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traction

原作:《诡秘之主》 配对:邓恩•史密斯/克莱恩•莫雷蒂 分级:PG Note:《盗梦空间》AU。黑暗女神的序列也太适合这个设定了吧? Note2:对于没有看过电影的人也许有些难以理解。相关设定有:现代背景,值夜者从未接触过神秘力量,伦纳德没有老爷爷,没有穿越。 警告:OOC,私设一大堆。 状态:未完结

Extr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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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伦敦,绵绵细雨之中,邓恩•史密斯收起朴素的黑伞,踏进了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

  “那里。”伦纳德悄声说,指了指靠墙卡座内的一个妙龄女子。她正低头在手机上飞快地打着字,一身淡绿色雪纺长裙,膝盖上放着一只小巧的提包,披散的金发在这灰暗沉郁的午后看上去简直闪闪发亮。邓恩微微点头,和同伴一起在女孩背后的位置安顿下来。

  “……我看不出来这有何必要。”他轻声对伦纳德表示疑问,低沉的嗓音因而更具磁性,“你确定这是雇主的意思?”

  黑发绿眼的青年讥讽地笑出声来。“否则难道是我的意思?也很容易理解,队长,只不过是某个有钱人突发奇想要玩一场间谍游戏。据我所知,他留下的代号是……”

  说到这里,伦纳德有意提高了声音,“……‘正义’。”

  话音刚落,金发女郎立刻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比预想中还要年轻的小脸,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岁。她紧张地咬住下唇,稍微回头看了看身后西装革履的两个男人,接着赶忙坐直身体,低声清了清嗓子,端起面前的瓷杯遮住了一张殷红的小嘴。

  “……值夜者?”

  伦纳德耸肩一笑,他一向认为这个称呼也够中二的。邓恩没有回头,只是沉静地拿起桌上的菜单,缓缓开口道:“我们终于见面了,正义女士。尽管值夜者尊重您隐藏身份的愿望,但我必须提醒您,对梦境的操作必须建立在对相关情报的完全掌握之上。”

  “……没关系,操作的目标并不是我。”

  听见金发少女并没有否认队长对她的称呼,伦纳德有些难以置信地扬起一边眉毛。雇主真是眼前这个愚蠢天真的小女孩儿?还是说她其实是个老道的间谍,一切都是她为真正的“正义”所做的伪装?

  尽管这次的委托是通过自己的人脉弄到手的,伦纳德还是生出了不少怀疑的念头。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队长,对方看上去正认真地研读手中的菜单,接着抬手叫了杯红茶。“你要来点什么?”一双平静的灰色眼眸转向了身旁的年轻人,队长微微一笑,拍了拍搭档的肩膀。静观其变——伦纳德心领神会,只得随意点了杯咖啡,放松地靠上椅背,一头疏于打理的半长黑发撒上肩头,为他平添了几分别致的、诗人般的风情。

  “所以,”他倚着卡座的隔断轻快地说,“跟我们讲讲这个‘目标’吧,正义小姐,越详细越好。”

  “他是……这么说吧。我们是在一个神秘学集会上认识的。”

  不算是个寻常的开头。伦纳德嘴角上翘,与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真正地提起了兴趣。正义小姐花了点时间整理思绪,才继续说道:“我听说值夜者有从梦中窃取信息的能力,立即就想到——你们也许能帮得上忙。‘目标’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大学教授,同时也是集会里的一位神秘学讲师,他知识渊博,为人和善,但是某种……失忆症,始终困扰着他。”

  “你是说他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

  伦纳德忽然插话,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始终不曾离开他的嘴唇。“我有个朋友也有这个小毛病,而且我不觉得我们的能力能帮上什么忙——”

  “——技术上说,我们当然可以找回丢失的记忆,除非失忆症是源于严重的头部损伤。”

  邓恩沉稳可靠的发言打断了他,换来黑发青年的一声窃笑;队长的好脾气是伦纳德这样优秀的易形师始终待在值夜者的原因之一。“所谓的遗忘,只不过是意识丧失了访问某段记忆的途径。但记忆本身并没有消失,就像茂密森林中的一座陵墓,没有任何一条道路通向那里——除非我们重新修好从前的路。”

  “——或者放火烧掉整片森林。”伦纳德假意配合地补充道,“有些时候,遮蔽陵墓的树木是由记忆的主人亲手植下的……人有意忘记某些事情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正义小姐。”

  “……原来如此……”

  金发少女显然被他们的一套说辞唬住,贴紧椅背开始连连点头。邓恩微微皱眉,略带责备地看了伦纳德一眼,依然尽职尽责地解释道:“——无论陵墓还是森林,都坐落在名为潜意识的土壤上。而梦境正是人们接近潜意识的最佳途径,因此一个希望找回丢失记忆的人,他的首选应该是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和催眠——而不是聘请我们粗暴地介入其中。”

  ……等等,队长这是在拒绝送上门的简单生意?

  在伦纳德出声阻止之前,正义小姐就急急忙忙地开了口,听上去快要忍不住转身拥抱他们。“您说得完全没错!‘值夜者’果然是真正的专业人士。这个委托可能难度不小,其中一方面就是——我希望这次的‘目标’在找回记忆之前,不会知道自己的梦将被你们入侵。我也向他建议过催眠或是心理治疗,但他似乎不愿意向陌生人敞开心扉,不过就算我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也能看出他正因失去过去而深深痛苦着……”

  “……过去?”邓恩敏锐地重复一声。

  “……没错。任务的另一个难点就是,‘目标’遗忘的不是某一件重要的事情……而是30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正义小姐的语气出奇的恳切,就好像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有多么荒诞离奇。“我在一次集会上听说了他的故事。五年前的一天,他在自己的房子里醒来,对从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印象全无,包括自己的姓名和年龄。要不是手边放着一本护照和一些财产证明,他将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没有过去的人……”

  伦纳德与队长对视一眼,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礼貌,仅仅轻轻摇了摇头;邓恩眉头紧锁,一手托住下巴,一手在茶杯的边缘缓慢摩擦,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所幸护照上的相片和年龄都与他本人的外貌基本相符,我的这位朋友才有机会成功融入社会,找到一份得体的工作。按照护照上记录的日期,那天恰好是他的30岁生日,5年过去了,除了丰富的历史知识和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他还是没有回忆起过去的任何信息……”

  “……解离性失忆症。”

  邓恩忽然开口,他的冥思苦想似乎终于有了结果。伦纳德掩口微笑,深知队长的知识储备固然丰富,每次要动用时还总得和他的健忘症缠斗半晌。“……听起来很典型。”邓恩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其中还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但是……”

  ……我想不起来了。伦纳德把头扭向一边,在心里偷偷替他补充了一句。

  “……也许你确实需要我们的服务。说实话,这不是值夜者一般会做的工作……”

  “我明白,我明白,”金发女郎秀美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出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愈发娇俏可人,“没有取得‘目标’的意愿就潜入他的梦境,这对你们来说也许是一种……怎么说,对职业道德的损害?我会严格保密这个任务,而酬劳方面……两千万镑如何?”

  “……”

  这个慷慨的开价成功地让两位值夜者一齐陷入了沉默。

  “正义”到底是什么人?这又会是个怎样的任务?伦纳德就没有哪怕一秒钟相信过这套失忆的说辞,丧失过去的神秘学家,听起来像是滞销的维多利亚时代冒险小说里的角色。

  “……只收美元。”

  邓恩终于收回了游离的思绪,语气里一丝慌张也无,只有脸上忘记卸下的惊讶表情出卖了他。与正义女士的设想恰恰相反,这个委托的新奇之处在于它实在过于合法,跟值夜者一般的工作——潜入梦境,窃取商业机密甚至更加机要的情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呵,职业道德。你真的没法说,偷走一个念头触犯了哪条法律,不是吗?

  “……我们将会需要有关这位目标的一切信息,还有进入您口中的神秘学集会的途径。为了降低潜意识的抵抗,我们必须完完全全地了解这位……”

  邓恩•史密斯有意停顿,端起镶金边的骨瓷茶杯,静静地等待着雇主的回答。

  “……阿兹克。”女孩悄声说,“阿兹克•艾格斯先生。我会给值夜者准备好集会的邀请函,那是一个私人的、匿名的小聚会,希望你们能尊重其它成员的隐私……”

  “当然,亲爱的小姐,当然。”

  伦纳德低声笑了起来,将头仰过椅背,侧脸几乎要挨上身后少女金灿灿的发丝。“我们从不做免费工作,给自己添麻烦。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梦境不会骗人,如果我们最终发现——这位艾格斯先生并没有失忆呢?”

  “……我需要得到切实的证据,也就是阿兹克先生真实的过去。”

  正义低声说道,对伦纳德的轻佻行径不予置评。“如果他在说谎,你们应该也能轻易地从梦中找出真相吧?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报酬依然会全额支付给值夜者。”

  真希望每次的雇主都能这么好说话……见邓恩轻轻颔首,黑发青年坐直了身体,戏剧化地拍了拍手。“稍后您会收到一个账户地址,请先将三分之一的佣金汇进那里。另外……”

  伦纳德停顿半秒,“……亲爱的正义小姐。我敢说如果你用这笔钱来邀请值夜者共进晚餐,也比请我们找回这位‘目标’的过去能得到更多的快乐……”

  队长不轻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伦纳德立刻闭上嘴,看着他把几张钞票夹进了菜单。

  “……保持联系。”

  邓恩轻柔地说,优雅地起身离开了座位。他的伙伴在心里扮了个鬼脸,一把捞过被主人遗忘的黑伞,跟着队长走出了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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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

  克莱恩•莫雷蒂趴在出租屋的小餐桌上,听着背后不远处水滴落在洗碗槽里的声音。不锈钢制的洗碗槽透着一股冷淡的、灰蒙蒙的工业气息,就像这个房间的其它部分一样;他知道自己应该起身关掉漏水的龙头,但反正他已经付不起房租了,再加上一点水电费似也无妨。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三天前的克莱恩根本想不到现在自己竟然会落到这种境地:暗网的四十三家赌场将他列入黑名单,仅仅因为他在最近流行的轮盘赌中“耍小聪明”。几次鼠标点击的功夫,他从默默无闻的牛津历史系毕业生变成新晋百万富翁,眨眼间又沦为身负600万美元债务的穷光蛋。现在他每两个小时就接到一个电话,无论他冲着听筒解释些什么,线路那头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秒针转动的声音。

  他还剩下一周时间凑齐600万美元。暗网没有冤枉任何人,克莱恩确实作弊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这百分之百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决定。

  ——铃,铃,铃……

  电话响了起来。不是克莱恩的新手机,而是厨房的壁挂式座机,在搬进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通讯工具。尖锐嘹亮的老式铃声震动着鼓膜,震动着简陋的铁艺餐桌,震动着脏兮兮的玻璃桌面,克莱恩不禁觉得自己的脊椎都随之颤抖起来。这些来电不传递任何多余的信息,除了“我们正在看着你”。也许还有“还钱”。还有“不还钱的话,更可怕的地狱在等着你”,诸如此类。

  不必担心错过任何一条温馨提示,因为只要不被接起,电话就会一通接一通地打来;正因如此,克莱恩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睡着超过两个小时了。想到这里他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地冲向流理台,拿起听筒之前甚至没忘了把漏水的龙头狠狠拧紧。

  “……咳,你好。”

  没等对方发出什么怪声,克莱恩就将刚才趴在桌上思考的结果一股脑地倾倒了出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这些电话表现出的态度其实足够简洁明了。我正在想办法筹钱,并且已经着手去做了,如果你继续这样骚扰我,最后除了一具尸体之外什么也得不到。有理由相信,为了我们双方共同的利益——”

  他的坚定随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词语飞速地流逝。克莱恩深知听筒那头很可能根本没有人,这些来电都是程序自动拨出的;他应该做的是剪断座机线路,不去想象房东对这种行为能有什么看法,然后等着发现下一通恐吓电话会打到哪里。

  “……这样无意义的通话最好立刻停止。”

  尽管如此,克莱恩还是疲惫地吐出了最后一句准备好的说辞。直到此时他才忽然注意到,那阵堪称熟悉的呼吸声并没有如预期般在耳畔响起,没有钟表嘀嗒,没有回应。泛黄的塑料听筒里流出一股冰冷的死寂,像一阵诡异的凉风僵直了他的身体。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他们还想怎么样?

  “……晚上好,克莱恩。”

  他听见一个清晰、沉稳的男声,嗓音醇厚而温柔,仿佛来自一个你愿意结识的友善邻居。晚上好,他说。有一个瞬间克莱恩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

  “克莱恩•莫雷蒂。你曾在某个论坛上以‘愚者’的ID发布过一个独立制作的游戏《灰雾之上》,我说得没错吧?”

  沉默并没有阻止这位好邻居,也许他有别的方法能够确定克莱恩正在聚精会神地聆听。年轻人的大脑终于挣脱了惊愕,飞快地运转起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终于开口说道:“……没错,那是我的作品。”

  “我听说你现在恰好有些经济上的困难。”

  那个声音轻描淡写地说,克莱恩甚至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我能提供一份适合你的工作,报酬非常丰厚,只是在确定人选之前需要先通过一个小小的测试。假如你有意接受,不妨找个时间,我们见上一面……”

  “……在此之前,我能提个问题吗?”

  克莱恩审慎地说,态度在维持表面上的自信和冷淡到激怒对方之间艰难地保持着平衡。

  “……请讲。”

  “为了决定是否接受测试,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你的身份,还有那份工作具体是关于什么的?”

  “……很遗憾,恐怕不行。”

  克莱恩发现自己正忍不住开始幻想这个声音的主人:眉头微皱的成熟男子,带着些真实的歉意抿起嘴唇。他绝对是被催债公司的折磨逼疯了——那股歉意当然不可能是真的。

  “……我明白了。我想你大概很清楚我的住址,而我这两天刚好没什么计划。”

  “……好的。那么待会见,克莱恩。”

  他想象着这个陌生男人微笑的模样,捏着听筒直到对方挂断。棋盘上产生了崭新的变化——看来自己身上还有某些颇具价值的东西,他必须立刻搞清楚那是什么。

  工作、测试、“愚者”、《灰雾之上》……据克莱恩所知,虽然总会被填上简历凑数,他一时兴起制作的那个小游戏其实根本无人问津。他扣上电话,立即行动起来,捡起房间内散乱一地的饮料瓶和薯片袋,把它们统统丢进了永远闲置的浴缸里;身体劳作的同时,一个又一个想法在头脑中接连浮现,又被克莱恩一一否决。

  他在埃克塞特学院主修历史,因为兴趣广泛、年少轻狂,学业算不上优秀,也没有给谁留下过深刻印象。再者说,天底下哪有什么好工作是给学历史的人准备的……克莱恩自嘲地想,更不要说这种来历不明、很可能并不合法的offer。毕业后他自寻门路,做过不少和专业无关的事情,渴望成为一个足不出户的自由职业者:线上教学,虚拟货币,游戏制作,网络编辑,程序员,他全都尝试了个遍。在这条越走越窄的道路尽头,他接触到了暗网之下的高风险赌场,接着犯下了那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和魔鬼做交易的人总被童话所欺骗,以为凭自己的头脑可以戏耍纯粹的邪恶。

  思考,克莱恩,思考。这个从天而降的“工作”很可能是他赎回自己灵魂的唯一机会。短暂交流中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少,《灰雾之上》也许是一切的关键;但即使克莱恩再不了解行情,也不会傻到指望凭那个游戏展示的编程水平打动潜在的雇主。一定有别的什么东西引起了神秘访客的注意,如果能尽早发现这一点,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优势……

  ——叮咚——

  就在克莱恩的冥思苦想还没能得出结论的时候,已经有人按响了门铃。

  黑发青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是谁?”

  “……我可以进去吗,克莱恩?”

  沉稳而富有磁性的男声从室外传来,带着惊人的礼貌和耐心;克莱恩捏紧拳头,快步走向玄关,拉开了那扇破旧的防盗门。

  来者身穿黑色双排扣风衣,手里提着一只纸袋和一把淋湿的黑伞,看上去30岁上下,尽管褐色的发际线已经略显后退,他还是比克莱恩想象中要更年轻一点。高挺的鼻梁,坚毅的嘴角,挺拔的身姿,还有一双锐利精明的灰色眼睛;面前的男人让克莱恩忍不住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比起罪犯,他看起来甚至更像一位警官。

  ……不会吧。……警官?!

  黑发青年勉强掩盖着自身的动摇,侧身为他的客人让出道路。对方轻轻点头致意,踏入屋内,把手里的雨伞支在墙角,然后在餐桌上放下纸袋。“……我猜你可能需要这个。”陌生人温和地说,稍稍环视四周,最终选择倚靠在了开放式厨房的橱柜旁边。

  克莱恩没有出声。他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怀着同等的期待和畏惧走向那只纸袋,然后发现里面装着两个金枪鱼三明治。

  “……你不会对蛋黄酱过敏吧?”

  访客双手抱胸,态度轻松地说,“坐下来吃点东西,克莱恩,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很累。”

  “……”

  克莱恩认出了包装纸,男人大概就是从街角的面包店路过时随手买来了这些东西。过去担惊受怕的三天里,他确实没把能量摄入放进考虑的第一优先级,仅仅用手边已有的零食草草充饥;倒不是说他真的有多饿,只不过……

  “……谢谢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矜持的?

  在那双灰色眼眸的注视下,克莱恩大大方方地在桌边落座,开始大快朵颐。番茄的清甜,生菜的爽脆和金枪鱼浓郁的鲜味完美地融合,时隔几日,他终于回忆起了新鲜食物的滋味,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的同时,连心情都不由得昂扬了几分。

  “我有几个问题,克莱恩,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直到他把第一个三明治消灭干净,褐发男子才徐徐开口。“跟我讲讲你制作《灰雾之上》的经历。”

  2

  “……起初只是我在上课走神的时候喜欢在课本空白处乱画。”

  克莱恩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客人随手拿起流理台上的一只玻璃杯,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检查着什么。“我从小就喜欢迷宫,拼图,埃舍尔的矛盾空间之类……大部分涂鸦都跟这些主题有关。后来累积得多了,干脆把它做成了一个免费发布的解谜游戏,连美术资源都是我自己制作的……”

  他看见访客抬起头,深邃的灰眼里似有微光闪烁,像是凌晨飘荡着薄雾与萤火的湖面。“这么说,这个游戏的所有地图和关卡都是你一个人设计的?”

  “……没错。”克莱恩谨慎地道出实情,一边拆开了第二个三明治的包装纸。但他的视线始终隐秘地追随着面前的黑衣人,后者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制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转身接了一杯水。

  “……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测试,可以吗?”

  他款款向着餐桌走来,把那杯清水放在年轻人的手边。克莱恩发现自己真的愿意结交这样一位邻居:乐于顺路带回食物和水,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询问他的意见。如果能把大学期间的合租室友换成眼前这位绅士,他觉得自己可以再付出600万美元。

  ……仔细想想还是算了,他上哪找那么多钱……

  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把还没动口的三明治重新仔细地包好,装入一旁的纸袋里。他郑重地挺直腰杆,抬起一张富于书卷气的年轻脸庞,决心直面他未知的命运。

  “……没问题。事实上,我现在就准备好了。”

  神秘的访客点点头,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叠折起的白纸和一支铅笔,推到克莱恩的面前;另一手举起那只看上去有些脱离时代的华丽怀表,轻轻眯起双眼。

  “你有两分钟的时间,设计一个一分钟之内无法解开的迷宫……计时开始。”

  一瞬的迷惑之后,克莱恩迅速进入状态,凭经验和直觉绘制了一个方形平面迷宫,甚至没有花掉两分钟。黑衣人抽走他的作品,手指轻触纸面,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秒,“……再试一次。”

  换作其它同龄友人,克莱恩一定会怀疑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根本没有解开他的迷宫;但客人脸上严肃的神情让他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飞快地思考着增加难度的策略。沉默了半分有余,黑发青年终于开始动笔,在纸上画出一个精巧的圆形复迷宫,出口不与边界相邻,而是处在平面的正中间。

  第二个迷宫坚持了30秒左右。“……再试一次。”

  一丝不忿爬上了克莱恩的脸。“……还有没有什么更加确切的要求……”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陌生人平静地说,“《灰雾之上》是个很有意思的作品,我知道你的能力还远远不止如此。”

  ——但仅仅这样用很短的时间设计简单的迷宫,对所谓的“工作”又能有什么帮助?

  克莱恩咬住下唇,还是决定把更多的质疑吞回腹中。“有意思”?没人觉得那个游戏有意思,它被设计出来难倒玩家,而不是带给他们快乐;这就是为什么“愚者”是个不受欢迎的作者。但沉重的债务就像一把悬挂在头顶的利剑,最终压倒了自尊心传来的阵阵刺痛,迫使他再一次拿起了笔。

  “……计时开始。”

  几次心跳的功夫,克莱恩已经做出了决定。狭小朴素的公寓里一时间只剩下铅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响,等到黑衣人扣上表盖,青年才堪堪交上了第三张答卷。

  如果只是匆匆一瞥,这次的迷宫看上去甚至比前两次都要简单,道路疏松而宽阔;但仔细观察之后就能发现,路径之间相互交叉和跨越,使整个迷宫从二维进入了三维,高低错落仿佛一张大都市立交桥设计图。

  克莱恩把玩着手中的铅笔,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只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客人的反应。

  “……很好。”

  那个低沉而柔和的声音终于说道。克莱恩抬起头来,看见褐发男子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对他伸出手来。

  “邓恩•史密斯,值夜者。”

  两个男人的手越过餐桌握在了一起,年轻人知道自己总算通过了测试。

  重负似已卸下了一半,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才想起来端起杯子喝上几口水。此时此刻,他真正地对眼前的客人与他口中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假如讨债公司强加的迫切压力不算是一种兴趣的话。

  “……也许你曾经听说过我们的组织。”邓恩含笑注视着他,在另一把椅子上悠然落座。“值夜者提供从梦境中窃取信息的服务,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盗梦(extraction)’。而你和你的技巧能在其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我们一般称之为‘筑梦师(architect)’……”

  ……盗梦?!

  从一开始,“值夜者”这个词语就带给克莱恩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现在他终于想了起来。几年前在暗网的匿名论坛上东拉西扯的时候,有人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和盗梦的概念,而自己始终把对方当作一个吹牛成性的骗子。

  邓恩似乎对他展现出的惊愕习以为常,微微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具体的任务我稍后再向你介绍。但我必须提醒你,高回报意味着高风险,但一般来说不至于威胁生命……”

  一般来说?也就是有可能会威胁生命。如果还有得选,克莱恩一定不会愿意从事这样的职业;但眼下他还有一个更加关心的问题:“那么报酬方面……”

  “如果你决定接受这份工作,你个人在极光会的债务就将转至值夜者名下,用以抵消未来6次任务的报酬。”灰眸男子从容答道,一边从一侧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片刻。

  “……那将会是……赌资、利息加上违约金,总计597万美元,全部以比特币支付。”

  ——那个诅咒般的数字从他的两片薄唇中轻柔地吐出,刹那间失去了全部力量,仿佛化作了一个落在额头上的亲吻。克莱恩咽了口唾沫,极力克制着心中的雀跃,也许恋爱的感觉也不过如此;无论如何,这位史密斯先生——听上去是个教科书式的假名——看上去都比极光会要好相处得多,尤其是作为人生中最大的债主。

  “……我接受。”

  “……很好。合作愉快,克莱恩。”

  邓恩点点头,年轻人的态度大概也在预料之中;几秒停顿之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面带懊悔地揉了揉太阳穴。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人的大脑只被开发了5%之类?”

  “……我还听过更夸张的数字,”克莱恩笑着说,“1%。”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提法也不是完全的错误。意识与潜意识常常被比作岛屿露出水面与浸没在海水中的部分,但当你开始做梦,就会自然地投身想象的大海,头脑能为自己创造的世界之复杂,是清醒时根本无法相比的。”

  邓恩拿起铅笔,在纸上画出两个首尾相连的箭头。“想象——与感受,在人的意识中被分为两个独立的步骤。但在梦境之中,大脑可以同时完成这两个任务,构建与经历同时进行,蒙蔽了我们的判断,这就是为什么人很难发现自己在做梦。”

  “……也许你说的对。”克莱恩保持着名校毕业生的批判性思维,姑且承认了这种解释。“行走在虚构的世界中,却同时接受着种种真实的感受,把梦描述成这样的过程……好像确实说得通。但这又和值夜者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邓恩对他灵活的思维报以微笑,灰色的眼眸里流淌着赞许。“深度睡眠之中,潜意识对这种双重进程习以为常,这就是我们介入他人梦境的机会。”他在两个箭头中间划出一条直线,“如果我们悄悄代替目标的大脑,创造一套新的梦境,剩下的工作就只有感受——目标的潜意识会依据自己的习惯和回忆自动为梦境补充细节,丝毫不会察觉有何不对。”

  “……就像一个诱饵。”克莱恩皱起眉头,慢慢地说,“……一张游戏的地图,等着‘目标’在其中暴露自己。”

  “正是如此。而筑梦师的工作就是设计这张地图……通常来说,你需要为盗梦准备一个与现实相差无几的世界,大小从一栋房屋到一座城市不等。其中要有一个足够安全可靠的地点,比如卧室里的保险箱,信任梦境的目标就会将我们希望窃取的秘密放入其中……呵呵。看起来你好像有些问题要问。”

  邓恩双手抱胸,静静地等待着年轻人的反应,仿佛一个充满耐心的教师。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恕我直言,我不相信任何人能设计出那样细致又具有迷惑性的地图,能够完全骗过身处其中的人,让对方放松地展现出自己的秘密。我就做过所谓的清醒梦,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那时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种种反应,绝不会随便出卖自己的秘密。”

  “关于清醒梦,克莱恩,团队中有其他人负责这个问题。个体化调配的镇静剂会将目标始终维持在深度睡眠之中,而另一方面……”

  邓恩顿了顿,忽然站起身来走向餐厅的窗边,拉开了深蓝色的格子布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洒在克莱恩脸上,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伦敦的天气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

  “梦在经历的当时,总显得非常真实,不是吗?”

  灰眸男子沉静地说,“也许你没有注意到,克莱恩,我们从来想不起梦境的开头,只是突然之间就身处某个地方,开始一段冒险。”

  “……我……”

  一股突兀的不协调感猛然袭上心头。窗外传来一阵动听的鸟鸣,年轻人感到脚底的地面正在微微颤动,玻璃杯里荡起圈圈波纹。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开始这段对话的吗,克莱恩?”

  黑发青年瞪大眼睛,飞快地站起身来。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沉重的灰雾,房间剧烈地摇晃起来,墙皮从天花板上片片剥落,水杯掉出餐桌边缘,在瓷砖地板上摔得粉碎。

  ——一位神秘的客人在深夜造访他位于12楼的城市公寓,现在不该有鸟叫,更不该有阳光。

  在他大叫出声之前,邓恩一把推开小桌,快步来到他的身边,一双大手握住了青年颤抖的肩膀。

  “……这是你分享梦境的第一课,克莱恩,试着保持冷静。”

  TBC