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室同人】噩梦

烧失结局后的神波

“他既赦免你的罪,愿他拯救你,使你振作起来。” 我一边用祝圣过的油在老人手里画十字,一边祈祷。惨白的卧室里,静静地回荡着家属的抽泣声,和老人喉咙里不时发出的恶心呻吟。 偶尔当神父去出差的时候,我便会接替为临终之人祝圣的工作。我对这份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我对待教会中的大多数工作一样。但是,由我这样一个其实根本不信神的副牧师来为他们祈祷,实际上并不会让这些人上天堂,反倒会因为我的缘故下地狱吧;这样想着,看着这些临死时的面容,我不禁觉得有一种滑稽的快感。 很少有人平静地走向死亡。很多时候,哪怕是最豁达、最勇敢的人,在瞥见死神的衣摆时也会惊慌失措。还有那些贪恋生命的人,他们脸上挂着的泪水比任何一条河流都要肮脏。就像现在,老人的脸因为害怕而扭曲着,枯瘦的手像是疯狂地允吸着营养的虬曲树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如同要把我一起拉下地狱一般。 我试图从老人的手里挣脱出来,一边小心不让那些哭哭啼啼的家属发现我脸上控制不住流露出的不悦。 那些痛苦的脸,僵硬的脸,扭曲的脸,在我看来都一样。他们彼此相互映照,使我从一个人想到另一个,最后,这些脸庞都会回溯到一个人身上。我俯下身,就像是要给予老人亲吻一般轻轻说道:“去往地狱的路已经展开了。记得要靠右行啊。”老人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说笑了。要在这么多正派的人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对我来说也不可能啊。 老人的呼吸渐渐变得越来越困难。时候就要到了。那只手最终会自己松开。 我想起了瞠君。那个孩子虽然是这样不怕死,但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当中,该觉得有多疼呢?瞠君,那时候,你也会害怕得不得了吗?一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那天晚上被烧死的人是我。或者说,我愿意为了那孩子被地狱之火燃烧千万遍啊。

给幽灵栋的学生们举行葬礼的时候,清史郎的哥哥来了,站在特别远的角落里,我没找他说话。槙原还在医院里,没有来,后来教会安排了一行人去探望他,我也在其中。神父握着他的手,给他祈祷,念经文,也以个人的名义说了不少安抚他的话,槙原却一动不动,连视线都没有朝这边投过来。 其他人说,神波先生之前和槙原老师关系不错。神波先生也说两句吧。 我懒得理。若是过去,我怎么都会陪个笑,说两句场面话应付过去。那些人就窃窃私语:神波先生也变了呀……毕竟受了很大的打击…… 真羡慕这个家伙。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槙原这样想。疯癫,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我依然对此一无所知。为什么我疯不了呢?如果像这个家伙一样,把过去的人生忘得一干二净,该会有多么幸福?无论是犯下的罪孽,还是已经失去的人,都统统抛之世外,就像从来没遇到过这些事情的婴儿一样纯洁无暇,是否就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但是,疯癫从未降临于我身上。清醒是神对我的诅咒。

下雨了。右手被烧伤的地方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瞠君,你现在也还在觉得疼吗?瞠君,现在也还在害怕吗?那个孩子,老是把上帝挂在嘴边,如果只有他被宽恕了也好。一想到那张可能在火焰中被痛苦和悲伤扭曲到我认不出来的脸,我就想要尖叫,想要把自己的心脏剖开来,活活撕裂。 我服用安眠药的剂量越来越大。每一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入睡,如何醒来。但是,如果我就这样在睡梦中死去,未免太轻松了。瞠君,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诚二,和妈妈一起去死吧。 我猛然惊醒。窗外的雨声和梦境重叠在了一起。黑暗中,我以为自己正身处那个悬崖边。属于母亲的那股温热的,因而显得恐怖的气息仿佛萦绕着。就在此时此地,在这个房间里。 女人的脸,母亲的脸,临死之人的脸,鬼魂的脸。就算记忆因为大雨的冲刷而变得模糊,那张脸依然让我认出这是母亲,只有母亲。 右手还在疼着。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看向夜色中微微发光的钟表,现在是凌晨一点。离夕阳的余晖已经太远,而我不知道黎明是否还会到来。我总是觉得我的生命永远只有这个时刻,这个一切黑暗之中最深不见底的时刻。 我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却不经意间在房间另一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有一张在昏暗中显得模糊不已的脸。但我却辨认出这是一张写满了恐惧而扭曲着的脸。 这个时候,那些我已经遗忘了的死者的面容突然涌入我的脑海。老人的脸,小孩子的脸,年轻男人的脸,女人的脸,所有那些被死亡所刻画了的脸庞如同镜子般一个反射着另一个,而在那个彼岸世界的中心,那个所有被反射的光线也穿透不了的地方,那张我以为是母亲自杀前之表情的脸,其实是我自己的。那个傍晚,无数的雨滴之中有我的面庞,那天晚上,这个表情也一定倒映在了燃烧着的车窗之上。 尖叫着,扭曲着,痛苦着,就和所有胆怯之人一样,和所有临死前渴望着拯救的人一样。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就在那个悬崖边上。 但是那里没有下雨,没有母亲,没有别的人类,也没有鸟叫和虫鸣的声音。无论我往哪个方向走去,最终都会回到那个悬崖边。 甚至时间也没有流逝。眼前,一直是如火般燃烧着的晚霞的景色。夜幕从未降临,而太阳也不会升起。我想,这里或许是记忆的世界,永恒的世界,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真正真实的世界。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太害怕回到这个地方,怕到总是以为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梦,醒来时,我依然是那个在大雨中手足无措的孩子。母亲就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去死,而我正要给出回答。后来,这样的感觉不再常常出现,当复仇结束后,这一切也就会像从未发生过那样,从我的记忆中渐渐远去。但是,或许我只是让那种恐惧进入了意识的底部,骨骼的深处,以至于我都无法将其辨认出来。我还是害怕,多年来其实我从未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现在,我感到内心如此平静,就如同在救赎之中一样。我终于将自己全部交给了恐惧。当人畏惧着某物的到来的时候,总是惶惶不安;而当那个事物最终到来,前所未有地占有了我时,这种感觉就像神恩的奇迹一样,如此甜蜜。换句话说,我终于抵达了地狱,为我准备的地狱,而我此前的人生,不过就是为了这个永恒的时刻。 我在草地上躺下。瞠君会在哪里呢?虽然我一想到天使们的微笑就觉得恶心,但那个孩子或许是更适合呆在天堂吧。此时此刻,瞠君也觉得平静吗?在神投下一瞥的瞬间,也会如同想到一根羽毛一般想到我吗? 这样想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