多,我亲爱的男孩……这是你不希望我再把你当做孩童的真正原因吗?”

宽厚的手掌从尼禄的后颈抚至他的胸乳,最终落在少年后腰处托住他的躯干。尼禄在连绵不断的爱抚中逐渐抛弃所有廉耻心。他还是个尚未失去撒娇资格的孩子的错觉让他晕乎乎地纵容自己埋进那人怀里,尽情索求缺失多年的陪伴和触摸。

两颗心脏隔着皮肉和肋骨贴在一处。威廉·布莱克的诗句萦绕在尼禄的耳边,反复诵读着隐秘的欢愉如何摧毁玫瑰的生命。但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尼禄并不在乎这些。他的理智还在极力否认时,本能早已知晓他的心之所向——

“我知道你的视线和思绪始终落在何处。”那人吻着少年的鼻尖,在他耳廓低吟道,“而它从不是不被回应的。”

尼禄在炙热的亲吻中抬起头,看到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色浅如薄冰的眼睛。

……

尼禄猛地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并非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珍贵合照,而是已经空了的半张床,向下凹陷的枕头和被窝内残存的温度无不显示那里不久前躺着另一个人。鉴于柔软的棉被还好端端地、严严实实地、从头到脚地盖在尼禄身上,那人肯定在离开房间前特地给他掖过被角,以防他因夸张的睡姿感冒。

少年被软被裹紧的下身湿漉漉黏糊糊的,脑袋却疼得快要裂开,最糟糕的是他对昨晚发生的所有事记得一清二楚。他喝的酒算不上多,但尼禄模糊地想起自己曾在某本书上读到过,酒精会影响他的腹侧纹状体,让人不计后果地做出追寻快感与奖励的事情。更别提他的父亲总是擅长给所有问题火上浇油。

然而无论是酒精的催化还是维吉尔恼人的态度都无法为这充满欲念的梦境开脱。维吉尔摆在床头的亲子合照令尼禄面颊发烫,他尴尬地抹把脸,赶紧起床叠好被子,然后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少年通过厨房传来的动静确定完维吉尔的目前位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自己房间,换上干净的内裤又蹑手蹑脚跑去搓洗被他弄脏的那条。

待他晾好衣服洗漱完毕,维吉尔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餐了。两个洁白的瓷盘里各盛有澄黄的英式炒蛋、几片煎到边缘卷脆的培根和三根香肠,以及两块刚烤完的白切面包,维吉尔的盘子里还放着些茄汁黄豆。维吉尔曾经也尝试过给尼禄做茄汁黄豆吃,不料尼禄拼命抵抗誓死不肯尝一口,无奈的父亲只好作罢。从那以后茄汁黄豆再也没出现在尼禄的盘子里。

“我以为你会再晚点起床,”维吉尔侧过头招呼尼禄,语调平常得好似昨晚、甚至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既然醒了就来吃饭吧。”

尼禄心虚地揉揉鼻尖,在维吉尔对面坐下。他已经太久没吃过这样完整的早餐,平常或用牛奶谷物敷衍了事,或干脆空腹赶去险些就要错过的早课。尼禄手上慢吞吞切着香肠,视线却悄悄飘向维吉尔。他的父亲一如既往,做任何事都专心致志,连进食也并不例外。尼禄儿时做过许多吸引维吉尔注意力的尝试,比如故意把炒蛋吃得满脸都是,而维吉尔总是任他折腾,直到自己吃完才腾出手来帮孩子擦干净花猫一样的脸蛋。

少年眨眨眼,记忆里的橙汁变回了刚刚煮好的咖啡,液面隐隐腾着苦涩的热气,与睡梦赠予尼禄的、仍残留在鼻尖的亲吻交融。陌生的熟悉感使他有些别扭,可他在同一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怀念与父亲面对面用餐的时光,即使他们只是在沉默地自顾自吃饭。

这古怪的短暂宁静很快被他“从不分心”的父亲打破:“尼禄,关于昨天晚上……”

维吉尔欲言又止地紧抿起嘴,似乎是没有完全考虑好该如何组织语句。没料到维吉尔会开口的尼禄险些被嘴里黏糊糊的炒蛋呛到,他不知道维吉尔是想和他谈什么:昨夜本该进行的对话,昨夜实际发生的争吵,昨夜尼禄幼稚的举动,还是少年不可告人的心思?有了最后一项的“加成”,他不觉得自己此刻能理直气壮地面对以上任何一个问题。

所幸就在维吉尔轻启双唇决定继续往下说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心有灵犀般在门口响起,引得二人齐刷刷转头往声音的源头望去。尼禄疑惑地挑起眉,不知道有谁会在周六的早晨给他打电话——无论是谁,他都无比感谢对方将他从尴尬的父子对峙场面中解救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昨夜随意丢在地上的包里翻找出忘记拿去充电的手机,在看到屏幕上的备注时眼睛一亮。“但丁!”这通罕见的来电让尼禄暂时忘却了方才的烦恼,他的尾音轻飘飘地扬起,语调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可惜尼禄实在是难以忽视那道落在他身上的尖锐视线。他悄悄侧过头,发现维吉尔正紧皱眉头,表情凝重地盯着他。少年在父亲的注视下紧张得手心出了汗。坦白而言,这绝不是维吉尔第一次知道尼禄有多么喜欢自己的叔叔。但或许是因为他醉后头脑发热的真心吐露,又或许是因为昨夜暧昧的、违背人伦的美梦,尼禄忽然为表露出对但丁的喜爱感到羞耻起来,即使这份喜爱只关乎于他对叔叔一直以来的崇拜和感激。

他清咳两声,恢复平常说话的语调,故作轻松地问但丁:“怎么突然打电话来。有活要给我干吗?”

“聪明小子。”他叔叔慵懒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尼禄瞥向时钟,迅速确认对方绝对是刚睡醒,“这周末有空吗?有个地方需要你和维吉尔跑一趟。我过会儿把具体情况发给你。”

这和尼禄料想的有所不同。但丁以前总会把一些无伤大雅的简单小任务交给他独自完成,或亲手带他处理难度较高的委托,因此他期待这次也会是类似的情况。尼禄看了眼满脸不悦的维吉尔,心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你不来吗?”

“或许下一次,”但丁语气轻快地回答,“这周末女士们给我准备了其他计划。你俩就好好享受亲子时光吧!记得帮我和维吉尔问声好。”然后他的好叔叔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尼禄发誓但丁实际上没有任何计划,只是想把他自己懒得做的委托丢给别人,然后睡个回笼觉而已。他咬牙切齿地发出“啧”声,在维吉尔含带催促的疑惑眼神中不太情愿地坐回餐桌边,向父亲讲述起此次任务的来龙去脉:

但丁发给他的地址是红墓市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它的客流量不大,但短短三天内竟有五位住客在此处接连失踪。具体情况相差无几,皆是受害者进入客房的刹那间监控短暂失灵,从此便不见住客踪影。旅馆老板在走投无路之际正巧遇上莫里森,并在他的建议下向但丁救助。

少年自己说完后忍不住挑起眉质疑:“他确定这是恶魔猎人该解决的问题吗?听起来和平日清理恶魔的委托不太一样,更像是什么悬疑片剧情。”

端坐在尼禄对面的维吉尔闻言倒是表情慢慢放松下来,甚至看上去有些愉快。尼禄想不透究竟是哪部分信息令维吉尔的情绪有了转变,但他确信年长者的嘴角在他说到“但丁让我们两个去解决”时变得不再紧绷。

只听维吉尔胸有成竹地为尼禄解说道:“这是能够制造空间分离的恶魔,我在魔界见过类似的雕虫小技。如果由我和你出面,我相信我们可以很快解决掉它。”

“噢……”尼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后他突然瞪大眼睛,诧异地问维吉尔:“等等,你对我当恶魔猎人没意见?我还以为你会像但丁那样不同意我的抉择。接下来,你懂的,我就得为这个问题再和你吵一架或者好几架。”

“但丁确实告诉过我你为此和他吵架的事情,不过我可不是他。我知道你需要证明自己拥有能够保护自己和他人的力量,而非总被我或但丁护在身后。不是吗,我的孩子?”

维吉尔的嘴角上扬,露出向来只有在称赞尼禄时他人才得以见到的骄傲笑容,其理所当然的语气反而弄得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尼禄摸摸鼻子,半真半假地抱怨:“我以为我昨晚刚说过不要把我当孩子对待。”

“我很高兴你没有忘记自己昨晚说的话,它会使我们之后的交谈容易许多。”他的父亲站起身来,言语中的暗示令尼禄感到口干舌燥,“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完成这项委托。”

(5)

尼禄脱掉当作睡衣的深蓝色宽大短袖迅速穿戴整齐。他左手拿着绯红女皇,右手别扭地将湛蓝玫瑰插进枪套,蹲下身穿鞋前还不忘把用脑袋和肩膀夹紧正在拨号的手机。电子设备的另一头传来无人接听的“嘟——”声,响亮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早就做好准备可以随时出门的维吉尔双手抱臂,面带困惑地看向少年的发旋:“我以为你和但丁的通话已经结束了。”

“谁说我在和但丁打电话了?”尼禄费劲地低着头,试图在阻止手机滑落的同时固定好长靴的绑带,嘴上则用挑衅的语调反问他的父亲,“是妮可,我想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空开车送我们去旅馆。还是说你打算用脚走完这么长的路程?”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抽走了尼禄险些没能夹住的手机。少年撇撇嘴抬起头,发现维吉尔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前,正认真仔细地观察尼禄自己攒钱买的智能机,专注的眼神有瞬间让尼禄怀疑他会像旁人口中“无礼的父亲”一样,出于好奇心或控制欲而翻看孩子手机里的秘密。

但他的父亲从来都不是“其他任何人”的父亲。

无论是他人口中的经验之谈还是尼禄自己的隐秘想象,都与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维吉尔相差甚远。他父亲没有对手机做多余的事,只是替孩子挂断没有响应的通话,将其交还给站起身的尼禄,心情颇好地陈述:“没有使用人类载具的必要,阎魔刀能带我们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维吉尔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抽出别在腰间的阎魔刀,刀尖堪堪擦过几分钟前才被收拾整洁的方桌,干脆利落地在客厅里划开一个十字型传送门。一张简单直白的邀请函。空间碎裂处幽幽散发着诡异的蓝紫色光芒,引诱尼禄抛下已成为习惯的安稳,跟随维吉尔的步伐踏入全然未知的领域。

“噢,对……我忘了还有这回事。”尼禄抿紧干燥的嘴唇,即使他曾数次在传送门外等待父亲归来,亲自接触看不见终点的混沌这件事还是令他略有迟疑,“所以我也可以使用它吗?我还以为阎魔刀是你的武器,只有你才被允许通过呢。”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我的孩子,阎魔刀没有拒绝你的理由。”维吉尔疑惑地看向尼禄,好似他的孩子问了个前所未有的愚蠢问题,但魔剑士依然耐心为他解答。

见尼禄仍站在原地不动,将阎魔刀收回鞘中的维吉尔稍加思索,忽然恍然大悟般朝少年伸出左手。尼禄盯着父亲清晰可见的掌纹一时失语:“这他妈又是干啥?”

“抓住我的手,它会让你的第一次空间穿越变得容易些。”维吉尔简短解释道。

“现在你听起来像在劝小屁孩吃西兰花,我讨厌你说话的语调。”尼禄皱皱鼻子抱怨,不太情愿地把手塞进年长者掌中,“它能有多困难?”

坦白而言若是在从前,尼禄才是那个要求牵手的人。他的父亲并不习惯于分散太多注意力给尼禄,因此年幼的孩童总是主动抓住维吉尔的手指,以防两人在人群中走散。经过时间的流逝,父子二人手掌的大小已相差无几。少年悄悄刮蹭维吉尔的指缝,试图通过确认父亲手掌上茧的位置是否与记忆中有变化的方式,在这别扭的肢体接触里寻求些许熟悉感。

不等尼禄摸索完毕,维吉尔便拢起手指,略微施力回握住他乱动的孩子。湿漉漉的汗水黏在两人相触的皮肤间,维吉尔握得并不算紧,却蕴含一种能让尼禄瞬间变得安分的力量。然后尼禄在看到父亲调侃般上扬的嘴角时忽地反应过来:他刚才分明可以直接拒绝。

可惜为时已晚。他的父亲像块异极的磁铁,无法抗拒地吸引尼禄鲁莽闯入未知的混沌。初次尝试空间穿越的少年很快身体力行地明白所谓“困难”指的是什么,先是强烈的眩晕感,紧接其后的是蒙蔽双眼的黑暗和裹住脑袋的耳鸣。尼禄仿若泡在一缸沸腾的海水中,只有从维吉尔的掌心持续传来的温度提醒着他方才踏进的不是鬼门关。

令人不适的体验很快——又或许真正持续的时长要比尼禄以为的长得多,他怀疑自己暂时失去了对时空的概念——告一段落,他的视觉和听觉都在急促的喘息间逐渐恢复。少年跌跌撞撞站稳脚跟,他松开对父亲的抓握,嘀咕着发问:“你每次使用传送门都得经历一遍超级大晕车吗?我几乎要为此原谅你七年都没回来看过我了。”

“不,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你会慢慢习惯这种感觉。”维吉尔自然地抬起手,为尼禄梳理起空间穿越途中弄得乱糟糟的头发,郑重其事回答,“以及不,你不需要原谅我如果你不想的话。”

他的父亲总是太执着于保持外表的整洁。“哼嗯,”尼禄叛逆地甩甩脑袋,冒着让自己眩晕加倍的风险故意弄乱维吉尔精心打理完的发丝,“我会考虑一下的。”

恢复清醒的少年眨眨眼,好奇地探头探脑环顾周围。维吉尔直接将传送门的终点开在了旅馆内部,因而他们此刻正站在空无一人的接待处前方。旅馆如同尼禄所设想般狭小闭塞,四面墙壁被砖红色墙纸覆盖住,仅有半扇小小的窗户和头顶忽亮忽灭的昏暗电灯为他们提供许些照明。尼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这里的信号极其微弱,只能将其用于查看但丁先前发来的资料。

“这些受害者并不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失踪的。”他凑到维吉尔身边,肩膀紧贴父亲的手臂,将屏幕上显示的房间号指给年长者看,“也许我们该分头行动,像你说的那样,快点解决掉它。”

尼禄心底里承认,他说这番话语的意图中包含对获得父亲赞赏的隐隐期盼。他曾常在他人提及父亲时想象,若是维吉尔陪在他身边,他的父亲会以何种态度对待他;而在诸多幻想出的可能性中,他从未料到真正实现的竟是维吉尔理解尼禄渴望证明自己的心情,并对他的抉择表示支持。因此尼禄也想抓住机会,让对方亲眼见证他有足够的能力来独当一面。

可事情并不像少年所设想的那样顺利。

“我们不会这么做。”维吉尔紧锁起眉看向尼禄,摇摇头否定尼禄的提议,“我不知道但丁先前是如何培养你的,但在我对你的力量做出评估之前,我不会放任你单独行动。更何况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能制造空间分离的恶魔,我不希望事情出任何差错。”

“我还以为你说自己不想像但丁那样对我过保护。”维吉尔的反应与想象间的落差让尼禄有些恼火,他无意识地提高声音,凑近他的父亲嚷道,“所以是我弄错了,实际上你并不他妈的信任我!”

维吉尔几乎要为此揉眉心了,他不知道为何尼禄会误解他:“这不是我的意思。”

“哦是吗?”尼禄抬起下巴,挑衅地追问,“那你什么——”

几支幻影剑突兀地接连擦过尼禄的耳廓,吓得他差点反射性地往维吉尔脸上狠狠揍一拳。少年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看,只见幻影剑将仍在挣扎的恩浦萨钉在地面,后者的翅膀还在细微地颤动着,似乎是在等待时机重新发动攻击。这下维吉尔有正当理由说他不够谨慎了。尼禄骂骂咧咧地吐出几句不文明的脏话,他赶忙拧动绯红女皇的引擎,往恶魔脑袋上补了几刀把它送回地狱。

“你应该更谨慎些。”果不其然,维吉尔抽出阎魔刀,边对付旅馆内部新冒出的恶魔,边对子嗣的表现评价道。尼禄发出不满的“嘁”声,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维吉尔吸引而去。他父亲的战斗风格干净凌厉,仿佛连躯体本身都化为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斩杀所有阻挡住他道路的恶魔。

他什么时候戴上手套的?尼禄喉结滚动着移开视线。他身手矫健地在空中侧滚翻躲过向他劈来大刀,掏出湛蓝玫瑰攻击它的头部,又一通哐哐乱砍解决掉敌手。久违的与杀敌打怪让他热血沸腾,少年暂时忘却方才与父亲的争执,把浑身的不快和怒气全都发泄在不识好歹的恶魔身上。

待尼禄气喘吁吁收尾结束,维吉尔已游刃有余地收起阎魔刀,抱臂站在接待处观察他有些时间了。尼禄恶狠狠地捅死最后一只恩浦萨,随手用外套袖口抹去脸颊无意间沾到的难闻恶魔体液,拎上绯红女皇走到维吉尔身边。心脏在激烈战斗后迫切地、有力地、响亮地鼓动着,尼禄直视父亲薄冰般的双眼问他:“你评估得怎么样了?”

“令人印象深刻。”维吉尔毫不吝啬地颔首称赞道,他的眼神在湛蓝玫瑰上徘徊几秒,挑起眉问道,“带一把枪在身边是但丁的主意?”

“怎么,我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吗?这和但丁没关系,只是我自己喜欢枪而已。”尼禄耸耸肩,没好气地呛维吉尔。他挤着父亲的肩率先推开位于接待处左侧的厚重木门,发现这家小旅馆连电梯都没有,只有铺着棕红色地毯砖的狭窄楼梯。

或许是无窗的空间太过闭塞,年轻的恶魔猎人竟一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并未在意这转瞬即逝的轻微窒息感,三两下蹦上楼梯,朝首个受害人消失的地点209客房跑去。他没有回头确认维吉尔有没有跟上来,想当然地认为声称“他们不会分开”的维吉尔就在身后不远处,直到他发现自己到达二楼后楼梯间的门没有再发出第二次被打开的声音。

整间旅馆里寂静得瘆人,异样的不祥感如同落在书页上的水滴般在尼禄心中迅速蔓延开。少年急匆匆刹住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连跑带跳地回到接待处所在的底楼。他的父亲不知所踪。

(6)

隔开楼梯间和接待处的深棕色木门在维吉尔眼前缓缓合拢,遮挡住尼禄迫不及待冲上楼的身影。经过方才的观察,维吉尔认为尼禄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和他人,但假如尼禄能学会更加精准地控制蛮力,他就可以用更少的力量战胜更多的敌手。年轻恶魔猎人未经修饰的战斗风格太过鲁莽和暴躁,对于周围环境的敏锐度也有待进步。维吉尔认为这可以是他之后训练尼禄的切入点。

行事更为稳重谨慎的年长者思考着迈开腿,准备跟上尼禄的步伐。可就在他抬手推开木门时,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眩晕袭击了他的大脑。维吉尔毫不犹豫地用幻影剑刺进手腕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寒冷尖锐的疼痛向来有助他维持清醒和行动力——边沿着扶梯上瞬边焦急地呼唤孩子的名字:“尼禄!”

楼梯间内果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经验丰富的空间穿越者当然知道这是恶魔的诡计,也早就预料到它会抓住两个“威胁”与对方身处不同房间的机会使用空间分离法术,以让父子二人无法见面和沟通的方式削弱他们合作时的战斗力。即使清楚这些也依然给恶魔留有可乘之机是他的疏忽,维吉尔紧皱起眉反思着,他刚才就不该放任缺乏耐心的少年短暂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在尼禄展现自己的力量后,维吉尔并非不信任他的孩子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危,但空间分离势必会引来各种难以解答的问题:占据此处的恶魔究竟能分离出多少个不同的空间?留在原本空间里的是他还是尼禄,亦或者他们皆被困于虚构的空间中?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尼禄会怎样看待他们再次与彼此分开这件事。

然而多想无益,与其被繁琐的念头牵绊住脚步,维吉尔更倾向于直接解决问题。无论这个恶魔能分离出多少互不交融的空间,只要始作俑者不再呼吸,法术就会彻底失效,因此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施法恶魔的死亡换回空间的合并以及与尼禄的重逢。

钉穿手腕的幻影剑很快碎裂开,凝结成型的浅蓝色魔力在空气中消散得无影无踪。维吉尔不甚在意地看了眼已经痊愈的皮肉,余光却意外瞥到位于低处的楼梯口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和两支水笔,纸张最上端的一行小字隐约可见。他非常确定这几样文具先前并不存在。

恶魔猎人警惕地将手搭上阎魔刀的刀柄,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慢慢朝那张纸靠近,结果出乎意料地发现其深蓝色的笔迹与尼禄留在冰箱外便签条上的字如出一辙:“父亲,你能看到这张纸吗?用另一支笔写些什么!来自尼禄。”

“我能。”维吉尔饶有兴致地打量它,拿起其中一支水笔写道,“但你要如何证明你是真正的尼禄,而不是恶魔用来欺骗我的小伎俩?”

楼梯间内冷清得听不到半点风声,更别提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维吉尔此刻才忽然理解昨夜喝醉酒的尼禄哭泣着对他说出的那些话语。他长久地、沉默地凝视这张卷起边角的白纸,几乎要用视线点燃漫长的、凝固的寂静。直到几秒后原本躺在他手边的另一支笔闹鬼般自主移动起来,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落入维吉尔耳中:“以前我每年过生日都要睡在你的房间里,这他妈总行了吧!”

维吉尔僵硬紧绷的身躯随着尼禄的字迹一笔一画出现在白纸上而逐渐放松。回忆起他从魔界归来那日所发生的对话,魔剑士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提笔回复道:“嗯。你有找到任何有效信息吗?”

“你想要的只有有效信息?我刚刚直接找到了所有失踪的住客,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是尸体。他们说恶魔把猎物关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但这个空间不知为何与原本的空间互相连接,另一个空间环境中的变化会直接影响这个空间,所以我才敢想办法给你写纸条。

“直接说重点:这个恶魔时常穿梭于空间之间,不过它的据点在旅馆顶楼的储藏室。它喜欢把受害者抓去储藏室吸食生命力,吸到一半再把他放出来,以此折磨他的心神。我想我们最好都到那里去,这样就算那个狗屎玩意来回乱跑能把它逮个正着,给它点颜色瞧瞧。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跃跃欲试的语调和眉飞色舞的表情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维吉尔脑海中。他的孩子在情绪激动时总是表现得很明显,彼时年龄尚幼的尼禄常常把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枪献宝似的捧到他眼前,充满期盼的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柔软的脸颊因兴奋而变得红通通的。

但从某一刻开始,牵动着维吉尔心弦的不再只是那个身高堪堪到他胸口的小男孩。这位父亲意识到比起单纯依靠他对孩子的回忆进行想象,他更渴望亲眼看到现在的尼禄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于是维吉尔伸手抓住那只在空中悬浮得有些不耐烦的笔。它的手感和最普通的弹珠水笔毫无区别,维吉尔不知自己是从尼禄那里抽走了这支笔,还是同时将孩子的手裹进了掌心里。他缓慢却坚定地写下:“我会在那里等你。”

(7)

居住在旅馆顶层的恶魔与维吉尔在魔界遇到过的敌手相比不值一提,他没花多少时间就结束了战斗。在它灰飞烟灭的瞬间,那个长久占据维吉尔思绪的孩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不是很意外少年又一次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恶魔喷出的黏液染黑了尼禄白皙的脸颊,尚未凝固的液滴顺着他脖颈的线条滴滴答答向下落去,给维吉尔今日的清洗衣物工程增添极大的麻烦。

年轻的恶魔猎人毫不在乎地甩甩脑袋,他将湛蓝玫瑰插回枪袋里,像只初次进入陌生环境的小狗般迫不及待地在储藏室内部四处张望。知道他的搜寻目标的维吉尔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年长者心怀想知道尼禄会做何反应的念头,因此刻意没有主动出声提醒,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遥遥注视着他的孩子。

“父亲!”尼禄清澈的蓝眼睛在锁定维吉尔时立刻变得亮晶晶的,其神态与后者先前想象的别无二致。战斗显然没能消耗完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少年兴奋得鼻尖泛红,高昂的情绪仿佛完全未被再次与维吉尔分离这件事影响。他快步向父亲跑来,口中滔滔不绝地诉说他是如何找到那些受害者,又是怎样在旅馆的各个角落里留下纸张和两支笔试图和维吉尔沟通,以及这绝对是他参与过的最惊险、最有趣、最有挑战性的委托。

异样的满足感充盈在维吉尔的胸腔。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表示在听,边从外衣口袋中掏出手帕,捏住尼禄温热的脸颊给他擦干净,举止自然得如同给儿时的尼禄抹去沾到嘴边的巧克力酱。少年却在父亲粗糙的指腹触摸到皮肤的刹那噤了声,尽管被捏住的是他的脸颊而非嘴唇。

为方便观察和清理,维吉尔稍稍施力示意尼禄抬起下巴,借用储藏室昏黄的照明,仔仔细细将恶魔留在他孩子身体上的痕迹尽数去除。灯光为少年颤动的睫毛渡了一层浅金。待尼禄的半边脸颊被细腻的布料磨得发红,维吉尔才总算满意地折叠起手帕——然后发现他的孩子紧张得甚至不敢呼吸,硬是把这张俊秀的脸憋得滚烫。

向来说话过于直接的维吉尔难得贴心地没有指出尼禄的窘迫。他低下头直视少年的双眼,格外认真地说道:“谢谢你愿意与我建立联系,尼禄。你做得很好。”

“呃,不用放在心上。”尼禄率先看向别处,揉揉鼻尖害羞地扯开话题,“不如你先走吧,记得问但丁多要点报酬!我得去收拾一下刚才摊出来的纸,还有告诉那些受害者他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到时候我会让妮可来接我,今晚可能也会很晚才到家,不用刻意等我。”

维吉尔闻言即刻变了脸色,皱紧眉头抬高声音质问道:“我以为经过昨夜的交谈和今日的共同战斗,你已经不再打算躲着我了。”

“我没有!”被瞬间戳穿的尼禄脸涨得通红,他语无伦次地试图向父亲辩驳,“我只是……”

少年的面部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扭曲。他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究竟是否有借口可以使用,可惜与父亲的身躯之间过短的物理距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即使是原本思考过的“合理原因”,也因为维吉尔近在咫尺的呼吸而嘭得蒸发进空气中。尼禄张开嘴,过会儿又因为想不到该说什么而悻悻把嘴闭上,如此反复数次,看上去活像条从水里被捞上岸的傻不愣登的鱼。他唯一的听众则既不着急也不催促,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随时准备好聆听对方的话语。

“行了,别他妈那样看着我!”纠结许久后,尼禄垂头丧气地妥协,“至少不要在这里说。”

虽然离达成目标还有一步之遥,但维吉尔满意地点点头,宽宏大量地说道:“我会给你15分钟做完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事,然后我们回家。”

一刻钟后尼禄半秒不迟半秒不早地准点回到维吉尔身边。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抓住维吉尔向他伸来的手,晕乎乎地跟随父亲的步伐再次穿过传送门。早餐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餐盘和咖啡杯仍零散地摆在橡木方桌上,茶几下铺着几天前新换过的深蓝丙纶地毯。身处熟悉的环境让少年稍微安心了些。他鼓起勇气转过身,只见维吉尔正好整以暇地双手抱在胸前等待尼禄坦白,其尖锐的、审视般的眼神好似能看透尼禄所有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事已至此,尼禄还能怎么办?他能回避维吉尔一周,又不能躲他一辈子,他迟早得直面那些阴魂不散的渴望和冲动。于是少年破罐子破摔地抹了把脸,像童年时期寻求父亲的帮助般倾泻出萦绕他多日的困扰:“我……呃……我只是他妈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或者那些你声称要跟我谈的事情。我曾经一直希望你能回来,现在你回来了,我却没办法只把你当做我的父亲。”

尼禄看着维吉尔明显十分困惑的眼神,失望地别开头:“但你大概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像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对吧?对你来说只是离开了我7天,转眼我就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结果你还是把我当作10岁小孩那样给我擦脸、做早饭、整理头发……可我马上就要18岁了!我……”

“昨晚你梦到的人是我吗?”一直没有说话的维吉尔突然出言打断他絮絮叨叨的孩子。

尼禄被防不胜防的问话吓得险些字面意义上跳起来:“我操!?你注意到了!?”

几乎要被少年成功遗忘的暧昧梦境在维吉尔的提醒下栩栩如生地再次出现在他脑内,尼禄绝望地发现他依旧记得“维吉尔”的指腹是如何戏弄般地按压他的唇瓣。他发誓被亲生父亲质问昨晚是否做过父子乱伦的春梦是人活在世上能经历的最尴尬的事情,更糟糕的是他已经来不及把回答改成“没有”或者“不是你”了。尼禄无意识地紧紧咬住下嘴唇,焦躁地用齿尖折磨它。

注意到子嗣紧张时才做的小动作,维吉尔无奈地轻叹,今天第二次捧起尼禄的脸。与先前在旅馆时有所不同,这次维吉尔不再执著于把他顽皮的孩子清理干净,而是亲昵地用指腹磨蹭着尼禄的面颊保证道:“如果你担忧的仅仅是被我吸引……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抱有相似的感觉,尼禄。我会做那些事也并非因为把你视作幼童,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少年难以置信地挑起眉,一双充满讶异的蓝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你他妈是认真的吗?”

“我曾在任何事上欺骗过你吗?”维吉尔微笑着反问他。

尼禄试图从记忆的匣盒里翻找出一桩维吉尔的劣迹,然而那些事情都发生在太久以前,他所能回想起来的、父亲犯下的“最大错误”则并非维吉尔刻意为之,因此尼禄找不出任何实际例子来反驳维吉尔。他微热的脸颊紧贴父亲的掌心,生怕对方在魔界待了一周后就将人类的伦理道德全部忘光地提醒道:“你知道一般来说父亲和儿子不会对彼此有性吸引力,对吧?”

“世俗的标准对我而言向来无关紧要。”维吉尔微微昂起下巴,理所当然地回答他的孩子,“但我尊重你的意愿。假如你不愿意,我们仍然可以保持原本的父子关系。

“所以,你的答案是?”维吉尔垂下眼向他确认。

“保持原本的父子关系”个鬼,尼禄没好气地想,他面前那双薄冰般倒映着尼禄身影的眼睛绝对不是这么说的。于是尼禄用力拽住维吉尔的领口,以要把父亲撞晕的气势吻上年长者的嘴角。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