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罗 | 现实解体

献给荒南

原作:《诡秘之主》 配对:罗塞尔/查拉图互攻 分级:R 摘要:“你懂个屁,查拉图。” Note:大概是互攻。大量私设和OOC,如果引起您的不适请立刻关闭。 状态:未完结

  现实解体

  1 罗塞尔

  他在无休无止的欢呼声中最后一次躬身致意。长桌四周模糊的人影高举着酒杯,向他掷来彩纸与桂冠,台阶之下堆积着层叠的花瓣,仿佛白枫宫刚刚经受一场暗红的暴雪肆虐。罗塞尔放下挥舞的右手,掩住嘴上的哈欠,一只脚踩在漫长拖沓的执政官披风上,好半天都没能迈出步子。   工厂主和叛军领袖们塞满了他的大厅,面露不满的贵族间杂其中,让这场庆功会看上去更像是一出不情不愿的滑稽剧。罗塞尔极力克制着大笑的冲动,离开了这场以他命名的狂宴;一张张或谄媚或愤恨的脸孔仿佛入水的油彩在眼角逐渐融解消弭,玛蒂尔达向他推荐的及膝长靴踩在花朵的尸骸上咯吱作响,碾出血一般的汁水。   执政官穿过新丧国王的宫殿长廊,扯下披风塞进侍者手中。紧闭的大门之后,他发现查拉图正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一枚旧日的因蒂斯钱币反射着炉火的金光,在占卜师瘦长的手指间来回翻动。   “……共和国很快会铸一套新的。”   罗塞尔冲着他的背影唐突地说。“……印着我的侧面像。我知道你很喜欢玩硬币,早就打算给你寄套新的……”   血管中流淌的非凡力量仿佛从熟睡中苏醒,散漫地推开笼罩视野的迷雾;他朝着那把花纹繁复的绒布扶手椅走去,感到身旁家具与墙饰的边缘重新聚焦直至清晰。而查拉图的身影半掩在黑暗之中,依然显得暧昧模糊,最后一位因蒂斯国王的脑袋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旋转着高高抛起,又稳稳地落入掌心。   “但下一秒我就发现,根本没人知道你的地址。”   他甚至都不愿意把查拉图称作“不速之客”。密修会在索伦王朝的覆灭中也扮演了不容忽视的角色,而他们首领的造访总是无凭无据,有如混沌的气象;不过这并不妨碍罗塞尔想到了借着醉意把他直挺的鼻梁打歪。   “恭喜你,罗塞尔。”   查拉图转过脸来,向他展示手中的金币。“你的统治必将稳固而昌盛,只要你还是白枫宫的执政官。”   “那又是什么意思?”   罗塞尔厌倦地皱起眉头,深知自己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许多庞杂的念头在他天才的头脑中沉浮,执政官倒退几步,陷进一旁的长沙发里,任由他神秘傲慢的客人占据了最钟爱的座位。“算了,我不在乎。你想要什么?”   不知怎么地,查拉图听上去似乎有些忧虑。“……我来祝贺你大展宏图。”   罗塞尔嗤笑一声,身体沿着松软的靠背慢慢滑下去,在地毯上伸直的双腿长得令人叹为观止,让他忍不住想要赞美古斯塔夫家族的优良基因。“那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的伟业在第五纪无人能及,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在占卜师的声音里听出了微妙的蛊惑和煽动,多少年前正是这样的预言将他引上了非凡之路。“但当成就填满你的口腔时,尝起来却像砂和土。”   “什么时候你才能跳过那些没头没尾的鬼话,直接告诉我你的意见?效率这个词对密修会来说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执政官抬手摁上额头,语气中压抑的情绪比起愤怒更像是疲惫。“我这辈子还没吃过什么砂和土。我会统治这个国家,比它曾经拥有的、它值得拥有的任何国王都要更好——”   他仰起的脸正对着天花板上熄灭的枝形吊灯,黯淡的水晶团块漂浮在穹顶之下,仿佛已死星辰的碎片。他在其中看出了几颗玻璃珠似的眼睛,湛蓝通透、缺乏灵魂;教会工匠信手拈来的习作都会比它们更富生机。   通识者永不遗忘,而罗塞尔却喜欢把一些事情抛诸脑后:譬如两个奴隶的名字,他们纤细赤裸的四肢、优美黝黑的胴体,镀银的锁链上缀着金铃,随着每一次触摸和战栗叮当作响。黑布之下,家畜般温顺的眸子干燥而麻木,仿佛自出生开始就不曾流下过一滴泪水。   “——或者恰恰相反。但这不是重点。我不会退出这个游戏,就像那个胖得流油的费内波特大使所说,‘音乐停止之前,赢家舞蹈到最后一刻’。”   “……罗塞尔。是什么在困扰着你?”   执政官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你说人话了,查拉图?——原来你也有这个能力!”   “……有预兆显示我该来看你。”   占卜师轻叹一声,又掷了一次他的硬币。那个答案被他握在手心,并不揭示,壁炉的光芒随着罗塞尔大步靠近的动作越燃越旺,在他隐没于长袍中的双脚边投下摇曳的阴影。   “的确有件事情让我不爽。看,这就叫效率!你能做到的。”   罗塞尔戏谑地拍了拍手掌,弯腰停在他的客人面前。“那个大使也许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一定认识他。浑圆,快活,盘子里的辣椒酱堆成小山——无论如何。我忍不住在想他昨天带来的两个南大陆男孩,说是献给执政官的礼物。金银镣铐,涂脂抹粉,除了眼罩之外什么也没穿,年纪不会超过十八岁。”   “贵族常见的爱好。”查拉图平淡地说,“——从古到今。”   因蒂斯人把拳头的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清晰地表达出对全体占卜家和他们惯用措辞的憎恨。他不愿意去思考查拉图口中的从古到今是从何时算起——此时此刻他不愿意去思考任何事。   “不管你怎么定义常见,我可没有操男人的癖好。”   罗塞尔一边说,一边踢了他最喜欢的凳子一脚。查拉图因这粗鲁的冲击耸起肩膀,笑而不语,只是站起身来离开了执政官的书桌。   “我把大使恭维一番,好声好气地拒绝了他的礼物。假如停战不是共和国最重要的承诺之一,我会把他扣下来作为议会的弄臣——有人说如果把灯芯放进胖子的肚脐眼,他们可以连续燃烧好几个昼夜。哈哈。为了因蒂斯母亲,我牺牲了太多乐趣。”   “……但困扰你的并不是这件事。”   罗塞尔终于登上了炉火旁的宝座,听见查拉图的声音自他深蓝色的兜帽下悠然响起,依然尽是些毫无意义的马后炮。   “问题在于,我犯了个错误。我应该把那两个男孩留下来。”   这样总好过让他们跟着大使回去。他在合拢的眼睑之下、燃烧的火焰之中、在悬挂着雄鹿与狮子的墙壁上反复地看见那些眼睛,看见人的欲望和兴趣构筑出的某种残酷卓绝的美丽。他是万众瞩目的蒸汽之子,却忍受不了两个男孩低垂的视线,揭开眼罩的瞬间,丝绸布带仿佛红热的烙铁从执政官的手中滑落——他做错了。   “大使一旦离开白枫宫,下一个社交季开始之前,我在费内波特的形象就会变成一个不通风雅的乡巴佬。”   他应该留下那两个孩子。宽厚仁慈的执政官会放他们自由,又或者……   黄涛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上,勉力咽下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自信他的语调依然诙谐而轻松。“贵族。要么你加入他们——要么你挨刀子捅。”   他等待着占卜家寓言般的高论,但查拉图只是安静地站在扶手椅后方,像一册打开的、空白的书本。也许对罗塞尔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亲爱的日记——亲爱的查拉图;所有他不能与妻子、儿女或是屈指可数的几个挚友诉说的玄妙思绪,荒诞、琐碎、不切实际,都被他付诸笔下的中文,或是占卜师可憎的沉默里。   他的性子就是不容他忘记,他书写但从不翻看,他记录一切,即使一切都早已像图书馆里的档案整齐地陈列在自己脑中。   “很久以前我只在书上读到过,人们如何不把另一群人当作自己的同类。”   执政官用戴着三四枚宝石和图章的手指挤压着喉结,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而现在我也参与其中。王国,帝国,共和国,这是每一台机器共同的使命,区别只在于我的屁股坐在哪里。对这么一场幼稚的游戏来说,犯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我变得足够强大,我永远能够摧毁我的敌人。”   查拉图忽然开口,吐出一个过于笃定的疑问句:“……他们很漂亮,不是吗?”   “漂亮”可不是一个人做星盘占卜时会常常提到的词语。罗塞尔在扶手椅上支起上身,转过头来,拿出今晚所剩无几的耐心,姑且听完了他的胡言乱语。   “那两个男孩把你吓坏了。”查拉图说。   “……你在说哪个平行未来的事情?”   “你知道我说的是过去。”   占卜师的态度温和得仿佛能融化积雪。“费内波特现在的宫廷钟爱深色皮肤,把拜朗来的奴隶视为最上等的礼物。他们一定很漂亮,那两个孩子。”   而执政官皱紧眉头,沉默不语,熟悉这位大人物脾性的人都会明白,罗塞尔的言辞越是简练,他的怒火就越是高涨。   “你希望你能拯救他们。”   查拉图平静地宣告,“这一点英雄气概帮你迷住了不少小姐和夫人。但更令你害怕的,罗塞尔,是他们的美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你。我什么时候已经堕落至此?这冷酷折磨的果实为什么会让我心神不定?——你早就预料到了游戏的艰险,却没有预料到胜利会有多么甜蜜。”   执政官忽然从书桌前站了起来,高挥的拳头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目光砸在兜帽中的男人脸上,占卜家亘古不变的微笑好像一根银针刺入他的眉心。罗塞尔转而揪住查拉图的斗篷前襟,某种异样的干渴仿佛粗糙的石块自胸口反刍而上,让他忍不住凭空吞咽,口腔里泛起一阵冰冷的苦涩。   “……像砂和土。”   黄涛说,“它们尝起来像是砂和土。但那不是我的问题所在,你竟然没有动手占卜这个。”   查拉图抬手摘下兜帽,把他平凡、独特、说不清年龄的面孔完全暴露在壁炉的光亮之中。罗塞尔感到占卜师规则的呼吸牵扯着手中的布料,这新奇的体验几乎令他发笑,原来高位的强者也一样需要呼吸。   “究竟是什么在困扰着你?”   “你干嘛对这件事如此关心?”   那个近在咫尺的微笑逐渐扩大,但却奇迹般地没有变得更加惹人生厌。“……看起来我早已失去了令你害怕的能力,罗塞尔。”   “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你。”   黄涛逞强般地说道,“永远也不会。”他骤然松开了查拉图,将他向前一推,仿佛再也不愿意靠近对方半步。“我是这个时代的主角,而你——”   你甚至不是真的。他伸手扶住壁炉上沿,碰倒了上方堆放的许多随手造出的破铜烂铁。查拉图不该依靠呼吸而存活,他是个派发初始任务的程序,就像那些孩子们只是罗塞尔因为错误的选择而失去的战利品。他感到现实从脚下向四周飞快地远离,他的头脑和心脏悬浮在星辰点缀的高天向下俯视,而他软弱无力的四肢只是流水冲刷过后残留的污浊泥塑。   “我时常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的理性告诉我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意义,但这是一种深达内心的感受……就像一种疾病,催促着我攀登、坠落、创造、挥霍,好像我的行为只是有因无果的梦境,就好像我……”   他抬起空闲的一只手掩住自己的嘴巴,但那些疯狂的字句仿佛融化的蜡块轻易地透过指缝,跌落在炉火映照的地毯上。   “你不会明白的。如果我没法从这场游戏中抽身——那么我真正的生活又在哪里?我记得这确实是一种疾病。它叫‘现实解体’。”   “……怪异的构词。”   他听见查拉图低声说道,在他的肩膀上落下一只手。“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罗塞尔转过脸来,感到壁炉送上的滚滚热浪熏得他眼角发烫。“……你懂个屁。”   查拉图的手掌覆上他的头顶,顺着梳理齐整的金发轻抚而下。   “我会等待。”他安静地说道,“直到你自己找出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