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fession

  ※ 現代パロ   St. John’s Co-Cathedral, Valletta, Malta.   「……找什麼呢?」他站在她身後,見她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一會兒左晃一會兒右移,一會兒半蹲一會兒踮腳,就好像在跳什麼滑稽又笨拙的舞步似的,便開口問道。 「我在找Caravaggio的簽名啊,說是簽在血裡的。」她暫時停下來,轉過身向他抱怨,「最討厭教堂的打光了。這種大型祭壇畫,暗也就罷了,想看的部位還永遠都有反光。」 「前兩天在Uffizi的時候你也這麼說。」 「Uffizi是我去過的打光最爛的美術館,沒有之一!」 「不如……我抱你吧,抱你起來換個視角大概就能看到了。反正也沒什麼人。」 「你別鬧。」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條件反射似的往遠離他的方向跳了一大步,見他笑嘻嘻的,手還插在褲袋裡,并不像是要把語言付諸行動的樣子,便下意識地剁了一下腳。雖然沒使什麼勁兒,足音卻在空曠的教堂裡迴響起來,引得稀稀寥寥的幾個遊客向她側目而視。 見那始作俑者還像沒事人似的抿著嘴笑,她先是皺眉,咬了咬唇想了一會兒,最後卻也只是撇撇嘴。他總能在一些小事上挑動她的情緒,還多半都是故意的。可因為只是些小事,她若有什麼表示,就會顯得小題大做。而無論她是什麼反應,又總能取悅到他。

豎起食指抵在唇上,他向她召召手,比了個『過來』的口型。 「幹嘛?」她嘟囔了一句,卻還是向他挪了過去,只是帶著一絲警惕。 他扳過她的肩膀讓她再次面對祭壇,後背靠著他的前胸。然後他取下右眼戴著的mask,覆到她的右眼上。 “咔噠”,是機械機關相扣的聲音。 「看得清麼?要不要調焦?」他及時捉著她抬起的右手腕,「別碰,你一碰就掉。」 「誒?怎麼弄的?」 「不告訴你。」 嘖了一聲,她腹誹了一句小氣鬼。 曾經她問他那mask是做什麼用的時候,還以為『戰地用高倍望遠鏡』是他隨口胡謅的,畢竟他說話三分真,五分假,還有兩分半真半假。若真是戰地用高倍望遠鏡,為什麼偵查陣型還每每失敗呢?

「你剛剛,是不是在想為什麼我總是偵查失敗?」 「是啊,你怎麼知道……」 「那當然,是因為溯行軍長得太醜了。」 「哈哈,你該讀讀Eco的『醜的歷史』。」 「我更喜歡他寫的『美的歷史』。」 「才不和你這種口味狹窄的傢伙討論美醜問題。」 他再想回話,卻覺出她已神情專注地跌進畫中去了,便適時收了聲。聽她說對藝術品感興趣時,他還開玩笑要教導她,不曾想她比他涉獵更廣,還真拽著他跑了大半個亞平寧半島,在畫廊和教堂裡泡上一整天。和她出陣時懶洋洋三心二意的樣子截然不同,為了全身心地潛入墻上的世界之中,她築起一道屏障,將他和周遭的一切隔離,只要她想。本來觀看這一行為就極其私人,她若不是知道他有些許興趣,大概會叫上別人,畢竟旅途中的志不同道不合最具破壞性。他因她而顯現,哪怕他從不叫她『主』,她卻不是。

「啊,找到了,簽名……f. Michelang.o……果然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像逸聞傳的那樣,實際上寫的是“I, Caravaggio, did this”。」<註1> 「你啊,相信他的傳聞卻不相信我的?」<註2> 「那不一樣嘛,你自己都不記得關於你的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他在別的畫作中表現得更露骨,比如說『David with the Head of Goliath』,盤子裡放的可是他自己的頭。」<註3> 「我倒是記得,你好像說過並不喜歡過於戲劇化的表現手法?」 「戲劇化只是附加效果。就拿他自身的經歷來說,頻繁地決鬥殺人再逃逸,目的不是為了戲劇化,儘管最後的結果呈現頗具戲劇感。我的意思是不讚成為戲劇而戲劇,當然換成別的中心詞也一樣,你知道這種所謂的純粹,大多數時候其實目的並不純,多半是為了掩蓋思維上的空洞。」 「那麼,你對暗色調主義(Tenebrism)怎麼看?」 「嗯……我不覺得技法本身有什麼討論的必要。也有別的畫家使用過相同的技法,但我對他們并不那麼感興趣。重要的是以此種技法能達到何種目的。沒有誰像Caravaggio那樣,在畫布上達成過如此和諧的共謀,尤其是大型宗教畫中的殉道場景,多半是受害者與加害者一同作用形成的結果 ,就比如……像『東方快車謀殺案』,看似毫無關聯的十二個人彼此包庇彼此協助,每個人都是兇手,而Caravaggio則更進一步,就連死者都參與其中。當然要我說,那完全是一種殉道誘惑。」 「殉道誘惑難道不是一種偽裝嗎?以高尚動機來掩蓋私慾,或者,美化一些東西,例如……死亡恐懼?」 「所以說,Caravaggio呈現的是心理現實主義嘛,戲劇化不在他本來意圖表達的範疇內。人是或多或少必需活在虛幻中的動物,不偽裝不撒謊就無法生存,尤其是處在群體之中。不過死亡恐懼啊……不需要美化。說過多少次了,你對美的定義仍然太傳統。」 「個人審美是另一回事,你不要總以解構主義的觀點去套別人的主觀立場。」 「可以啊,不提個人審美,也不管傳統與否,反正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不過就這幅畫而言,St.John最恐懼的并不是死亡,否則也不會擺出這種被屠宰似的姿勢了。同樣是誘惑,選擇殉道總比選擇“墮落”更明智,也更虛偽。」 「虛偽?你就那麼肯定St.John受了Salome的誘惑?」 「我是覺得St.John對Salome避之如蛇蝎毫無道理,在她要了他的頭之前她是完全無辜的不是嗎?沒必對她惡語相向甚至詛咒她吧,除非他確已被她引誘。」 「他也可能是看透了她求歡不過是為了滿足征服慾,他不過就是她試驗女性魅力的玩具。」 「那也是得不到的玩具啊。我倒覺得Salome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正因為St.John不可能接受她的愛慕她才會去試。你不覺得,若異教徒能把聖徒拉下祭壇,是很有趣的事嗎?不過要是太容易就成功,也索然無味得很。倒是St.John為什麼會那麼憤怒我不能理解,他又不愛她。因為自尊心?」 「他沒有愛上她嗎?比如說“哎呀,為了一個把我當玩物的女人動心可真難看呢”之類的……至於被屠宰似的姿勢嘛,也可以理解為喪失反抗意志,全然的投降。」 「你這是過度引申。挑起慾望很容易,比叫人心動要容易得多。就算Salome對自己的魅力有十足把握,我也不覺得她頭腦發熱到枉顧常識。何況男人嘛,你們向來是能一碼歸一碼的,不是嗎?」 「你問我?這我可沒辦法回答你哦。」 「哈,你不是男人嗎?」 「我可,連人類都不是呢。」 「誒……真好吶,不是人類。」 她的語氣中帶著那麼點兒漫不經心又帶著那麼點兒悵然,輕輕巧巧地就劃出了界限。 和他的界限。

「你不相信他愛上她了?」他沉默了片刻,終是追問了一句。 「我信不信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最後她叫他被砍了頭。愛嘛……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啊。」 她在某些事情上表現得很冷淡,總讓他懷疑她實際上對什麼都不在乎,對什麼都無所謂。明明就近在咫尺,卻好像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如同隔著本丸的大門,他實際上看不見她在做什麼。 也許是靠得太近了?於是他慢慢退開,坐到幾米開外的佈道長椅上。 盛夏正午的光原本很熾烈,然而從天頂斜穿過厚重的玫瑰花窗再落到地面——經過這漫長的旅途,它似乎消耗殆盡了。倖存者有氣無力地打在她身上,反而暈得她的轮廓更模糊了。他突然意識到剛才大概誰在她身邊都是一樣的,她也會對那人說出同樣的話,好像沒有感情似的。 ……有點像白山。

她當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再一次開口搭話,才發覺身側無人。轉過身,她看見他坐在不遠處,好像,是在看着她? 「怎麼,累了?中暑了?誰讓你這麼熱的天還要穿西裝呀。」她慢吞吞地晃到他面前,伸出冰涼的指尖搭在他臉頰上點了點。 其實她從進門起就一直披著他的西裝外套,因為她今天穿著一條無袖連衣裙,還好是過膝的。天主教堂的著裝規矩:不能露肩不能露膝不能穿拖鞋,讓她差點吃了閉門羹。前幾天在Rome時也發生過一兩回,要麼是因為短褲,要麼是因為人子拖,每次都是他救場。 「我不在的話你可怎麼辦呢?」 「你知道,屢屢犯同一種戒,就代表潛意識裡的不認同。我在想,憑什麼那個釘在十字架上的傢伙衣不遮體就是神聖的呢?濕壁畫中的天使像,又有哪一個不是赤身裸體的呢?為什麼要遵守這麼不合理又迂腐的規定呀?完全沒有道理嘛。」 「你又想說 “More faithful as blasphemy is faithful, than as reverent worship and identification” 吧?」<注4> 「嗯哼,你記住啦?」 「我記住了管什麼用,不按規定來你還是進不去。」 「提問:你覺得做無用功是有什麼意義嗎?」 「什麼?」 「明知道做了也不會改變什麼,你還會去做嗎?就好像,明知道和你在一起是註定沒有結果的……」 回想中止,或許是他不記得了,又或許是他不想記起來。

他西裝的下擺比她的裙擺還長,看上去有點怪。他本會揶揄她兩句,卻一時提不起興致,垂下眼盯著她露出的腳踝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嗯,累了。」 「姐姐我給你買Gelato吃吧~」果然,她換了副哄小孩兒的口吻和他調笑,點在他臉頰上的手指先是變為戳,後又改為捏。見他沒什麼反應,她便在他身旁坐下,「真的累啦?提供靈力的可是我誒。」 「看完了?」 「也沒什麼完不完的,反正怎樣看都不夠。人的記憶力在這種時候一點用處都派不上。」 「那就再看一會兒?從這個角度看正好吧,戴著這個的話。」 「哎……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啊,在Uffizi的時候。」 「那裡的空間是迴廊式結構,距離不足,人也太多了。」 「你戴這個出陣會不會感覺有點暈?兩隻眼睛的視野都不一樣。我剛才從祭壇那兒走過來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中間有什麼障礙物的話,我一定會撞到的。」 「你的肢體協調力不是向來都很差嗎?」他回想起她幾分鐘前走路的樣子,確實很像是被剪了鬍鬚的貓。原來是因為這個。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喂!我是關心你誒。你——」她話剛說到一半,突然肩上一重。他的額發掃過她的脖頸,有些癢,「……這裡是天主教堂啊。」 「所以呢?」他變本加厲地一手環上她的腰。 「嗯……一會兒大概會有誰過來警告說,這位先生,如果您非要在莊重的場合做出如此不得體的舉動來,那麼我就只好請您出去了。」 「誰會來呢?」 「可能是,神職人員之類的?」 「不會的。不會有人來的。」 「你怎麼那麼肯定?」 「門口的告示寫了,下午有場儀式,神職人員這會兒該是忙著準備,才沒有閒工夫來說三道四呢吧。」 「誒?你為什麼能看懂啊?」 「大概是因為你在?」 「……靈力還能當翻譯機的嗎?」這疑問讓她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卻只能看到他的發頂。 「唔…………」他哼了一聲,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回應,然而半晌沒有下文,只是又伸過另一隻手把她環住了。 「回去吧?」她抬手拍了拍他的頭,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 「你剛才不是說St.John對Salome避之如蛇蝎毫無道理嗎?……還有一種可能。」 「嗯?」 「他也許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吧。」 她愣了幾秒,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對,畢竟是Caravaggio嘛。」<註5>


<註1> 兩人在討論的是St. John’s Co-Cathedral中Caravaggio所作的祭壇畫「The Beheading of Saint John」(1608)。此畫在50年代修復時發現了畫家的簽名,一些學者認為這個簽名寫的是 “I, Caravaggio, did this” ,即可能是在懺悔1606年畫家殺死Ranuccio Tomassoniin的罪行,該事件直接導致Caravaggio逃出Rome。

<註2> 所謂「我(大般若)的傳聞」指的是他在足利家待過,并經由三好宗渭流到織田信長手中的傳聞。 <註3>「David with the Head of Goliath」(1610) 中被砍頭的Goliath的模特是Caravaggio本人,這幅畫是他獻給樞機主教Borghese的禮物,以求赦免他的謀殺罪。

<註4> 這句話的意思是“也許用褻瀆(的態度)來表達忠誠比用虔誠膜拜和鑑明身份(identification)更為忠誠。”,出自Haraway的「A Cyborg Manifesto」. <註5> Caravaggio是同性戀。不過文中討論的Salome和St.John的形象主要基於Wilde的戲劇「Salome」,Wilde……當然也是同性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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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是TBC……但……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寫下去,天知道我本來是想寫車的(捂臉)。在教堂里的強制/半強制play(捂臉)。不過我們家傻白甜殺了他都不敢強制我,對他來說是OOC…… 結果呢是越寫越X冷淡,正經八百(?)地討論起了Caravaggio,並且正經八百(?)地寫了注釋……4k字連個門把手都沒摸到Orz まあ,和他談藝術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子的感覺。兩人審美不同,理念不同,說著說著就會“吵”起來。 應該沒有人要看這種文吧……疑似無聊枯燥的論文實際上全是瞎扯XD

#刀剣乱夢 #大般若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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